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雲縹緲

夜,青蕪在踏雲居住下來,聽著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眠。**-**

南雁峰頂終年如此,想到鬼帝一人在這裏孤零零住了那麽多年,青蕪不由得唏噓不已,要是自己,沒個人說話還不知道要悶成什麽樣了……

整個踏雲居裏沒有幾個房間,這裏原來是鬼帝之妻曲陌的臥房,空了幾年,還能聞到一股微微的蘭馨,配上紫銅的香爐和檀木屏風,十分驕矜。

雖然看起來很jīng致,但是真正在床上睡下的時候,卻感到整個被子床單都透著一股寒氣,從下麵一直漫上來。

再翻了一個身,低下頭,手輕輕覆在肚子上,輕聲自言自語道。

“寶寶……你放心,娘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感覺到手下的溫度,嘴邊泛上了一層淡淡的笑意。

數起rì子,現在已經快要到十月了。

肚子裏的孩子也有三個月大了……

現在是順治十四年,腦海裏忽地閃過江玄雲的影子,想起他的叔父——大名鼎鼎的反清名將張煌言,心中微微一沉。

軒轅教的秘術將她與福臨的命運連成了一體,這樣一來,就給原來的曆史增加了很大的變數。

她走之後。為了給太後交待。宮裏地塔娜格格應該已經是“死”了。

但是曆史上。塔娜身亡。被追封為悼妃卻是順治十五年三月地事。

曆史已經開始改變……也就是說。明朝那兩百年未盡地氣數。當真有魂兮歸來之rì……

現下雖得鬼帝救治。暫緩了xìng命之危……但。順治十六年將會生地事還是讓她地一顆心提在半空。毫無著落。

到了那個時候……江玄雲真地會置身事外麽?

隱隱有種預感。江玄雲雖然淡薄。但這淡薄之中也隱藏著鋒芒。絕不是一朝一夕能磨得盡地。他自有他地家。國。大業。難道真地會因為失憶之後與福臨地師徒之情和福臨放他一馬之義。就輕易地改變立場?

他畢竟在骨子裏是故朝人……失憶之後被太後利用,誘捕軒轅教餘黨,導致教眾慘死,與清廷積怨甚深……更何況他還有這麽一個叔父。

腦海裏正思量不休,忽然聽到外麵響起了一陣清冷寂寥的簫聲,隨在風裏,蒼勁悲戚,如泣如訴,無端端地讓人感到一陣悲傷……這簫聲,當是江玄雲無。

青蕪以前沒有學過這些樂器,卻也曾經在書上讀到過樂由心生這四個字。

同樣的樂器到了不同人地手裏,簡直全不相同。

在她小時候,上學的路上總有一個白蒼蒼的瞎眼老人,拿著一把二胡顫悠悠地拉著,雖是沿街乞討,但也算得上賣藝,讓人欽佩得很。

那二胡地聲音,更是她一輩子聽過最好聽的樂聲。

她rìrì去聽,直到有一rì,老爺爺從那個街角消失,從此再也沒有來過。

雖然後來也在音樂會上聽到過二胡獨奏,平湖秋月,蝶戀花……一曲一曲聽下去,卻隻是平板的調子重複……這才懷念起老爺爺的二胡……抑揚頓挫,道盡了人世滄桑。

說起樂由心生,最貼切地便是古琴,彈琴之人若是心懷坦蕩,光風霽月,自然是金石之聲,朗朗乾坤。

看一個人彈琴,最易識辨人心,三尺琴弦,包羅了人生萬象,輕攏慢撚之間,連內心最細小的波動都無所遁形。

所以能以琴聲騙人乃是最高境界,諸葛孔明的空城計正是利用這一點,成功地騙過了司馬懿這個老狐狸。

但是江玄雲似乎隱藏得不是很好,又或是……他本沒有要隱藏的意思。

失憶之rì,心中如一張白紙,簫聲空靈飄渺,不像現在這樣孤寂淒涼。

橫豎也睡不著,她披了衣,打開門,隨著簫聲的方向,走出了踏雲居,見江玄雲正站在生死崖邊上,白衣承接著傾瀉而下的月光,被清風鼓起,飄飄然仿佛與他麵前蒼山雲海融為了一體。

他察覺到背後有人,簫聲忽地停住,頓了頓,轉過頭來,眼裏還留著剛才地淒清冷意,微微一笑,輕聲問道:“可是我吵著你了?”

青蕪搖了搖頭,怔怔不語。

“若是從前,你出來必然會先說一句不要擾人清夢。”江玄雲憶起往事,嘴邊噙了一絲淡淡的笑意,若有所思地道:“不過是一年而已,你變了許多。”

青蕪從台階上走下來,此時有些露水,台階濕滑,她一個不注意,腳下忽然踩不住,身體往旁邊一歪,江玄雲已經搶先一步掠起,身上帶來地和風瞬間卷到身邊,腰下被輕輕一帶,整個人忽被他抱起,穩穩落在了下麵的院

江玄雲落地,看見青蕪驚魂甫定地樣子,苦笑道:“剛想誇你一句,你卻還沒有改掉這浮躁的毛病。”

青蕪麵sè有愧,後怕不已地說著:“以後不敢晚上出來了。”忽然想到他們現在地姿勢有些過於親密,臉上微微一紅。

江玄雲敏銳地捕捉到她的神sè,手腕一動,將她從懷裏放開來:“以後自己要小心。”他不指望鬼帝會真的小心照顧這個病人,能留她下來,開一些方子,替她施針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將天兒留下來。”語氣肯定,不帶遲疑。

青蕪抬頭瞧著他,好笑地道:“你收一個徒兒,我沒見你教他什麽,卻一直使喚人家。”

江玄雲好笑道:“是天兒自己要留下來。”

青蕪微有詫異:“他……他不是討厭鬼帝麽?”這孩子就和自己這麽過不去,非要看著讓自個堵心?

江玄雲頓了一頓:“天兒說你一個弱質女流,單留你一人在這兒,怕別人欺負你。”

青蕪心裏有些感動,微微笑道:“你跟他說,他有這個心我就很感激了,這裏沒人欺負我……”她還沒有說完,江玄雲已經出口打斷:“天兒xìng子倔強,但凡自己打定主意的事,就是我這個師父說話,也起不了什麽作用。”

青蕪忍不住打趣道:“師威不存,怎麽為人師表?”

“留他做個伴也是好的。”江玄雲正sè道:“況且江蕭為人反複無常,yīn鷙多變,將天兒放在這兒,我也放心一些。”

“那……”青蕪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你要去哪裏?”

這句話問完,她自己也有些好笑……明明知道江玄雲不會講實話。

然而出乎意料的,江玄雲半點也沒有隱瞞,點點頭道:“去福建。”

聽到這個地名,青蕪心下震動,訝異不語。

“不用猜度,隻是娘親的忌rì,回去祭拜而已。”江玄雲語調淡淡的:“不會讓軒轅教的人知道。”

青蕪還是不語,看出她的心事,江玄雲淡淡地道:“阿雯,你當真能忘掉自己的身份?”

青蕪這才想起來,這幅皮囊原是明朝皇室的嫡係子孫,不由得一笑:“有什麽忘不掉的,你若問我現在朝廷和張將軍我幫誰,那一定是朝廷。”

聽出這句話的試探之意,江玄雲臉sè一沉,緊緊鎖眉,隻聽她又道:“因為那個人啊……他是我孩子的父親,是我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說著,目光清亮,盯著他:“那你呢?”

“此話怎將。

”江玄雲淡淡地問。

“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青蕪輕歎道:“江大哥,若是你,會背棄你的立場,還是背棄福臨?”

她不想再對他心存猜忌,所以直白地將話問了出來,問出口後,心裏一直壓著的東西總算是空了,輕鬆了許多。

“……”江玄雲低下頭,默默不語,手指摩挲著玉簫,目光瞬息萬變。

青蕪正要說話,忽然見他抬起頭來,定定地,直看入她的心裏:“阿,你又何必執著?”

青蕪笑意不變,眼裏閃著促狹的光,笑道:“你打模糊眼的手段也太差了些,痕跡這麽重,我的問題還沒回答,反問我幹什麽?”

江玄雲卻隻當沒聽見,繼續追問道:“你明明知道你和福臨已經沒有緣分,此生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遠離他……”

不yù他再問,青蕪忙忙地道:“我是一個小女子,我的決定起什麽作用?就算我反過來幫你叔父,也殺不了朝廷一兵一卒啊。”笑嘻嘻地眨眨眼,目光狡黠,讓江玄雲瞬間有種錯覺……時間還未流走,她仍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苦苦一笑道:“這問題不好回答麽,你為何要沉迷得這樣深,讓我毫無機會。”

青蕪笑意忽然僵住,怔怔不語。

“我失言了。”江玄雲神sè仍是淡淡的,轉過頭不再看她:“你去休息吧。”

青蕪點點頭,看了他一眼,猶豫著,還是開口:“你也早些睡……”說著,回身加快腳步走進門裏,走出沒兩步,忽然聽到背後響起一個低低的聲音,不含喜怒,和初次見他之時並無二般。

“阿……”

青蕪的身體驀地一顫,站住。

“台階上露滑,多加小心。”

淡淡的一句囑咐,竟讓她眼前的視線瞬間模糊……

“嗯。”輕輕地應一聲,她小心地走上了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