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月蟬一席話,說得秦賞夕不由低了頭。

韓月蟬看著她,目中現出憐惜之色,伸手去撫她頭發:“你也不過二十歲,一個人帶著姐姐千裏迢迢從西北來到江南治病,結果遇到這麽多事。你說你這受的什麽罪?”那神情,似極了慈母對女兒的疼愛。

秦賞夕心裏本就存著諸多委屈,猛聽見有人這麽說,眼淚不由撲簌簌直落。她忙別過頭拭淚:“大娘言重了,我哪裏有受過罪。”

韓月蟬慌了,忙取了帕子給她擦淚:“這是怎麽了?以前可沒見你哭過。”她想來想去,也沒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話。

秦賞夕握住她持帕子的手:“大娘,我真的沒事。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韓月蟬伸手點點她額頭:“又來跟我客氣。說吧,什麽事?”

秦賞夕道:“我想讓大娘明日去趟城裏,也沒什麽事,就是去趟洛府,看看洛小小。”

當日她和謝瀟華一同將洛小小送回家後,便再沒見過洛小小,也不知道小小有沒有挨罰。

江上玄曾被謝雲起要挾,也不知他使了什麽法子,竟然拿到一紙贈契,幫謝雲起重新奪回國色銀樓。後來,他又為了洛小小私自離府上京。他在洛家,恐怕是待不下去了,所以當日,他並未隨同洛小小回府。沒有他在身邊,洛小小不定是個什麽境況呢。

韓月蟬有些為難:“洛家人讓我進去嗎?我聽說洛家人的架子,比謝家人大多了,尋常人根本進不去門。再說,你跟洛家的關係......”

秦賞夕道:“大娘不用擔心,我和洛小小如今是很要好的朋友。隻是你到了那裏,不能直接報我的名字,她的家人並不知道我同她的關係十分親密。這樣吧,我給她的貼身侍婢寫封信。大娘明日到了那裏,就說是給靈岫姑娘送封信,門房自會將信交給靈岫。靈岫看了我的信,自然會轉告小小,是我讓你來的。到時候,小小自會命人接你進府。”

韓月蟬道:“這法子倒是不錯。哎喲,這大戶人家也夠麻煩的,找個人還得兜這麽多圈子。”

翌日,韓月蟬拿著秦賞夕的親筆書信,去了洛府。她的寶貝侄子豐寧,則背了一麻袋新鮮瓜果蔬菜去了謝家。

豐寧到了謝府門前,就看到一個年輕男子站在謝家大門前跟守門的小廝吵架。

年輕男子一襲質地上好的白衣,腰間玉帶樣子樸實無華,白衣外所套的鶴氅,則是三層白色紗衣。一身打扮看上去十分簡約,但卻襯得男子整個人雍容華貴,俊逸非凡。饒是豐寧年歲小,卻也能瞧出這男子十分臭美,不然怎會這麽擅長修飾。男子麵容跟謝雲起依稀有幾分相似,隻是謝雲起溫和內斂,他則是神采飛揚。

守門小廝對著麵前的貴公子,麵色十分為難:“二公子,您別讓小人難做呀。”

謝瀟華惱了:“你也知道我是‘二公子’呀?那還攔我的路?”他不過新畫了幾款首飾樣子,閑著無聊,親自跑到國色銀樓送了去。結果回來後,守門的小廝竟然不讓他進門。

小廝聽謝瀟華這麽說,隻有道:“小人剛才隻是說順了嘴。大公子交代了,以後謝家跟謝瀟華再無關係。隻要此人一上門,立刻轟走。”

“你說什麽?”謝雲起,算你狠!

切,就這麽幾個小嘍囉,還打算擋住我的路?謝瀟華剛要動手清理“路障”,一個衣衫全是補丁的孩子,背後拖著個大麻袋吃力的走過來。

那孩子對小廝道:“門房大哥,我要見雲起哥哥,能進去嗎?”

謝瀟華看著小家夥眼生:“小孩兒,你從哪來的?你不知道這家人最喜歡轟走窮親戚嗎?”

孩子上下掃了他兩眼:“我看你也不窮啊!”

守門人聽了這話,憋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想到自己還在當值,忙又肅容問那小孩:“你是什麽人?”

小孩忙道:“我不是雲起哥哥的親戚,我是豐寧,我爹娘讓我給他送些自家種的蔬菜瓜果。”

豐寧?那小廝仔細想了想,實在想不起豐寧是何許人也。

謝瀟華倒是聽過這名字,他俯身看著小孩:“原來你就是豐寧!”

“這位哥哥認得我?”

“當然認得。豐寧啊,不如我們打個賭吧。我賭你的‘雲起哥哥’一定不會見你。”

豐寧撇撇嘴:“雲起哥哥一定會見我的。”

謝瀟華對守門的小廝道:“聽見沒有?還不進去稟報?”

兩個守門的小廝互看一眼,其中一人匆匆進了二門去傳話。

謝雲起正在吃飯,忽聽下人來稟,有個叫豐寧的小孩要見他。

謝雲起本不打算見,可是想想,豐寧隻是個孩子,若是推拒了,恐不像成人那般容易承受。反正隻憑他們那點小小的瓜葛,不會給韓家帶來什麽麻煩,隻見一兩次也無甚要緊,因此便道:“帶他進來吧。”

謝家門外。謝瀟華眼睜睜看著豐寧神氣的一揚頭,拖著個大麻袋跨進了大門。

謝瀟華心中抓狂,隨便一個破衣爛衫的小孩子都能進去見謝雲起,他謝瀟華竟然被堵在門外!謝瀟華越想心中越不服氣,幹脆往門前一坐,不進去了。

小廝忙問:“二公子這是幹什麽?”

“你告訴謝雲起,除非他親自出來迎接本公子,否則我還就坐這裏不走了。”

謝雲起獨自在家吃飯,向來不在紅袖居。他不喜歡有下人進去打攪,所以經常在大飯桌上吃飯。唯一不同的是,以前是五個人圍坐一起,有時候袖袖也會過來一起吃,那樣的話,就是六個人。

袖袖最喜歡吃娘做的肉末蒸蛋。娘還開玩笑說:“不如袖袖給我做媳婦兒,天天都能吃我做的肉末蒸蛋。”袖袖立刻兩頰緋紅。他忙幫袖袖圓場:“娘,你再取笑袖袖,小心她以後不來看你。”

謝瀟華故意逗弄他二人:“大哥,袖袖又不是你媳婦兒,你怎麽這麽護著她?”

葉袖袖朝謝瀟華瞪過去:“你就喜歡欺負我!”

謝懷遠則不動聲色,夾起自己麵前一塊燒鵝放到袖袖碗裏。袖袖笑眯眯對他道:“謝謝。”謝懷遠隻是低頭扒飯,不再看眾人。

爹永遠是第一個吃完飯的人。他每次起身離去前都會交代一句:“吃飯時不要說話,飯菜都涼了,你們快些吃吧。”這才轉身匆匆離開。

爹一走,飯桌上頓時變得更加熱鬧。娘和瀟華總會帶頭說笑,大家邊吃邊樂。爹每次走到回廊拐角處,都會回頭看看飯桌上的情形,歎口氣,無奈的搖搖頭,默默走開了。

其實謝川吃飽後,大家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就是想湊在一起玩鬧,所以,謝夫人這個做娘的不但不加管製,反而帶頭起哄。

想起以前的熱鬧,謝雲起隻覺得如今這飯菜,越來越沒味道。

有小廝領著豐寧朝這裏走來,謝雲起見狀放下筷子迎了出去。豐寧看到他,立刻眉開眼笑:“雲起哥哥,我來看你了。”

謝雲起從他背上接過麻袋,責怪一旁的小廝:“這麽大的麻袋,你怎麽不接一把?”

小廝也很委屈。

豐寧道:“我不讓他幫忙,我要自己背給你。”

謝雲起笑道:“幾個月不見,豐寧不止個頭長高了,力氣也大了。”又對那小廝道:“你先下去吧。”

小廝卻期期艾艾不願走,不得已,隻得附耳對他說了句什麽。謝雲起聽後,隻是淡淡道:“隨他吧,他喜歡坐多久就坐多久好了。”

小廝隻得退了下去。

謝雲起看著豐寧將一麻袋新鮮果蔬倒出來,一一指給他看。謝雲起對每一樣東西都很滿意,說這個真大,那個顏色真好,這個自己最愛吃,那個味道也不錯。然後喚了人來,將東西裝好,放到廚房裏,留著自己慢慢獨享。

他看著豐寧滿頭的汗,問道:“累不累?還沒吃飯吧?雲起哥哥帶你去吃飯。”

早有識趣的下人多擺了一副碗筷上來。

謝雲起夾了不少菜給豐寧吃,豐寧卻隻對著那一大碗紅燒肉吃的津津有味。

謝雲起便不再給他布菜,隻是問道:“你爹娘如今可好?”

豐寧含了滿嘴的飯,猛點頭。咽下去後,又道:“爺爺奶奶也好得很。雲起哥哥,你那藥真管用,爺爺後來一直按照那個方子抓藥吃,現在能下床了,就是走不遠。大夫說,爺爺恢複成這樣,已經很好了。爺爺原本以為,他要在床上躺到死呢,沒想到可以自己走到院子裏曬太陽了,可高興了。”

“這就好。”

“雲起哥哥,你不要怪爺爺。你剛走沒多久,鹽又降價了。爺爺可後悔了,說他錯怪你了。”

謝雲起聽得這話,不由心裏一咯噔:“隻要爺爺不生我氣就好,等改日,我再去看看爺爺。”他說著,目光移到豐寧單薄的衣衫上,“天涼了,你怎麽還穿這麽薄?”

豐寧不好意思道:“沒有別的衣服穿啊。不過秦姐姐已經找裁縫給我做衣服了,要不了幾天,我就有新衣服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