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起尋了個機會,於無人處質問謝懷遠,將趙融和檀香的屍體弄到哪裏去了。謝懷遠隻是麵無表情道:“用化骨水化掉了。”
謝雲起怒道:“你以前在瀟華喝的酒裏撒花粉,害得他差點喪命,如果不是趙融試藥,瀟華就被你害死了。他是瀟華的救命恩人,他救了瀟華也就等於幫了你。還有檀香,她還那麽小,你怎麽下得了手?”謝雲起一直記得檀香跟他告別時的樣子,那時候,她像一隻衝出囚籠的黃鶯,美麗、活潑、純真、機靈。他還記得,她說自己叫“秀秀”,山明水秀的秀。沒想到那一次,不是生離,而是死別。
謝懷遠卻道:“我又沒非讓他們死,是他們兩個自己多事,如果他們不去救團素,也就不會死了。”
“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性?做了這種事,你還理直氣壯在?”
謝懷遠卻道:“我若說我已經沒有人性了,你打算怎樣?殺了我?”問完,他轉身徑自去了,他才不信謝雲起會將他怎樣。而他身後,隻剩謝雲起隻身而立,莫可奈何!
謝懷遠,你別逼我,不然我真的大義滅親!反正這種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幹了!
此後沒幾天,悅己客棧便被解除封禁,從此,謝懷遠日日來此找江芷容。
悅己客棧再無往日的清淨,日日變得客似雲來。這些所謂的客人,大抵都是來瞧嚴清之、謝家兄弟和秦賞夕的。江芷容的身段早已瞞不住,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位有身孕的。是以大家紛紛猜測,孩子八成是謝懷遠的--看謝懷遠對她那熱乎勁兒也知道了。如果在往日,江芷容和謝懷遠定會被人罵成是傷風敗俗,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澤州百姓在曆經大劫後,對人對事,包容了很多,許多以前無法接受的事,如今變得十分容易接受。何況謝懷遠在封城期間,對澤州百姓也算是盡心盡力,而謝懷遠的堂兄謝雲起更是不遺餘力,捐出家資無數來支援澤州。至於謝瀟華就更不用說了,封城沒多久,他便和江芷容的妹妹秦賞夕一起闖入澤州,先是照顧病人,後來又接管倉庫,還曾在藍天白雲下彈奏琴曲,為澤州人排憂解煩。所以,此時根本無人攻擊江芷容和謝懷遠,反倒是有人旁敲側擊逗弄悅己客棧裏的知情人說實話,更有人直接勸賞夕成全謝懷遠和江芷容。
秦賞夕啼笑皆非,真恨不得將謝懷遠大卸八塊。她最擔心的還是這些人的話會傳到江芷容耳朵裏,還好江芷容整日深居簡出,躲在房中不見客,隻是偶爾碰巧露過幾次麵罷了,那些人再想多管閑事,也不好硬闖女子房間。
謝懷遠雖然一天來悅己客棧七八回,卻鮮少能見到江芷容。江芷容早已不再怕他,隻是不喜歡見人,所以屢屢回絕他。落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還以為是江芷容害羞所致。
但是澤州城不過巴掌大個地方,困在城內的人,如今也不是很多,不過一月有餘,悅己客棧來客便日漸稀少。隻有店小二整天樂嗬嗬的恭喜嚴清之:“掌櫃的,等澤州城封禁解除後,想必咱這店裏的生意一定一天比一天紅火啊。那外頭來的人若要投宿,肯定先來咱這悅己客棧哪!”
嚴清之隻是心事重重的點點頭,便負手而去。小二看他如此反應,有些摸不著頭腦,隻好暗自思索自己是否說錯了話,惹得掌櫃的如此不快!
三月之期將滿,團素的喉嚨慢慢康複,已經可以正常發聲,隻是再不能恢複到以前那樣清脆悅耳,變得有些陰沉暗啞,但這足以讓她喜出望外,她本來以為,自己這輩子隻能做啞巴了。而江芷容的身子一直調養的很好,再未出現過異常,腹內胎兒也慢慢成了正常胎位。如此下去,隻要不出意外,應該可以順利生產。
這日,嚴清之獨自一人出去采藥。他給江芷容配的藥裏,絕不能少了骨筋草這味藥,偏巧悅己客棧裏的骨筋草所剩不多了,不得已,他便獨自出來采藥。可惜出不得城,無法去郊野,他隻能在神劍峰下附近一片地方找找,看有沒有骨筋草。
嚴清之正在低頭搜尋之際,一雙黑色緞麵靴子映入眼底。他抬起頭來,便看到謝懷遠站在麵前。
以謝懷遠的身份,竟然不帶任何侍從,獨自一人來到這裏,嚴清之立刻意識到不會有好事發生!
謝懷遠唇角勾起一絲冷笑:“嚴大夫,我們該算算賬了吧?”
嚴清之並無意外:“我還以為,第一個來找我的人會是謝雲起!”
“嚴大夫所料不差,我也來了。”嚴清之身後,是謝雲起的聲音。
謝懷遠看到謝雲起有些詫異:“大哥也來了?”
謝雲起道:“隻許你來,就不許我來嗎?”
嚴清之苦笑一聲,對謝雲起道:“謝公子不但腿腳功夫了得,這忍耐功夫更了得。連老夫都幾乎相信,謝公子對尊夫人的死並不知情。老夫本以為,團素是個丫頭,不會識字,既然已經變成啞巴,那更無法將實情告訴你。誰知她竟懂手語,而你完全看得懂她在說些什麽。以團素對尊夫人的忠心耿耿,她必然早就告訴過你實情!”
這下輪到謝懷遠詫異:“你明知我大哥已經知道你是害死袖袖的凶手,還肯一心一意醫治團素和芷容?”他開始懷疑這老頭子是否又在湯藥中動過什麽手腳!
嚴清之卻道:“我當日錯過一次,不想一錯再錯。醫者的本分是治病救人,我卻利用種種藥性相生相克之理,加害謝少夫人,本來就是大錯,如今想補救已不可能,畢竟人死不能複生。我能做的,唯有懺悔和不再犯錯。”
他說的雖然誠懇,謝雲起心中卻終究是有怨恨:“你可以對澤州百姓盡心竭力,也可以對江姑娘和團素盡心盡力,為何當日要加害我的妻子?袖袖做了什麽,就這麽不能被嚴大夫所容?”
事已至此,再無什麽好隱瞞的,嚴清之隻有道出當年的實情:“謝公子,不是老朽推脫責任,此事說來,與你父大有幹係。”
謝雲起自然知道此事的幕後主使人是謝川,可是,嚴清之憑什麽要被謝川擺布?他問道:“我爹做了什麽?”
嚴清之道:“令尊命人擄走了我的夫人。我夫人當時亦是身患重病命在旦夕,隻是令尊認為,放眼楚城,沒有人比老朽更適合做那件事,老朽因了這一身醫術,竟然無端端給自己和妻子招來無妄之災。老朽不得已,隻得聽命於你父,可惜周旋到最後,待老朽救出妻子後,她已經到了彌留之際。謝公子,你的妻子固然不該死,可我的夫人難道就該死嗎?謝公子如果不信,可以帶老夫去向謝川當麵對質!正因此事,老夫才會心灰意懶,從此隱姓埋名,躲在澤州城,開了家小客棧做了掌櫃。”
謝雲起呆呆站在當下,隻覺得事情如此可笑。本來該是他向嚴清之尋仇才是,可是如今聽來,卻成了嚴清之該向他尋仇才是!嚴清之的妻子被謝家人害死,可是他卻能在緊要關頭放棄私怨,和謝雲起、謝瀟華相處融洽,合力幫助澤州百姓,還能盡心救治謝雲起請托他醫治的病人。這樣的人,叫他如何尋仇?
不單單如此,本來,謝雲起本來覺得嚴清之欠了自己,可現在事情卻倒過來了。他心知袖袖死得冤枉,可如今他又能說什麽?喪妻之痛讓他心如刀割,這是嚴清之被迫加諸於他身上的痛,可是嚴清之的冤屈,又該找誰去訴說呢?
嚴清之接著道:“老夫不知道謝川那種人,是怎麽教出你和謝瀟華這樣的兒子,老夫隻知道,如果不是因為你兄弟二人與他性情迥然,或許老夫會因謝家而遷怒於他人,不肯盡心醫治團素和江姑娘。畢竟,我也隻是一介凡夫俗子,並不是什麽聖人,很多事,我容不下!”
謝雲起半晌無語,竟不知道該跟嚴清之說一句對不起,還是應該跟他說一句謝謝,亦或者直接捏碎他咽喉為袖袖報仇!
看他良久無言,嚴清之又道:“既然謝公子無話可說,老夫這便告辭了,待澤州封禁解除後,謝公子帶團素和江姑娘離去便是,你我二人日後還是少見麵為好。”說完,他背著竹簍轉身離去。
謝懷遠此時突然開口叫道:“嚴大夫留步,在下還有句話,一定要跟大夫說清楚。”
嚴清之並不知道謝懷遠對葉袖袖的情愫,隻知道謝雲起都肯放他離去,遑論謝懷遠。於是站定,回身去看謝懷遠,不知道這位尚書大人有何話說。
謝懷遠從謝雲起身邊走過,來到嚴清之身前,與他麵對麵,相距不過半尺。謝懷遠一字一句道:“我要說的話就是........謝雲起會放過你,不代表我也會。”
謝雲起本來垂首呆站在當下,他覺得自己應該幫袖袖討公道,可又覺得嚴清之也很冤枉,眼看著嚴清之離去,他卻又不知該如何阻止,唯有垂首不去看嚴清之的背影,以求逃避。聽到謝懷遠這麽說,他才驚覺不妙,抬眼看過去,果然見謝懷遠手中匕首已經插入嚴清之心口他喝問道:“懷遠,你幹什麽?”
謝懷遠不理他,隻是對著將死的嚴清之道:“不管你有多麽不得已的理由,做錯了就是做錯了,殺人就要償命!”
嚴清之沒料到此人出手如此狠辣決絕,如此幹脆利落,隻一刀,便直入心房,不給自己任何活命的機會。他喉嚨咕嚕嚕轉了幾轉,張了張口想要說話,卻終是發不出任何聲音,雙手無力的垂下,身子直挺挺向後倒去。一代名醫竟然被人以如此迅捷的手法殺害了!
謝懷遠從嚴清之屍身上拔出匕首,又從懷裏取出一個瓷瓶,朝屍體上灑了一些刺鼻的藥水,嚴清之好端端的屍身,登時化作一灘黃水。
謝雲起眼睜睜看著他做完這一切,半天才吼出聲來:“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他救了多少人?你害死他不算,居然連屍骨都不留給他?”
“我並不想讓他這麽快就死,但是澤州城一旦解除封禁,此人必定受到永嘉帝厚待,到時候想殺他就沒這麽容易了。雖然我也想留個全屍給他,不過他若死了,皇上必定下令徹查,到時候,查到我頭上怎麽辦?反正現在澤州城裏的一切都是我說了算,等封禁解除,澤州城裏的事,我說什麽就是什麽,反正我已經利用完了他,現在是除了他的大好時機!”他倒是不做隱瞞,在謝雲起麵前將自己的念頭說得清清楚楚。
.“謝懷遠,你簡直喪心病狂!”
謝懷遠好笑:“我喪心病狂?對,我就是喪心病狂,隻有你謝場主是大好人。你謝雲起高風亮節,德高望重,朝廷募捐無人響應,你一帶頭,大家紛紛出錢出力。好事都是你做的,壞事全是我幹的。這樣不是挺好嗎?既有人幫你報了殺師滅妻的大仇,又不用你做有違良心的事,一舉兩得!你繼續心安理得的做你的大好人就是了!”
他一番話將謝雲起噎了個半死!
看謝雲起無話可說,謝懷遠回身便走,孰料他一回頭,竟然看到江芷容站在不遠處!他不知道江芷容怎麽會突然出現,也不知道剛才的事,江芷容看到了多少,他隻是很清楚的知道,這個如同袖袖一樣溫柔如水的女人,若真見到他方才殺人後毀屍滅跡的一幕,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愛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