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閑遠淡淡一笑,語調極為平淡:“無非是想分一杯羹。”
人心不足蛇吞象,說的就是這種人。貪得無厭,看到這麽大一張金燦燦的烙餅,也不管自己胃口多大,恨不得一口氣吞一半下去。如果有能力,恐怕他不介意,一口氣全吞下去。
謝雲起看方閑遠的眼神更加輕蔑。
牢門外的秦賞夕身子發軟,幾乎倒在地上。
謊報製鹽成本,每年騙取朝廷大量工費,導致天靖國百姓年年為鹽價所苦。
這句話剛落在秦賞夕耳中時,秦賞夕隻覺得耳中一片嗡鳴。一刹那,天地間萬籟俱靜,隻剩耳中的嗡鳴聲。好半天,耳鳴聲才散去,可是這句話在秦賞夕耳中盤旋了一遍又一遍,久久揮之不去。
謊報製鹽成本,每年騙取朝廷大量工費,導致天靖國百姓年年為鹽價所苦。
謊報製鹽成本,每年騙取朝廷大量工費,導致天靖國百姓年年為鹽價所苦。
秦賞夕穩了半天心神,忍住衝進去問個清楚的衝動,才能又聽清裏麵在說些什麽。
謝雲起冷笑道:“你想得到美!”
方閑遠冷哼一聲:“謝公子,你一個人吞這麽多錢,你不覺得你胃口太大了嗎?”
謝雲起也道:“方大人,發現這種事不但不想法子上奏朝廷,將謝家治罪,反而想著分一杯羹,你不覺得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方閑遠道:“謝雲起,事到如今,你還敢這麽囂張?”
謝雲起也道:“方大人也不差,事到如今,還敢這麽神氣!”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還真不信你會在這裏將我怎麽樣。你不在乎你自己,難道也不在乎門外那位秦姑娘?”
謝雲起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方大人,你有所不知,謝家蓄意謊報製鹽成本的事,洛家人也知道的。換言之,洛家知道,就等於洛淑妃也知道。即使洛淑妃不知道,我也有辦法‘讓她知道’,你最好不要小看我,這點手段我還是有的。洛淑妃是你嶽母吧?不管是謝家的蓄意謊報,還是洛家的知情不報,都是滅九族的大罪。你既然是洛淑妃的女婿,想必下場也好不到哪。雖然你們這親戚,攀得也太遠了些,但受牽連是肯定的。”
方閑遠冷笑道:“你在嚇唬誰呢?洛家如果真知道你的事,還不拿來威脅你?即使不威脅你,也會密報官府吧?你還能安安生生做你的謝場主?”
謝雲起道:“方大人,明人不說暗話。你既然跟洛家和懷遠已經牽扯不清,想來,楚城的動靜,你也關注得緊。孫英奇和洛之允請我吃飯的事,你不會不知道吧?我赴宴的路上遭人刺殺,你也不會不知道吧?”
方閑遠眉頭一蹙:“你該不會告訴我,這事跟謝家鹽場有關係吧?”
“自然有。洛之允正是因為知道了謝家鹽場的事,才想吞了謝家鹽場。他和孫英奇聯手逼我,想讓我放棄鹽場,將謝家鹽場轉手給洛家。可是洛之允也不想想,謝家鹽場的製鹽技術,他半點也不懂,甚至可以說,他根本就不懂製鹽。鹽場若真落在他手裏,官鹽的成本,隻會比其他幾家鹽場的成本更高,根本不可能有賺的。”
方閑遠根本不信:“你胡說,洛之允怎麽會知道這些?”
謝雲起道:“洛之允自然不知道,但是孫英奇知道。你以為,謝家謊報製鹽成本就那麽容易?孫英奇把持整個楚城,轉運使形同虛設,若非孫英奇處處放水,謝家的假賬目,哪那麽容易瞞得過朝廷?隻要孫英奇說沒問題,轉運使也會上報朝廷說沒問題,那麽朝廷自然該撥多少錢就撥多少錢了。隻是我後來不想讓孫英奇從謝家每年白白抽走三成錢,以前一直給他的,我不給了。所以,孫英奇才想讓謝家鹽場易主。於是,他便選中了洛之允。洛之允跟你是一路貨色,都那麽貪得無厭,所以一口答應接下謝家鹽場。他們知道我一定不會答應轉手鹽場,所以就派人刺殺我!”
“貪得無厭?”方閑遠道,“謝雲起,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這四個字,應該送給你最合適吧?天靖國的百姓,可是被你坑慘了!”
“隨你怎麽說好了,你若不信我說的是真的,你大可以去信向洛之允求證!”謝雲起神色淡然。
“你真夠囂張,這種事,你說得可真輕鬆!”
謝雲起道:“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
方閑遠這次真的是震驚了:“你知不知道,我若將賬簿交道鹽鐵使手上,你會有什麽後果?”竟然說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即使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和害怕,衝口說出這麽一句話,他謝雲起也實在囂張。謝家若真因此出事,什麽“八議”根本沒用,連謝懷遠都得被他拖下水!
謝雲起笑道:“鹽鐵使算什麽?鹽鐵使還不是要聽計相的?”
方閑遠驚道:“謝家跟於是航有交情?”
謝雲起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喝:“否則你以為憑謝家如此招人眼紅的財力,為何還能在天靖國站穩腳呢?”朝廷不是沒遇到過財政難關,也不是沒有以各種名目查抄過富豪家產,但謝家一直安安穩穩,將生意經營到現在。
鹽鐵使、戶部、度支,並稱三司,三司由計相統領。天靖國計相乃是老臣於是航,於是航是出了名的老頑固,並且為官清正,所以才能成為天靖國三朝元老,穩坐計相位子。方閑遠萬萬沒想到,於是航在背地裏竟然跟謝家官商勾結!
楚城知府孫英奇、吏部尚書謝懷遠、計相於是航……謝家在朝中的勢力,竟然是盤根錯節,絕非是隻能仰仗一個洛淑妃的洛家所能比的。
謝雲起繼續道:“怎麽樣方大人?接下來,你是不是要直接將賬冊交給皇上呢?”
方閑遠道:“你以為我不敢?洛家即使知情不報,想來也會有什麽不得已的原因,說不定,還是因為被謝家要挾,所以不能說。難道謝家的事情一旦敗露,洛家就得坐以待斃?”
謝雲起道:“你當然敢。像你這種人,什麽事做不出來?不過你不要忘了,我有把柄抓在你手上,洛家也有把柄抓在我手上。隻要你敢將賬冊露於人前,計相於是航大人必定親自查檢洛家。洛家做生意這麽多年,聲譽又差。不管他們是賠也好,賺也好,該上交朝廷的稅款,必定是偷偷摸摸少交了不少。如果謝家完了,洛家一定會因此而陪葬。”
方閑遠嗤笑道:“洛家完蛋跟我有什麽關係?這種事最嚴重不過是抄家,倒還不至於株連九族。”
謝雲起卻道:“聽聞崇華公主近來身體多有不適,說不好聽點,恐怕沒多久好活了。”
方閑遠此番與謝雲起談話,沒少吃驚,但是這次,他仍舊是忍不住驚問:“你怎麽知道?”他對外隻說崇華公主抱恙,其實崇華公主早已病入膏肓。為崇華公主診治的老太醫,全都被他封了嘴。一旦崇華公主去世,他就與皇家再無關係。若不是皇親國戚,與洛家也沒有什麽牽扯,那他的處境就十分危險。他必須趁崇華公主未離世,將自己想做的事全部完成,為自己留好後路,必須保證崇華公主一命嗚呼後,他在官場的地位不受絲毫影響。
可是,他已經嚴密封鎖的消息,謝雲起又是從何得知?
謝雲起道:“方大人,你能一直密切關注楚城的風吹草動,我又為何不能密切注意公主府的動靜?”
方閑遠道:“是啊,是我糊塗了,我差點忘了,你那麽喜歡葉袖袖,又怎麽會放過我?”
謝雲起道:“你總算聰明一回,不過可惜太晚了,這麽重要的消息我依然知道了。方大人,你也不想想,崇華公主死了,你跟洛家就連名譽上的瓜葛也就沒有了。但如果你善加利用,洛家或許仍會同你互為倚靠。可若洛家也完了,不光你這個駙馬成了空頭銜,你自己也沒有了財力做後盾。你自己考慮清楚!”
方閑遠歎道:“果然‘無商不奸’。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奇怪,洛家早已是苟延殘喘,你為何不將洛家趕盡殺絕。我以為是你謝雲起仁義,也懷疑過這是你的計謀,所謂‘窮寇莫追’。再者,留著洛家,這樣,別人最眼紅的楚城富豪,就不止你們謝家一家。”
“你說的很對,我本來也正是這意思。”謝雲起終於二度讚了方閑遠一句。但聽在方閑遠耳中,無疑十分刺耳。
方閑遠繼續道:“如今我才知道,你還有別的心思。你特地留著洛家鉗製我?”
謝雲起道:“不錯,從你當上駙馬那天起,留著洛家的目的,我又多了一個,正是以此鉗製你!”
“謝雲起,你比謝川更狠,更絕,更深沉!”
“駙馬爺謬讚了。”謝雲起繼續閑閑地喝茶。
“你......”
謝雲起打斷他:“方大人,您探監的時間未免太久了,您是皇親國戚,身份尊貴,這樣做,未免有失身份。請回吧。”
方閑遠怒目而視:“謝雲起,你當真不改口供?”
謝雲起堅定道:“不改!方大人,除非你能找到有力的東西來要挾我。這個賬冊,實在是不夠分量!”
滅九族的證據就捏在人家手裏,謝雲起竟然說的輕描淡寫。真不知道他是在掩飾自己的心虛,還是真的不在乎。
方閑遠依舊坐在那裏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