第二天,外公去世了。當時我正躺在走廊上的長椅上睡覺,還是那個年輕的醫生把我叫醒。我想當時他以為我會哭,我會瘋,我會崩潰。可是當他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很平靜,我對他說,“醫生,你知道嗎?我剛剛做了個夢。”
“我夢見外公開了一輛很豪華的房車,載著我和爸媽一起出去玩。沿途風景很美麗,可是車子開到了懸崖邊上,車翻了,我們全家人都摔了下去。接著我看見外公他笑了,你就叫醒了我。我猜你要告訴我,他走了。”
醫生還是不說話,拍了拍我肩膀示意讓我和他走。我們走到了重症監護室,我看見護士們在慢慢的拔掉外公身上插著的那些管子,門外還有一些我認識或者不認識的親戚,他們或是哭或是和我一樣沒有表情。
我突然胃很痛很痛,胡亂的攪在一起,我捂著肚子跑到廁所劇烈的嘔吐了起來。我那幾天根本沒有吃什麽東西,卻吐了一大堆有的沒的,在恍惚中我好像聽到了有個慈祥的聲音在叫我,“小漓,小漓......”一聲一聲,逐漸模糊清晰。
我雙手合十,帶我走,好不好?外公帶我一起走。
從此以後,失眠變本加厲。
我看著窗外愈來愈大的雨滴,抱著腦袋,低低的哭了起來。
我承認我很怕,我害怕黑暗,害怕傷心,害怕被傷害,害怕背叛,害怕孤獨。可是從來不開燈睡覺,喜歡一個人居住。變態的執著,不知道是要報複誰?我承認我對我自己很殘忍,因為我一直害怕依賴上任何一個人對自己的溫暖。就像以前依賴黎落一樣,所以以至於他離開之後我和死掉沒有區別。
以後都不會了,依賴自己才是最好的。
我覺得我的這種絕望的生活沒有盡頭,一直一直持續到我真正死掉的那一天。
解脫。
有人在敲我的門,聲音很輕,是那種又想敲我去開門又怕吵醒我的那種。
我以為是小一,胡亂的擦了擦淚水把煙頭彈出窗外就去開門,開了門才發現門外站的是一臉疲憊的地主。他臉色比剛剛更加慘白了,嘴唇很幹,都要裂開了。我現在心情也挺悲慘的,覺得要適當的同情下他,畢竟人都救回來了,就要救到底嘛。
我側過身讓他進來,去床上躺著。他也不說話,倒在了床上。看到我把窗戶開很大,雨水全部都淋濕了窗簾滴到地板上感覺有些奇怪。還有那依依呀呀唱歌的老式收音機,這種感覺,他因為也會覺得很好。
我估計今天晚上可能會有點冷,於是打開衣櫃取出了一床大毛毯小心翼翼蓋到了他的身上。自己裹著小絨毯睡到了他的旁邊,我幾乎都是睡到了床沿上,中間空了一大塊。不得不承認,我對他還是心有餘悸。
“怎麽不問?”他說。
我笑了笑,“這種事情在你發生再你這種死要麵子的人的身上應該很丟人,我不問是幫你保留。可是你想說的話,我也不介意聽。”
“鄭艾漓,你果然很特別。”
我頷首,看著窗外路燈發出的燈光被雨水淋花,“謝謝,很多人都這樣說。”
這時,收音機突然響起了一陣什麽都撕裂的聲音,嚇了我倆一跳。我正準備起來去看個究竟的時候,裏麵又傳出來了DJ甜美的女聲,很溫柔的聲音,說,“下麵呢,是一位叫L的男生送給自己喜歡的女生的原創歌曲。L想對自己喜歡的女生說,沒有我的日子裏,喜歡你一個人能夠勇敢。不要放棄生活的所有美好,未來的你,一定會過得比我好。嗬嗬,這是什麽意思哦?看來兩個人是沒有在一起,下麵我們來聽聽看,這首歌的名字很有意思,叫做《尋人啟事》”
跟著,歌曲的前奏響了起來。是吉他的旋律,清新美妙。
“我喜歡一個人,他也叫做L。”他隨著音樂聲說,真巧,都叫L。
“我十六歲的夏天在梧桐樹下遇見一個女孩,她叼著煙,穿著棉布裙子。
後來每次和她碰麵都緊張到遠遠躲開,我知道她隻是想偽裝自己很壞,因為沒有愛。
我十六歲的冬天在梧桐樹下碰見一個女孩,她依然吸煙,穿著厚厚棉襖,
我想是時候去和她說嗨,盡管我很怕她讓我滾開。”
......
收音機的效果不是很好,但還是可以清楚的聽見這個淺淺吟唱男孩的聲音像空曠的山穀中清澈婉轉的流水,純潔不得摻一絲雜質,美好得讓人心痛。可是旋律從透出的那種悲傷又和他的聲音很矛盾。
明明是美好的東西,為什麽會讓人感到無比的絕望呢?
你到底是天使還是惡魔,你到底在天堂還是地獄?他的聲音一度給我造成了這種錯覺。
“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我比他大三歲。所以他念初中的時候我就已經上了大學,我大學畢業了他才念大二。小時候我騎著自行車載著他去上學,那種感覺很單純。我想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我喜歡他。”地主的聲音挺起來和收音機裏麵的那個男聲很像,都莫名其妙的多了一種悲戚的感覺。不知道是因為這暴雨天的關係,還是我們的心情影響了我們。
“你倆還是青梅竹馬,很浪漫。然後呢?那女孩知道你喜歡她了嗎?”
“他後來才知道,我也喜歡他。其實他很早以前就喜歡我了,他還故意和人家談戀愛來氣我。可是當時我並不開竅。現在我知道我自己喜歡他了,可是他心中已經住進了別人。這種感覺,很難受。他家裏出了一點事情,我為了想幫他擺平,所以挨了一刀。其實有的時候我很不想承認,我是個不自量力的人。我,幫不了他什麽。”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都淹沒到了收音機那個淺唱的男生裏,他們的聲音混淆在一起,我也分不清楚誰是誰的。
都很悅耳,說說實話。
“我拉著她的手,終於走向未來,我告訴她,以後她的世界不會再有陰霾。
她點點頭,緊緊抓著我的手一直走一直走。
我也天真的以為我會牽著她走到時光的盡頭,永久。
路途太長,年輕的時候太過彷徨。夜霧茫茫,時間越走把我們都滄桑。
我連她什麽時候走丟了都能遺忘。可我記得我一直牽著她的手從來都沒有放。
現在我要去哪裏找她,我忘記了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地址,我沒有她的相片和號碼。”
......
吉他的聲音完美的融合了他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雨夜裏,很感動,很溫暖。我想這個男生現在想挽回的,不是一段感情。而是他要解脫了,唱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一首歌,送給他喜歡的女生,就是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聽到。
“鄭艾漓,你真的很特別。你就沒有好奇我為什麽會和那麽女的KISS麽?”他的突然甩出來的一個問題讓我措手不及。
可是我想說,我沒那麽好奇,隻是覺得你這種PLAYBOY幹那些事情太正常不過了,練技術,不是麽?
我不說話,讓他把話說完。
“我吻過很多女人,甚至男人。可是很難找到和你接吻的時候那種感覺。不光這樣,和你在一起說話或者幹嘛,都會覺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樣。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
“你第一次看到我?我們冬天拍片的那次?”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記得當時你根本就沒有看我的臉,無論攝像師要我們靠多近。那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我念高三的時候你念初二,那天的雨和今天一樣大,我在學校門口看到你去搶你們班上男同學的雨傘。所有的人都基本上有家長來接,就你一個人站在雨中,孤零零,卻一臉倔強,我印象很深刻。後來聽人說你是你們那一級的什麽級花,才知道你的名字。”
我無語了,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半天吐出來幾個字兒,“哦,謝謝。”
什麽狗屁級花,肯定是那時那些兔崽子取笑我的。不過已經過去太久的時間了,現在氣憤也不知道怪誰。隻是想不到地主和我還是校友,這麽一來呃話,他喜歡的那個女生也應該是我們學校的了,不知道我認識否。
“她會不會也在找我,她也沒有我的名字地址相片和號碼。
你說我會不會再次找到她,她害怕孤獨害怕黑暗害怕掙紮。你說我會不會再次找到她,留她一個人真的放心不下。
我說我不已經不會再次找到她,也許她已經習慣了孤獨黑暗和害怕,我想我已經找不到她,因為可能有人會陪她掙紮。
她會慢慢的忘了我,忘了我的所有,我也會慢慢的忘了她,因為我即將從這個世界上蒸發。
以後,消失。永遠,再見。”
......
這歌越聽到最後我越覺得這個唱歌的人是在和這個世界告別,因為我聽到他的生命力在逐漸流失,一點一點,一滴一滴......
“這麽說來,你認識我都是早有預謀的?”
“可以這麽說。”
我們都沒有再說話,收音機裏還在斷斷續續的放那首《尋人啟示》,清澈的男生帶著近乎幻滅的窒息嗓音,蠱惑著我們這些在雨夜失眠人的耳朵們,這個群體我想一定不龐大,睡得安穩的幸福人兒們肯定會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