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沸騰的獄山,正在醞釀著更猛烈的噴發,方才的第一次噴發,讓上方密密麻麻的追兵減少了不少。大部分的神話正式成員都順利避讓了開來,隻有一些不夠靈活的天兵天將被岩漿波及,化為了煙塵。等噴發過去,他們又一次圍攏,隻是這一次,他們不敢再輕舉妄動,緊張又充滿敵意地望著那從岩漿柱中出現的通紅人影。

她從形貌上看去,是個女人,身體有著明顯女性特征的曲線起伏。但是她的身量很高,也不像一般女性那般嬌弱,四肢修長有力,肌肉線條明顯,充滿爆發力。即便隻是靜靜懸浮於空中,卻給人一種淵渟嶽峙的凝實厚重感。

她周身皮膚通紅,乃至於散發著如岩漿一般的火紅亮色,身上不著寸縷,卻因著周身散發的光芒,反倒起到了衣物遮羞的效果。

她的一頭長發毀於岩漿,但如今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生長而出。連帶著她周身的皮膚都在蛻變,仿若那誌怪小說《畫皮》中的狐妖換皮一般。金紅色的光芒在她的皮膚上卷成奇特的紋路,好似是一種上古極為神秘的符篆。

大約半盞茶的時間,她完成了蛻變,周身的紋路在皮膚上定型,光芒漸弱,現出她原本皮膚的顏色。白皙乃至可用蒼白來形容的膚色,數百年的囚禁,終年不見天日,以至於皮膚丟失原本的小麥色。在這樣的膚色上,卻有著一道道黑色的古拙紋路,形成了妖異的色差對比,紋身般纏滿了全身。連帶著她那張俊美的麵容都刻上了紋路,卻並未影響她的美,反倒為她的氣質增添了一層古樸神秘的氣息。

她的身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襲勁裝,大約是她法力凝聚而出的法衣。勁裝古樸,色為黑色,同樣有著白色的符篆在其上,形製約是唐朝時期的武服。

她那一頭烏黑的長發再次長出,一直生長,長過腳踝才停止。不束不紮,就這樣披散著,任滾滾的熱流吹拂著發輕輕舞動。她赤著雙腳,不履鞋,雙手自然垂於身側,閉著雙眸,仿若正在安睡。

大概有那麽幾分鍾的時間,雪月覺得自己並沒有在呼吸。她隻是癡傻般看著懸在半空中的那個人。她的玄司,那是她的玄司。

終於,三百年了,終於再見到她了。

眼淚洶湧而出,她情不自禁張口大聲呼喚:

“阿司!!!”

那人閉著的雙眸猛然睜開,在場所有人隻覺得就在自己眼前,一雙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眼睛睜開了,即便她誰也沒看,所有人都覺得她在看著自己。僅僅是睜眼,就帶來了無比的威壓。

那是一雙怎樣的眸子啊,仿佛眼含日月,左目為日,右目為月。一睜開,就是璀璨的光芒。所有人都不禁閉起雙眸,被光芒刺得無法睜眼。

她於半空中回身,準確地在數千人影之中找到了雪月。雙目中那光芒消失,又恢複成她那深邃迷人的黑眸。她看到了雪月,臉上綻放出孩子般的燦爛笑容。然後,眾人隻覺眼前一花,她忽的就消失在了原處,下一刻她便出現在了雪月身前,雙臂一展,就將雪月緊緊攏入懷中。

“小姊,我好想你。”她的聲音仿佛從九天外傳來,帶著一股奇怪的魔音般的魅力,仿佛她開口時,整個寰宇都要安安靜靜地聽她說話。

雪月已經失去了語言,嚎啕大哭起來,雙手緊緊地攥著她的法衣,埋在她的心口,眼淚鼻涕全部擦到了她的身上。她哭得是那麽傷心,期間斷斷續續地想說什麽,可都啜泣到難以成言。隻是從她那對玄司又抓又打的動作不難窺出,她在釋放數百年積累的怨氣。

玄司任她又抓又打,嘴角噙著笑容,眼中卻滿含愧疚自責。直到雪月哭累了打累了,不再動手了,她都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抱著她,等她發泄完。之後,她便開始動情地吻她,從發頂到耳垂,從額頭到鼻尖,從麵頰到嘴唇,一絲一毫,仿佛要細致地全部吻一遍,將她失去的積攢了幾百年的吻全部一次性補足。

雪月被她吻得暈暈乎乎,她的玄司何曾這般與她親熱。即便她們曾經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裏,玄司與她絕對可稱得上相敬如賓,她從不會對她做出過於親密的舉動。她們除了曾經牽過手,擁抱過,甚至於都沒有接過吻。還是自己曾經有一次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玄司這家夥居然之後的兩個月裏看見她就臉紅,還躲得遠遠。

那個時候的玄司,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囚禁住了,對於這種事情,一直有一種本能般的抗拒。自己雖然與她在一起,是她名義上的伴侶,卻從未做過真正的伴侶才會做親昵之事。自己總是會想,隻要她能在自己身邊,有沒有那些又如何呢,隻要能和她在一起,不管她心中究竟還有多少結打不開,自己都滿足了。就這樣過了七百年,一直到趙薑屍首被盜,她與自己大吵一架一去不返,她才終於明白,那七百年裏,她和玄司其實一直在積累著怨氣,一朝爆發,便不可收拾。心結不打開,她們在一起的每一日,都不會真正的快樂。

如今,分別三百年的她們,居然一見麵就這般親密。她知道或許玄司是打開了心結,想通了很多事情。但…她還是有一種相當不真實的感覺,或許女人都是這樣的,總是活在患得患失之中。特別像她這樣曾經在愛情裏委曲求全很長時間,一旦得到了心愛的人,就會覺得不真實,仿若大夢一場。

可是,她的氣息是真實的,她整個人都是真實的。雖然她的氣息比起三百年前有巨大的變化,可玄司就是玄司,身上那氣息是她萬分熟悉的。她的情感那麽真實,她吻自己的唇灼燙入心底,或激烈或溫柔,千般繾綣,萬般纏綿,帶著濃濃的愛意疼寵。

雪月和玄司忘情擁吻,可目下的狀況並不是做這種卿卿我我的事情的時候。數百上千的神話成員們免費觀看了一場激情的百合秀,雖然覺得就這麽看著好像哪裏怪怪的,但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一雙璧人擁吻,畢竟這景象太過養眼,不少人還下意識吞咽了口唾沫。以至於原本劍拔弩張的情形一下子怪誕般地鬆弛了下來,沉默在戰場上蔓延,除卻岩漿沸騰的滾滾聲,竟然滿是詭異的寂靜。

就在這個時候,煙塵終於消散,獄山山壁上被雪陽砸出的那個大洞之中,薑子牙正舉著殘破的打神鞭,將雪陽和王羽霖護在了其中。雪陽被打得肩頭粉碎骨折,一時間疼得麵色發白,正盤膝而坐,努力恢複著傷勢。王羽霖同樣傷重,蜷縮在洞角,目光時不時看向自己師傅。

薑子牙其實早在地獄塌陷,岩漿出現的時候就已經醒了。隻是他並未發話,一直在努力恢複著自己的傷勢。之後雪陽危機,撞向山壁,情急之下,他再次使出打神鞭,打神鞭自動護主,將他們三個包裹在一層保護層之中,這才避免了傷上加傷。

之後三人一直盤踞在這剛被砸出的大洞中,蟄伏不出。薑子牙自有打算,讓雪陽不要輕舉妄動。雪陽雖然心焦於陸之謠、雪月還有即將出現的玄司的情況,卻與薑子牙想到了一塊,並沒有急著出去,而是留在此間努力療傷。

“師傅,玄司已經出來了,我們接下來該做什麽?”聽到外麵的動靜,王羽霖虛弱問道。

“玄司的出現並不一定是好事,從他的表現來看,這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並未動手,看來是還有布局沒有走完,咳咳咳。”薑子牙咳嗽了幾聲,向著一旁吐出一口血痰,輕喘了幾下,繼續道:

“我們要等,看他的下一步棋怎麽走。”

雪陽沒有反駁,她知道,現在的狀況陷入了僵持,玄司出現,但陣眼還在下方,不論如何,她們都要破壞掉陣眼,並且突圍而出,才算成功。最好的,是能夠斬殺神話之首,這樣一切才算是結束。然而這麽多事情,以她們目前的力量是一件也做不成。唯一的辦法,就是利用敵人的漏洞,來鑽空子。如此一來,她們就必須以靜製動,仔細觀察思考才行。

不知道謠兒那裏怎麽樣了,雪月和情況不明的玄司在一塊也很令人擔心。雪陽心急如焚,雙手不自覺攥緊,咬牙,再次痛恨自己的能力不足。身為雪跡的領導者,曾經的成神者,人間最強者,卻是一步錯步步錯,這盤棋下到如今,她根本沒有贏過一目半子。從頭被算計到尾,到如今團隊分散,陷入絕境,前途未卜,她簡直前所未有地痛恨起自己來。

然而這又怎麽能怪她?要知道她的敵人,從數千年前就開始布置這一整盤棋,每一招每一步,他都心細如塵地考慮到了,這一個局,他甚至算計到了一句話一個動作產生的影響。這如何能贏?可以說,這盤棋,幾乎從開始就不能贏的。因為跳不出這盤棋,身在棋局中,便是身不由己。

“霖兒,幫為師立卜。”

“是,師傅。”

雪陽看著這師徒倆盤膝對坐,五心朝天,靜心一段時間後。薑子牙開始起卦,由於沒有龜殼、銅錢,他直接用自己的手指。而王羽霖口裏念出一些古怪的符咒,不似古代漢語,更不是現代漢語,不是這世上任何一種語言。拗口的發音,奇怪的念腔,讓人產生一種時空扭曲的錯覺。

薑子牙的手指飛快地顫動,鎖著白眉,仿佛在努力計算著什麽。

但願他們能想出辦法來,雪陽心中想道。畢竟薑子牙也是闡教一脈的祖師之一,師承自伏羲道統,道法精湛,王羽霖又有預知未來的特殊能力。

而此刻,卻並沒有人注意到,本該去救下墜趙薑的陸之謠,連帶著趙薑,竟然憑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