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賞夕看著謝雲起的臉,那張臉,距離她那麽那麽近,幾乎要貼上她的臉頰。本來儒雅清俊的麵孔,此刻因為痛苦,五官糾結在一起,但卻拚命忍著不出聲。秦賞夕甚至能從他由於痛得抽氣而半張開的嘴裏,看到他連舌根都在發顫。他一定是很痛很痛。

秦賞夕用盡了力氣,卻隻能發出低嘶般的聲音:“住手,何劍卿,你這個瘋子!”

此時,一直沉默良久的孕婦突然輕吟一聲。原來她方才是痛暈了,此時方醒來。

何劍卿聽到孕婦的聲音,方停下手中鞭子,轉臉恨恨地看向那孕婦。他剛停止揮鞭,謝雲起便閉了眼,頭無力地垂在秦賞夕肩頭。

秦賞夕看著他麵色慘白冷汗涔涔的模樣,恨不能以身相代,替他承受那份痛楚!

誰知謝雲起緩過幾分力氣,微微睜開雙目看著秦賞夕,虛弱地吐出一句話:“賞夕,你沒事吧?他有沒有打到你?”

謝雲起的頭靠在秦賞夕肩上,額頭幾乎要貼上秦賞夕的下巴,秦賞夕想說自己沒事讓他放心,又不敢隨便開口,這一開口,跟他可就有了更進一步的肌膚之親了。

謝雲起咬牙將一頓鞭子挨完,早疼得心裏黑亂,哪還想得到那麽多?看秦賞夕毫無動靜,他先是奇怪,過了會才明白過來,自己此刻還趴在人家姑娘身上!他手在地上一撐,想借力滾開,可他藥力尚未過去,又遭人鞭笞,哪裏還有力氣,故而挪動時分外費力。

秦賞夕此時再顧不得害羞,突然伸出雙臂環上他肩頸。他背上也就這裏沒有傷口了,她不能讓他下去,他臂上背上全是傷,身子硌在冰冷堅硬的地上,還不得疼死!

謝雲起身子不由一僵,他委實沒想到秦賞夕竟會如此大膽,兩個人如此形狀,若傳出去,當真是好說不好聽。他倒也罷了,秦賞夕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呢!

秦賞夕早看穿他的心思,她道:“我們沒做虧心事,怕什麽?”

二人正說著,旁邊傳來青衣少婦驚恐的聲音:“你要幹什麽?”

謝雲起與秦賞夕聞言朝青衣少婦看過去,眼前的情形,立刻讓他二人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隻見何劍卿拎了幾隻老鼠扔在了青衣少婦微微隆起的腹部,不等那幾隻老鼠四處爬散,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個瓦盆罩在少婦腹部,那瓦盆大小剛好將少婦腹部包得嚴絲合縫,幾隻老鼠被扣在少婦腹部和瓦盆底端夾縫中。那樣黑暗狹小又憋悶的空間,即使老鼠,也受不了。老鼠雖性喜黑暗潮濕,但如此憋悶的空間,恐怕連老鼠都無法適應。那些老鼠為了逃出升天,勢必要去挖孕婦的肚子。

謝雲起和秦賞夕聽著老鼠“吱吱”的叫聲,和少婦淒厲的哀號,隻覺得汗毛根根倒立,頭皮陣陣發麻,饒是秦賞夕再比一般女子膽大,也被這聲音嚇得麵色發白,身子開始顫抖。

謝雲起的感受也沒比她好多少,但見身下的人瑟瑟發抖,不禁拍拍她肩頭:“不要怕,我們一定會安全的。”

秦賞夕點點頭,她如此動作之下,下巴便不受控製地在他額頭上摩挲幾下。

一旁的何劍卿陰惻惻問那少婦:“這‘虎豹嬉春’之刑,滋味如何?”

少婦哪裏答得出話,口中又是一聲淒厲的哀號發出:“啊!救命啊,救我啊!”麵上表情,早已不是語言所能形容。

若非親眼所見,秦賞夕實難想象還有人會疼到這等地步。偏偏五官早已經因為疼痛而擠壓的錯位一般,身子卻被人製住動不得,隻能躺在那裏發出可怖的慘叫。

秦謝二人又是同時開口,二人此次俱是對何劍卿道:“你住手!”

何劍卿戲謔的看向他二人:“怎麽?兩位不過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罷了,還想救別人?”

謝雲起怒道:“你是不是男人?竟然做出這種事?想出這麽歹毒的法子,折磨一個女人?如果是你的妻兒被人如此加害,你又該如何?”

他說到這裏,忽而想起自己的妻兒,語氣陡然升高,十分激動。

何劍卿看謝雲起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隻在蛛網上徒勞掙紮的蟲子,他對謝雲起這種不自量力的行為感到十分可笑:“到現在了你還顧著別人?剛才那頓鞭子是不是打太輕了,所以你還敢跟我頂?”他的語氣裏充滿威脅和恐嚇。

謝雲起卻絲毫不懼,昂首道:“不知何穀主為何要抓我們,又為何要如此折磨一個孕婦?還請何穀主講明此番來意,否則雲起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跟何穀主溝通。何穀主就不怕這其中有彌天誤會麽?”他方才聽賞夕叫這人“何劍卿”,這人肩頭和手背又都有蝴蝶駐足停留,那想必此人就是蝴蝶穀穀主了。

何劍卿目中再次迸發出強烈恨意:“誤會?我師妹人都死了,哪來的誤會?”

謝雲起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什麽師妹?他的師妹死了,與自己何幹?但眼下最要緊的是救人,而不是跟已經精神失常的何劍卿講道理。他想了想,道:“尊師妹之死,在下一力承擔,你放了兩個女人!”

秦賞夕睜大了眼睛去瞧謝雲起,她真恨不能將他的心肝掏出來看看是什麽做的,肯定是黑的,但卻隻對他自己黑,否則他怎麽對自己就這麽狠?都這種時候了,還想著往身上攬事!

豈料那少婦聽了謝雲起的話,竟然停止了哀號,冷冷道:“謝雲起,我就是死,也不受你的恩情!”那話語裏,不但沒有絲毫感激之情,反而充滿了恨意!

秦賞夕聞言心中生氣,想出聲教訓那少婦,但一看她的慘狀,什麽責怪的話也說不出口了,隻是道:“你若還想救你腹中孩兒,就閉上嘴!”

少婦一張臉疼得白裏泛青,額上冷汗涔涔而落,她死命克製,才能讓自己不再繼續哀號。少婦不理秦賞夕,隻是輕蔑地瞧了一眼何劍卿:“姓何的,你不過是個瘋子!你拿什麽跟我相公比?活該寧蝶衣當年嫁我夫君不嫁你!”

寧蝶衣,寧蝶衣,好耳熟的名字!秦賞夕皺了眉,在記憶中思索這個名字,良久,到底是給她想起來了:“寧蝶衣不是溟州六鞭之一的萬天行的夫人嗎?”

何劍卿手中鞭稍指向少婦:“你也配提我師妹的名字?自從你嫁給萬天行坐了妾後,我師妹日日以淚洗麵。這次,若不是因為你一句戲言,萬天行也不會去刺殺謝雲起,更不會因為雙手被廢就尋死,他若不死,蝶衣她…….”他說到這裏,語氣變得沉痛而緩慢,“她也不會跟著殉情。”

秦賞夕與謝雲起總算理順些許事情和人物關係了:何劍卿喜歡自己的師妹寧蝶衣,寧蝶衣卻嫁給了萬天行。可是萬天行後來卻納這個青衣少婦為妾,以至寧蝶衣日日以淚洗麵。後來不知何故,萬天行聽了這青衣少婦一句話,便連同另外五鞭加害謝家,不料卻讓謝瀟華廢了六人雙手。萬天行雖然行事不夠光明磊落,卻還有些傲骨和氣性,竟然因為此事自殺身亡。豈料他死後,寧蝶衣也跟著殉情了。何劍卿大受打擊之下,為幫寧蝶衣報仇,竟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

難怪那青衣少婦對自己二人無甚好臉色,看來是將萬天行的死,算在他(她)二人頭上了。

秦賞夕問謝雲起:“瀟華到底是怎麽處置溟州六鞭的?”

謝雲起道:“瀟華當時以為我們已經死了,不但廢了六鞭雙手,還命人將六鞭送官治罪。他料定孫英奇是絕不會留六鞭活口的!六鞭是何等人?雖然雙手被廢,卻也不是謝家幾個普通家丁所能駕馭的。他們被押往官府的路上,想法子逃了!”

秦賞夕聞言點點頭,看來萬天行剛逃回家後,便自殺了。

二人說完這番話後,複又去注意身旁的動靜。

一旁的青衣少婦自知已無活路,下唇都已咬的血肉模糊,卻仍是忍住不叫嚷出來,隻是低低嘲諷何劍卿:“你論智謀武功皆不如我夫君,就你這等貨色,你也隻配遠遠偷窺寧蝶衣,可惜你永遠都隻是有得看沒得吃,寧蝶衣到死,都是為了萬天行!”

何劍卿聽她如此說話,怒上心頭,匯聚掌力,一掌拍向她麵門。那青衣少婦卻隻是含笑看著何劍卿,那樣冷淡、輕蔑、諷刺的笑,無疑會讓何劍卿更動肝火。

秦賞夕與謝雲起皆為那少婦捏了一把汗,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何劍卿手掌卻在距離少婦麵門不過七八寸之際停下來:“你這賤婦故意激怒我,是想讓我給你個痛快?我偏不讓你稱心如意!”

秦賞夕與謝雲起看他沒殺青衣少婦,本來俱都鬆了一口氣,聽得這話,又都不由沮喪起來,覺得他還是殺了那少婦比較好,也免得那少婦繼續受這種生不如死的非人折磨。

瓦盆內的“吱吱”聲越來越混亂,聽得秦賞夕心中抓狂,口中想吐。謝雲起的神情也十分難看,恐怕他也沒比她的感受好多少。

光聽這“虎豹嬉春”之刑,已經是非人折磨,受刑之人的痛苦程度,絕非外人所能想象。

山洞內再次充斥少婦的慘叫,她到底是血肉之軀,實在受不住了。

此時,洞外忽然飛來五隻彩蝶,那幾隻彩蝶整齊的排成“一”字,在何劍卿周身飛舞。

秦賞夕與謝雲起雖看不懂那幾隻蝴蝶在幹什麽,何劍卿卻看得懂,隻聽他思忖道:“謝瀟華這麽快就帶人找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