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賞夕一直將謝瀟華拖到葉鏡寒墳前,讓他靠在墳堆上,前方的墓碑剛好將他這副狼狽樣子遮住。

秦賞夕笑嘻嘻對謝瀟華道:“你就在這裏好好陪我爹吧。”

謝瀟華麵帶慍色:“你到底想幹什麽?”

秦賞夕依舊是笑:“別板著臉跟我假裝生氣啦!”

她一笑,謝瀟華便再也做不出來生氣的樣子,他央告道:“賞夕,你到底要做什麽,你放了我好不好?”

秦賞夕向他解釋道:“我再跟你說一遍,我不用你送,有我在,我和芷容一定會安全,所以隻好委屈你了。你不如省下時間去找團素,真需要人照顧的是團素,聽明白了嗎?”

秦賞夕說完不再理他,複又拜了拜葉鏡寒,而後將另一份香燭擺在葉袖袖墓碑前,又燃了冥紙,拜過葉袖袖後自行離去,全然不顧謝瀟華在身後如何高聲叫她。

謝瀟華起先是扯著嗓子喊,見秦賞夕毫無反應地往前走,他便停止高聲叫嚷。

他沮喪地靠在墳堆上,口中道:“葉叔叔啊,我這輩子可是頭一次栽在女人手裏。你說你女兒傻不傻?明明誤會我大哥喜歡團素,還讓我去找團素。不過話說回來,她要不這麽傻,我還不……”

“你在這裏嘟囔什麽呢?”秦賞夕清淩淩的聲音響起。

謝瀟華大喜過望,秦賞夕又折了回來,突然出現在他麵前。他喜道:“怎麽?是不是決定解開我的穴道,和我一起去木蘭庭?”一邊說著,又毫無正形地亂開起玩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秦賞夕卻將一遝銀票塞入他懷裏,自己手裏隻留了一張二百兩的銀票。她揚揚手裏僅剩的一張銀票道:“我們木蘭庭雖然不比謝家,倒也還算寬裕,還用不上這些銀子。不過那輛馬車太大了,我這一路上注定要找大客棧大酒樓吃飯投宿了,那些小客棧的大門還走不了這麽一輛馬車。這麽一來,我的開銷就大了,我怕先前帶的路費不夠用,先借你二百兩銀子用用。主要是那馬車一看就是謝家的,車身上印著那麽大的‘謝’字。你們謝家的名頭比較好使,去哪都方便些,不然我還不稀罕用這麽大的馬車。謝公子千萬莫怪啊!”

謝瀟華歎道:“我如果說我一定會怪你,你是不是就能放了我呢?”

秦賞夕自然不會放了他,於是不答他的話,隻是突然麵色凝重道:“我有件事問你,你如果老實回答,說不定我就會放了你。”

“什麽事?”

秦賞夕一字一字問道:“我姐姐嫁給你大哥之前,是不是跟方閑遠相好過?”

謝瀟華一怔,隨即釋然。他知道自己若不說,秦賞夕還會問別人,至於其他人的嘴巴裏會說出什麽話來,他就不知道了,那倒不如他自己坦白承認好了。他道:“是的。”

秦賞夕繼續咬牙問道:“方閑遠後來拋棄了我姐姐,還敗壞她名聲?”

謝瀟華依然隻能道:“是,袖袖之前讓他害慘了!”

雖然料定檀香不會騙自己,但這話從謝瀟華嘴裏親口說出來,還是讓秦賞夕心頭一震:竟然是真的!袖袖生前竟然有過一段如此傷情過往!而謝雲起,他明知道袖袖不喜歡自己卻堅持娶她,如果不是他及時下聘,恐怕袖袖早活不下去了!謝雲起,你真是個傻子,傻得可愛,癡得可憐!

謝瀟華又對秦賞夕道:“看來你什麽都知道了,問我也不過是求證罷了。”

秦賞夕捏了捏拳,仍是咬牙道:“我知道了。”說完,昂首將身子挺得更直,目中迸出怒火,方閑遠,你敢欺負我姐姐,你還想舒舒服服的享受高官厚祿?做夢!

一念至此,她轉身便走。

謝瀟華叫住她:“賞夕,你先告訴我你要去哪裏?如果是回西北,木蘭庭的名頭豈不是比謝家好用得多?”她既然要用“謝”家的名頭,看來是要上京為葉袖袖報仇!

秦賞夕頭也不回往前走,隻背對著謝瀟華扔下一句話:“我去為民除害,至於去哪裏,你就不用管了。”

方閑遠若能如此對袖袖,想來不過是個狼心狗肺的人。她秦賞夕雖不敢自命高義,可也見不慣這種人在京中做高官!

楚城。

謝府裏出來兩頂一模一樣的四人抬的藍轎子,兩頂轎子俱被匆匆抬往“悅荷樓”。

原來,楚城知府孫英奇遞給謝雲起的請柬上寫的時間十分緊迫,謝雲起便備了兩頂四人抬的轎子偕同趙師爺一同前往赴宴。

轎子行至通往悅荷樓的安定街,沒多久,便到了一段空曠地段。此處路南是與“望江樓”“悅荷樓”並稱楚城三大酒樓的“鴻賓樓”。路北是楚城最大的當鋪---王記典當行。這裏平素車水馬龍好不熱鬧,此時卻安靜的出奇,不但不見絲毫人影,四周更是彌漫出肅殺之氣。

這等氣氛之下,謝雲起自然能察覺到暗地裏的劍拔弩張,殺氣逼人!想不到孫英奇連回旋的餘地都不給雙方留,恨不能立時將他置於死地。稍一細想,孫英奇此舉也不是全無道理:若自己堅持不答應轉手鹽場,孫英奇仍然會走這一步,等到那時再派人刺殺他,早已打草驚蛇失了先機,與其讓他謝雲起造作防備,不如就在這路上動手反而來得出其不意。

此時,鴻賓樓臨街緊閉的窗子內,一道冰冷銳利的目光透過窗上一絲縫隙看向外麵。

看到兩頂一模一樣的轎子被人抬往悅荷樓方向,冰冷的目光裏竟浮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謝雲起,有你的!

這人看來,似乎並不是很討厭謝雲起。他緩緩收回目光,筆直瘦削的身體轉向旁邊一個著墨綠衣衫的中年男人。

身著墨綠衣衫的男子看他默不作聲轉過臉來,不禁雙目一瞪:“江總管為何不發令動手?”

原來,臨窗往外看的人,竟是江上玄。

江上玄道:“外麵兩頂轎子一模一樣,誰知道哪頂轎子裏是謝雲起?趙師爺是孫知府的左膀右臂,萬一錯殺趙師爺就不好了。”

著墨綠衣衫的男人忙走到窗邊透過縫隙去看外麵的情形,果然見兩輛轎子行在街上。

八名轎夫抬著轎子行到此處,察覺這裏安靜到詭異的氣氛後,便邊走邊好奇地打量四周。

坐在轎子內的趙師爺直到此時方覺不對勁,埋伏的殺手萬一弄錯轎子裏的人,自己必然命喪於此。他自然不甘心做謝雲起的替死鬼,張了嘴想喊,竟然發現自己無法出聲。

趙師爺嚇了一跳,在轎內用盡力氣狂吼,仍是發不出一絲聲音。他這才明白自己定是著了道,於是,他便仔細回想在謝家的一切:

他獨自在偏廳裏等了很久,也不知謝家是不是有意為之,偏廳裏隻有一方桌子,並無椅子,他隻能站著等。時間一點一點悄悄溜走,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他站的兩腿發軟,直等得怒火攻心人也煩躁焦渴之時,謝雲起才姍姍來遲。若非孫英奇有命,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謝雲起與他互相施禮,二人麵上俱是笑意吟吟,一個說是有要事在身,來晚了,很抱歉,一個趕緊表示沒關係。二人客套一番後,謝雲起命人看座,又讓人端了茶來,並親自斟了兩杯茶,二人一人一杯對飲下去。趙師爺看得分明,那確實是一個茶壺裏倒出來的兩杯茶,謝雲起既然喝得,他也就喝得,加之自己早已口幹舌燥,便喝了一大杯下去。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茶裏確實動了手腳。隻是不知道謝雲起用的什麽法子,明明喝得一壺茶,謝雲起沒事,自己卻被弄啞了嗓子。

趙師爺慌了神,想在轎子裏拚命跳動或者拍打幾下,好給外麵的人送信。待他要用力時才覺得自己身子有些軟軟的,根本無法使出全力。他老老實實坐著時並不曾察覺,直到此刻方才發現。

趙師爺伸手去掀轎簾,他所剩力氣雖不多,掀簾子的力氣還是有的。結果他這一掀又是一驚:這轎子看似普通其實內藏玄機。也不知謝家的人在轎簾上動了什麽手腳,本來風一吹就該動一動的轎簾,任他怎麽拉都紋絲不動。

趙師爺登時臉色慘白,跌坐在轎內,麵上越來越驚懼,看來自己大限已近!想不到自己為虎作倀坑害百姓多年,今日終於有了報應!想到這裏,他唇角忽又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我會因為這件事遭報應,難道你們就不會嗎。孫英奇,謝雲起,你們做這麽傷天害理的事,老天不會饒過你們。最可笑的,就是謝雲起,你現在才想後悔嗎?根本來不及了,你也會有報應!

鴻賓樓內。

著墨綠衣衫的中年男子看了看下麵的情形,眸子裏寒光閃過:“趙師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無論他多能幹,孫知府都未必想留著他的。”

他說到這裏,突然“啪”地推開窗子。窗子打開的同時,他自己一個閃身已經轉到一旁,以免被窗外的人看清形容。

窗子被推開的一瞬間,從當鋪的門裏、窗裏、酒樓臨街的各個窗口、樓頂,鋪天蓋地飛出無數暗器:透骨釘、穿心針、柳葉鏢、短箭、鐵蒺藜、鐵蓮子……數百種叫得出名字的暗器猶如鬧蝗災般密密麻麻撲向兩頂轎子。

八名轎夫見了這陣勢,竟然各個不慌不忙,抽出腰帶一抖,八條腰帶竟化作八柄軟劍。八人各個身手不俗,劍花舞開來快得猶如光圈,那光圈將他們各自周身罩住,擋開了撲向他們的暗器。

但那暗器並非衝他們而去,更多的暗器射入了轎子裏。兩頂藍轎子被射得像兩個馬蜂窩。

側身靠在窗前的江上玄看到這一幕,麵上先是一驚,似是不相信謝雲起死得如此容易。接著,他一雙眼突然眯成了兩條細縫:兩頂轎子,隻有一頂轎子裏流出鮮血,另一頂轎子裏毫無動靜!

八名轎夫在第一波暗器偷襲完畢,另一波暗器未及發來之時,八柄長劍,從八個不同方向刺入那頂不見鮮血的轎子,灌注內力,而後迅速抽劍。一頂大好轎子登時分崩離析,帶著駭人的勁力罩向當鋪與酒樓的各個門窗。門窗內立時慘叫連連!

轎子碎成無數塊的一瞬間,江上玄這才看清,裏麵根本沒有人--那竟然是一頂空轎子!

此時,天空驀然落下一隻幾乎覆蓋數百米長的黑色巨網。那巨網如同蒼鷹撲食般罩向八名轎夫。

轎夫中一人出手如電,將手中長劍朝空中飛擲而去。長劍帶著風聲斜斜刺破長空,直將巨網連削出三個缺口。八名轎夫在這關頭,從缺口中飛身魚貫而出,翻身上了鴻賓樓樓頂。

埋伏在樓頂的人見狀駭得紛紛後退避開幾人。

江上玄看清刺破巨網的轎夫後,先是一震------那分明是謝雲起!而後又暗吃一驚,那巨網的威力他是見識過的,尋常人即使拿著刀劍也未必能在一刻鍾內割開一處繩結,謝雲起竟然憑借內力一瞬間割開三處繩結。一個生意人竟然有這等渾厚的內力!

七名轎夫和樓頂上的人展開混戰。騰開手的謝雲起對著樓頂一處瓦片一腳跺了下去,好端端的屋頂竟然給他一腳踩出一個大窟窿,他的人也隨著瓦片落入屋內。

著墨綠衣衫的中年男子未料到謝雲起有此一招,先是一驚,繼而朝謝雲起揮出一掌。

謝雲起身形快似鬼魅,不待他手掌揮出,左手捏住他揮來的手腕,一運勁力,墨綠男子隻覺得臂膀一麻,接著喉嚨處已被人捏住。

他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被人一招擒住。喉嚨處咕嚕嚕轉了幾轉,這才發出嘶啞的聲音:“你是什麽人?”

“在下謝雲起,見過‘千山派’莫掌門。”

“你……你怎麽知道我是誰?你真的……隻是生意人?”

“跟孫知府打交道多年,我怎麽會連他的底牌都不清楚?另外,我也很希望自己不是生意人!”

莫千山眼珠子朝江上玄轉過去:“江總管。”

“這裏有江總管嗎?”謝雲起道,“我隻知道我和趙師爺同去悅荷樓赴宴,途經此地,遭遇千山派伏擊,趙師爺被人用暗器射成了馬蜂窩,我闖進此間生擒莫千山。除了你,我並沒有在這裏看到第二個人。”

“你胡說!”

“我胡說?那不如等我那七名家丁將樓上的人料理完,我們一起去孫知府麵前對質?”

江上玄此時才冷笑一聲:“謝雲起,典當行裏可全是我的人,他們都在待命。你不過挾製了莫千山罷了,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謝雲起也笑了:“我用洛小小的下落跟你換我們八人的安全。”

江上玄變色道:“你說什麽?”

謝雲起道:“洛小姐早就不在洛家了,江總管暗中找遍楚城也沒找到她,不是嗎?江總管是不是很想知道洛小姐的下落並確保她的安全呢?”

江上玄聞言,冷笑一聲,對莫千山道:“莫掌門,這件事是這樣的:昨夜千山派的人各個勁裝蒙麵,挾持了王記典當行和鴻賓樓的人,並將他們關了起來,之後,千山派的人緊閉鴻賓樓和典當行並在門口掛了暫停營業的牌子,所以今日這段路才會人煙稀少。至於你為什麽要偷襲謝雲起和趙師爺,我就不知道了。準確的說是,我什麽都不知道,今天這裏發生過什麽,我一概不知。”

真難得他一口氣說這麽多話。一番話將莫千山氣得半死:“你敢……”

江上玄橫他一眼:“難為你這麽蠢的人怎麽做了一派掌門。我就多費些口舌跟你講明白:孫英奇是楚城知府,他會讓人知道他暗中勾結你這種江湖匪寇?洛之允是什麽人?是洛淑妃的父親!如今中宮未立,保不準哪天洛之允就做了國丈!你再看看你落到了誰人手裏?那不是個普通生意人,那是吏部尚書的哥哥!這件事,不管孫英奇許你多少好處,你都不該卷進來。因為一旦計劃出現意外,最先倒黴的人,一定是你!不管其他人往你頭上推什麽罪名,孫英奇都會照單全收,拿你是問,不會幫你說半句話。因為無論是洛之允還是謝雲起,孫英奇都惹不起,或者說不敢惹,至少不敢明著惹!”

謝雲起推開已經冷汗涔涔的莫千山:“江總管慢慢與此人分析利害吧,在下先告辭了。”

江上玄麵無表情沉聲道:“你最好去城西,謝府那輛馬車也被人盯上了。”

謝雲起抱拳道了聲“多謝”,縱身躍上窗子,腳下一點窗欞,飄然遠去。

莫千山指著江上玄道:“你……你……”

江上玄二話不說,舉劍一揮,莫千山慘叫一聲,從嘴裏吐出半截舌頭。

莫千山雖然以暗器見長,但打鬥功夫也不弱,無奈竟被一個後生小子一招生擒,又聽江上玄說了那番話,精神已然接近崩潰,以至如此輕易被人割下半截舌頭。

江上玄仍是麵無表情道:“我現在還不想跟洛之允鬧翻,隻好出此下策。據聞莫掌門平時很喜歡割別人舌頭玩,如今別人也割你舌頭一次,想來你是不會有意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