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韓大娘和江芷容剛起身不久,門外便響起敲門聲。
韓大娘正在燒飯,江芷容便去開門。門外站著謝懷遠和李臻。
江芷容看到謝懷遠,麵色陡然變白,身子不由自主向後退去。她不認得這男人,但是看到他,她就莫名的害怕。
謝懷遠看到她的反應,很是奇怪:“芷容,你不認得我了?”心中思忖,莫非她又記起那樁事了?
江芷容奇道:“你認得我?”她覺得自己這番模樣,似乎有些不妥。畢竟來者是客,她應該接待才是。於是怯生生問道,“不知公子是什麽人?”韓大娘聽到門外陌生的男聲,在廚房裏問道:“芷容,是誰來了?”
江芷容回道:“不認識,興許是來找大娘的吧?”
韓大娘在圍裙擦著手從廚房中走出來。看到謝懷遠和李臻,心中納罕,這二人是誰?他二人,一個身著質地華貴的暗紋紫衣,模樣清瘦文雅卻是神情陰冷,一個一身黑色短打,容顏英氣俊朗,隻是略嫌冷峻了些。
謝懷遠朝她拱拱手:“這位是韓大娘吧?在下謝懷遠!”
韓月蟬聞言一驚,腳下一軟,“噗通”跪在當下。“民婦見過謝大人!”還不忘伸手去拉江芷容裙角,示意她也下跪。心道:難怪覺得這人眉眼有幾分相熟,分明是和謝家兩兄弟有三分相似。
江芷容甚少與人下跪,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謝懷遠擺擺手:“韓大娘不必多禮,起來吧,我此次來,隻是想看看江姑娘!”
韓月蟬心道:自家住進來這二位,倒是心腸不差,隻是太能招“貴人”。招來謝雲起謝瀟華和洛小小也就罷了,還招來謝懷遠了!這可真讓她有些吃不消!她得慢慢習慣著適應才好。好在這幾位看起來都是彬彬有禮,對兩位姑娘絕無惡意,常常出手相助,而且還能讓她跟著沾些光!
謝懷遠朝江芷容走去,江芷容則怯怯向後退去:“我不認識你!”她隻認得兩位“謝公子”,可不認得什麽“謝大人”!
謝懷遠竟是溫和一笑:“你不記得了,我們在東珠裏見過麵。當時,是在洛小小的行館裏,我們都下跪聽旨”謝懷遠循循善誘,“後來下雨了,我去拉你起來,你還叫我‘紹鴻’!”
江芷容腦子裏模模糊糊想起這麽個事,隻是印象不太分明。
謝懷遠問道:“紹鴻是誰?我跟他很像嗎?”
江芷容忙搖頭。這人看起來雖和方紹鴻一樣斯斯文文,但卻怪怪的。方才自己開門時,這人看上去陰沉冷酷,哪裏及得上方紹鴻那般溫和有禮!
謝懷遠也不逼她:“我們也算相識一場,江姑娘不打算請謝某進去坐坐麽?”
江芷容去看韓月蟬。
韓月蟬哪敢忤逆謝懷遠,忙道:“謝大人快請進!”
謝懷遠這才慢悠悠跟著她步入院中,一直默不作聲的李臻緊隨其後。
江芷容狐疑地瞧著這人,也返回院中。
楚城謝府內,謝雲起打發下人離府。偌大謝家,庭院深深,總要留些人灑掃,謝川也需要有人照顧,所以還得留下一些人。一下子把人全攆出去,外麵必定沸沸揚揚,亂傳一片。因而他隻是打發賣身為奴的離去。這些人等於刻了謝家專屬的印章,若謝家出事,他們則或被充為官奴,或被充為官妓,或被直接當做供朝廷役使,做繁重勞動的雜役奴隸,所以還是免了這些人的奴籍,送他們離開為好。
於是,男奴送安家費,女奴送嫁妝,各自被家人領回去。末了,還有管事的交代那些來領少年少女回家的父母或者兄長,“謝家主子十分中意你家孩子,又恐耽誤了孩子前程,所以大發善心,將孩子好生送回去。你們若敢輕慢或者再敢轉手賣人,必不輕饒!”這些來領孩子的家人,多是迫於無奈才賣兒賣女或者拋棄弟妹,鮮有因為看孩子不順眼所以賣了的,自然是感恩戴德滿口答應。可是分別多年,又因了賣孩子這一樁虧心事,難保日後孩子們回家了遭到排擠,故而謝雲起有此一著。即使有哪家父母或者兄長真的黑心,也不敢再對孩子怎麽樣-畢竟不敢得罪他謝雲起。
謝家外進院子裏哭聲一片。畢竟是生活多年的地方,乍然被送走,分外不習慣,許多女孩子便哭哭啼啼,講著要一輩子伺候謝家主子。也有天天想走,好容易脫離奴籍恢複自由還能和家人團聚的,雖然心裏美飛了,但是麵上還得做做樣子,嚎上兩嗓子。
謝雲起瞧見外麵一派又熱鬧又淒慘又滑稽的景象,頓覺頭疼,幹脆不看,縮在紅袖居內不出去。隻讓人傳了話安慰大家,說又不是生離死別,以後大家想念這裏了,隨時回來看看。他自己則舒舒服服歪在榻上看手中一本演義,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很久沒這麽放鬆過了。
偏在此時,有人輕手輕腳進了紅袖居來擾他清靜。
謝雲起十分不情願的放下手中書卷,坐起身去瞧來人,竟是檀香。
檀香見他起身,“噗通”跪下,兩眼淚汪汪的看著他:“公子,奴婢不願走,您若是嫌奴婢平時伺候的不好,奴婢日後一定多盡心。”
謝雲起頭大。自從秦賞夕和江芷容來了,團素又失蹤了,檀香和眉兒便被調了上來,近身服侍秦江二女,他養傷那段日子,也全仗二女悉心侍奉。眉兒年紀略長,懂事不說,性子也溫順。這個檀香就讓人頭疼了,雖然做事很好,但不光生得稚氣未脫,性子也像個小孩子。
檀香原本和其他人一樣,隻是覺得謝家的主子除了謝川,其他人都好伺候。接觸謝雲起多了,檀香覺得,這位公子的性子簡直像一團棉花,暖暖的軟軟的,人又清雋俊雅,待人也好,實在是---做夫婿的上佳人選。其實那位二公子也不差,風流倜儻,神采飛揚。就是那麽大個人了,經常不著家,一回來,就喜歡惡作劇捉弄人,上次還將大公子和秦姑娘好一通捉弄。還是哥哥比弟弟好一些。
謝雲起問道:“你家人沒有來接你嗎?”
“有。”
“你沒有收到崔管事派給你的銀匣子?”銀匣子裏裝的是些質地普通的珠寶首飾,給這些女孩子做嫁妝綽綽有餘。若真給一匣子真金白銀,反倒招人話柄。何況,他的錢也不是那麽造的。
檀香抿了抿唇,紅著臉道:“公子,奴婢不要銀匣子,奴婢就想.......就想跟了公子。奴婢有自知之名,奴婢不要名分,隻是想.......恩,連妾的身份奴婢都不敢想,就想做公子您的.......通房丫頭!”一邊說著,臉已經漲紅成了豬肝色。
謝雲起歎了口氣:“檀香,你進府幾年了?是哪個媽媽教得你規矩呀?”教得丫頭沒規矩不說,還明目張膽勾引主子,回頭他趕緊將那老媽媽辭退才是正經!
檀香倒是個心思靈巧聰慧的:“公子,不關老媽媽的事。奴婢就是不想走,不想離開,奴婢是真心喜歡公子的。”
謝雲起慈愛的摸摸檀香腦袋:“丫頭,我快跟你爹差不多大了。”
天靖國十五六歲生兒育女的人比比皆是,若檀香的爹娘生她時是十五歲年紀,如今她的父親也不過三十歲,才長自己五歲罷了。
檀香嘴巴一扁:“公子,我爹都五十一歲了。”
“這麽大年紀了?那你更應該回家去盡孝了。”
檀香眼淚更多,一著急,也不自稱“奴婢”了,直通通道:“他才不用我盡孝。我娘給他生了六個女兒,生我的時候難產去了,他一直不喜歡我。後來,他又續弦娶了一個母夜叉,那母夜叉給他生了三個兒子,從此他看也不多看我們姐妹一眼。後母日日將我們當做奴隸役使,一點也不將我們當人看。有個又醜又瘸的男人給了她二十兩銀子,她便將我大姐嫁出去了。我二姐天天給她抱孩子,結果我的小弟受了風寒,她就說我二姐不好好帶孩子,將她痛打一頓,賣給一個六十歲的老頭兒做了妾。三姐四姐也沒好到哪裏去。我幸虧是八歲上給輾轉賣到謝家了,我五姐不定在家受得什麽氣呢!我剛才往院子裏偷瞧了,就是後母帶著小弟弟來接我了,我這要是回去,她又打罵我怎麽辦?我的銀匣子說不定也會被她給奪了去。我爹事事依著她,才不管我死活,到時候山高路遠的,我到哪裏找公子救我呀?”
謝雲起更加頭疼,這可真是個姑奶奶,送回家不合適,留在這裏--更不合適。
檀香跪行幾步到他腳邊:“公子,你就可憐可憐檀香吧,檀香是真心仰慕公子”說著,將頭紮進謝雲起懷裏,抱著他腰背繼續哭。
簡直是耍無賴呀!謝雲起發誓,他這輩子沒調戲或者非禮過女人,都是被女人非禮了!
懷中人繼續哭:“公子的年紀跟奴婢的堂哥差不多,堂哥隻會欺負奴婢,從來不像公子這樣好脾氣!奴婢就是喜歡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