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一瞥

情人節過後程彧和羅颯就沒再見過麵,兩人都忙,而且都是那種一忙起來就是六親不認的工作狂人,他忙著世貿大廈開工的相關事宜,而羅颯則是隨節目組飛往歐洲某國,參加一個經濟論壇的報道工作。

直到兩個月後,羅颯打來電話,約他一起健身。

網球這項運動極好,首先是球服最能凸顯女性身材曲線,其次是運動起來姿態優雅,又不失矯健,恰如其分的彰顯女性青春活力。羅颯對自己的球技和外表向來自信,可是今天狀態卻不太好,連連失誤,有點力不從心的跡象。

程彧隨口問,“今兒怎麽發揮失常了?”

羅颯說最近有點累。

連日來的高強度直播讓她體力透支,人在身體極端疲憊時,精神就會變得脆弱,尤其是女人,這種情況下都希望有個男人可以依賴一下,但她期待的那一個——她有時候覺得他不像個男人,而是像個聖人。

幾場打下來,各有輸贏,不過程彧放水的痕跡也著實明顯,羅颯的自尊心讓她有些鬱悶,而更添堵的是,休息時遇到一個程彧生意上的朋友,打招呼時她看到那人身邊依偎著的女孩子,頂多二十,小臉嫩得能掐出水。若是兩年前,她對這種除了青春一無所有的女孩是不屑一顧的,當女人開始注重這個,說明真是有危機感了。

中午吃的日式料理,生魚片芥末吃多了,回來路上,羅颯口渴,程彧給她拿車上備著的純淨水,羅颯卻搖頭,“不愛喝沒味兒的。”

程彧笑,“這個健康。”

她說,“那我喝酸奶。”

這話說得帶了些撒嬌意味,美女做這個還是得心應手而且很見成效的。 剛好前麵有家超市,程彧把車停靠路邊,下車去給她買。

羅颯坐在車裏有些小得意。可是如果知道程彧這一去將會掀開怎樣的篇章,她一定會後悔一萬次都不止。

超市不大,入口處有兩個收銀台。

裏麵氣氛很活躍,有個理貨的小夥子正大聲講一個段子,逗得幾個小姑娘嘰嘰咯咯的笑。

程彧在門口的飲料櫃前看了看,都是些大眾品牌,於是挑了瓶看起來過得去的酸奶,拿到離得最近的一側收銀台結賬。那個收銀員紮著馬尾穿著暗紅色印有超市logo的圍裙,正低頭整理抽屜,抬起頭時臉上還帶著笑,嘴角兩個小巧的梨渦,在陽光下分外清晰。

四目相對,兩人同時愣住,女孩笑容頓失,本來就白的臉變得更白了。

程彧隨即恢複平靜,舉起手裏的瓶子晃了晃,“我要這個。”

女孩這才回過神,伸手接過,手微微發顫,用掃描儀刷完條形碼後頭也不抬地說,“十六塊。”

他掏出皮夾,拿出一張五十的紙幣遞過去,她伸出細細白白的手指接過,找零錢時不太利索,硬幣掉在地上,四枚硬幣發出清脆的聲響,聽起來竟有些歡快的意味。

程彧靜靜地看著,等她撿起硬幣起身時,他說了句:“不用找了。”然後拿著東西朝門外走去。

白露盯著那個人的背影,看著他步履款款地走出超市,隔著玻璃門又看到他上了路邊一輛黑色的很高大的車子,然後揚長而去。她這才鬆了一口氣,從沒想過,他們竟然還會以這種方式相遇,看來這個城市還是不夠大,不,簡直是太小了。

“喲,真難得,咱們白露也發花癡了。”一聲調笑在身後響起,白露回頭,隻見所有人都在看自己,連大熊也不講笑話了,看來剛才那一幕都落入他們眼中了,這不禁讓她渾身不自在,好像是做壞事被抓了現行,又像是隱藏在暗處的秘密被曝露於眾。

大家隻當她害羞,不再逗她,不過還是忍不住感慨,小靜說:“剛才那男的一進門我就注意了,真有型,比張東健還他/媽帥。”

“你看他穿的衣服沒,一看就特貴,有錢人。”另一個叫娟子的附和道。

大熊不屑,“那種男人,玩女人跟換衣服似的一天一個樣兒,還是我這種經濟適用男靠譜。”

小靜切了一聲,“你,經濟嗎?適用嗎?也就馬馬虎虎符合‘男’這一條了。”

什麽叫馬馬虎虎符合?大熊氣得直翻眼白。

小靜又說,“噯等等,剛才那男的看白露的眼神兒可不太對啊。”

白露心裏一驚,又聽娟子問,“怎麽不對啦?”

小靜想了想說,“我也形容不好,先是眼前一亮,然後,然後就好像沒什麽了,但是憑著女人的直覺,”她神秘地停頓一下,“小白,我覺得他好像看上你了。哎呀呀,跟電視劇裏演的一樣,一見鍾情,麻雀變鳳凰啊,你們說他不會以後天天來咱們超市買東西吧?”

羅颯喝了幾口酸奶,她對飲食向來挑剔,但畢竟是人家千金之軀親自買來的,不能不領情。而且她知道程彧在這方麵跟自己不同,他是那種對魚翅和泡麵都一視同仁的人。這人很多地方都不像是身家過億的老總做派,她很欣賞,卻永遠學不來。

她擰上瓶蓋,看著這個男人的側臉,硬朗,深邃,有著歲月沉澱後的沉穩睿智,卻不見一絲滄桑,周身散發著年輕男人特有的力量,又多了幾分永遠都看不透的神秘氣質。她心中一陣哀嚎,自己真是陷進去了。脫口問:“你等會兒……”

還沒等說完,程彧就接道:“兩點半有個會。”

“哦。”

一路無話,下車前羅颯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我是不是老了?”

程彧一愣,待車子停穩,他看了眼經過的幾個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意有所指道:“人和人是不同的,有的是流星,有的是恒星。”

羅颯的心瞬間軟下來,柔情四下蔓延。一個對歲月拐點產生恐慌的女人得到的最好禮物,莫過於異性對自己魅力的肯定。

直到走進上行的電梯,看著電梯壁映出的略顯孤單的身影,羅颯才恍然明白,女人得到的最好禮物,不是肯定,而是一個承諾,能徹底打消她的不安讓她從此有所依仗的承諾。

回公司路上,程彧開了收音機,電台正播放一首粵語歌,男歌手聲音低回醇厚,飽含深情,是他熟悉的嗓音和旋律,屬於他們共同喜歡的一個藝人,忽然想起,今天是四月一日,不禁一陣唏噓。

已經不在了的人仍用富有生命熱情的歌聲在唱:“風繼續吹,不忍遠離,心裏極渴望,希望留下伴著你,過去多少快樂記憶,何妨與你一起去追……”

像是有什麽東西被喚醒,忽明忽暗,忽遠忽近。

等紅燈的時候,程彧掏出皮夾,打開,夾層裏有一張照片。

那是個很美的女人,一雙靈氣的眼,巧笑倩兮,他的手指撫上女人臉頰,那裏有一對小小的梨渦。

他抬手按了按太陽穴,心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再次見到那個人,像一顆潛藏許久的魚雷被引爆,驚恐憤恨還有深深的負罪感都紛紛浮出水麵。直到下班前去了趟郵局,分別給家裏和在外讀書的弟弟妹妹寄了錢,又依次打了電話,白露心情才稍踏實了些。

幾天後又接到蘇轍電話,說是回請她吃飯。

一聽到他那清朗的聲音和略帶調侃的語氣,她就有種發自內心的愉悅,覺得沒什麽過不去的坎兒,生活是美好的。

蘇轍這回帶她去的是一家挺高檔的飯店,問有沒有包廂,本來客已滿,但經理一聽說是他來了就把預留貴賓包間讓了出來,還親自過來寒暄幾句。蘇轍坐下後,自嘲道,“這就是當公務人員的好處。”

他點了一大桌菜,又要了啤酒,然後說:“放心吧,不是公款,這點錢我還出得起。”

白露看出他今天心情不錯,話也多,當然他話一直挺多,但比平時多了幾分意氣風發的味道,果然下一刻他就公布了一個好消息,“我要調到刑警隊了,下周就過去,這回終於可以辦大案子了。”

看著他摩拳擦掌的架勢,白露由衷道賀:“恭喜你,終於夢想成真了。”

“謝啦。”蘇轍說著拿起酒杯,問她:“能喝不?”

白露想了想說:“給我來一點吧。”

蘇轍給她倒了大半杯,泡沫立即冒出一大截,白露覺得對麵人此時心情大概就是這種冒泡泡狀態,她低頭喝了口泡沫,也想感同身受一下這種莫大的喜悅。

蘇轍今天情緒高漲,自己酣飲的同時還不忘發揚老饕精神,以行家的口氣對每道菜點評一二。

“你懂好多。”白露不無崇拜地說。

“嗯,我家裏就是做這個的。”

“開飯店?”

“是啊。”準確說是餐飲業,在省內連鎖店已有數十家,不過他向來低調,從未跟人提及過。然後笑著說:“不瞞你說,就因為這,我十幾歲的時候還是小胖墩兒呢。”

白露驚訝,“真的?看不出來啊。”

“那是,自從決定當警察,我就開始減肥,每天跑步跳繩,哎呦,”提起辛酸往事,蘇轍唏噓不止,“那苦可是沒少吃,後來一天天瘦下來,把我媽心疼壞了。”

“你從小就立誌當警察了?”白露好奇的問。

“是啊。”

說到這裏蘇轍收斂起笑容,回憶道:“那時候我爸媽白手起家,在小吃街租了個店麵,因為生意不錯,就招來同行嫉妒,找了一群混混天天來找茬鬧事,逼我們關門。就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來了個警察,拆穿了那些人的伎倆,替我們撐腰,小店才經營下去,後來越做越大……”

“還記得那些人來鬧的時候我嚇得躲在桌子底下哭,那個警察把我拎出來一看我那熊樣兒就罵,是男人不,是男人就別掉這玩意兒。”

他說到這裏嘴角又習慣性地揚了揚,帶了些自嘲意味,“當時我跪坐在地上,仰著頭看著他,他一米八多的個子,穿著警服戴警帽,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對我來說就像天神一樣,男孩子十來歲時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紀,當時我就下了決心要做這樣的人。”

白露聽得聚精會神,沒想到他也會有這樣的故事。

“後來就是考警校,期待著有一天進入警隊,跟他並肩戰鬥,隻是沒想到……”蘇轍麵帶憧憬地說到這,忽然頓住。

白露聽得入神,不禁問道:“怎麽了?”

蘇轍眼裏浮現出沉痛之色,有些艱難地說:“他,去世了。”

“四年前,車禍。”

白露麵露不忍,為什麽這麽好的人會有這樣的結局呢。

“他們說是意外,可我覺得這裏麵有問題,”蘇轍握著酒杯的手指漸漸泛白,咬牙道,“總有一天,我會把真相查出來,把真正的凶手繩之以法。 ”

他眼裏流露出從未見過的狠絕,看得白露心中一震,然後她莫名地想起一個人,那個人似乎也流露過這種神色,就是把她往水裏按的時候,明明表情是平靜的,可眼裏卻有種戾氣,讓她無論何時回想起來都會心驚肉跳,毛骨悚然。

蘇轍把杯子裏的酒喝光,然後不無感慨地說:“發現和你在一起挺放鬆的,不知不覺就把心裏話都說出來了。白露,你知道你最大的優點是什麽嗎?”

白露茫然的搖頭。

“是傾聽。”他笑笑,“你看起來傻傻的,可是個好聽眾,這一點跟別的女孩子都不一樣。”

白露被誇獎了,有點靦腆,又不自覺地想,你認識很多女孩子麽。

接著又聽蘇轍說,“跟你說話感覺很安全,因為你會守口如瓶,什麽秘密到你這裏都是終點。”

她有些驚訝地問:“你怎麽知道?”

蘇轍得意的笑了,“因為我是警察啊,看人看多了就會懂點兒相麵啊,讀心術什麽的。”他右手食指在眼前打圈晃了晃,故作神秘道,“比如,我現在就能看出,你有心事。”

白露被戳到最隱秘的心思,有些慌,強自鎮定地迎上蘇轍的視線,他看著她一字一頓的繼續,“你不快樂,你很壓抑。”

繃了一會兒他先笑出來,然後像個大哥哥似的說:“有什麽煩惱不妨說說,看我能不能幫忙?”然後又得瑟起來,衝自己揚了揚大拇指,“咱現在身份不同了,啊?好歹也是個刑警。”

白露沒笑,沉吟了片刻,平靜地問:“如果一個人,犯了一件自己認為不可饒恕的錯誤,該怎麽辦?”

蘇轍認真地想了想說:“要麽想辦法更正,要麽徹底忘掉。”看白露蹙起眉頭一副思索狀,他頓了頓繼續道:“每個人都會犯錯,有些事不可挽回就得學會忘記,忘記過去重新開始也是一種救贖。”

白露琢磨了一會兒,又問:“你犯過這種錯誤嗎?”

“當然,”蘇轍一本正經道,“我小時候有一次跟人去河邊玩,把蝌蚪撈到一個個小沙坑裏,然後就回家吃飯,等回來一看都曬死了。”他說完一臉難過,沉痛道:“殺生啊,不可饒恕吧。”

白露嘴角抽了抽,又似乎明白了這是他在開解她,不禁感激的笑笑。

兩人從包廂出來時,對麵一間也正有人魚貫而出。

白露本是無意地一瞥,可當目光掃過為首那個衣冠楚楚頭發梳得鋥亮的男人時,心跳驀地一停,那個人,化成灰也許不認得,但是他那副皮囊還有那趾高氣昂的神態,白露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男人也立即認出她,顯然當年她給他留下的印象也是不可磨滅的。再看她身邊的蘇轍,先是一愣,隨即了然,目光又落到她臉上,那眼神像毒蛇吐著信子一樣恨恨的滯留了幾秒鍾,然後被同伴的調侃喚回神。

走了幾步遠,還能聽見他們在身後的調笑,“認識的?”

“挺正啊,得手了嗎?”

“操,別提了。”

最後那句來自那個人,帶著濃濃的恨意。

白露將緊握著的拳頭鬆開,在衣服上蹭了兩下,還是無法消除那種由內及外的不適感,像是不小心摸到了一條蛇,濕涼粘膩,惡心。

蘇轍走了兩步腳下一頓,“是那個人?”

無需多說,都心知肚明,她點頭。

她的反應落在蘇轍眼裏,他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別怕,他不敢怎麽樣,有我在呢。”

白露心裏一暖,忽而有種哽咽的衝動,重重點了頭。

蘇轍邊走邊回憶,“我記得這小子是外地的,對,山西的,煤二代來著,靠,垃圾。”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這個狹路相逢不是某人跟某人的相逢,有木有被“騙”到的?

想看程總跟小白對手戲的同學先別急,程總跟陳總(咳咳)行事風格很不同,所以這個強取豪奪的過程也有不同,而且我認為上來就搶太沒技術含量了(沒錯老陳說你呢),我們這一次要“合理”掠奪……

在此特意感謝一下扔雷的同學:

Liao,不倒,dyn1973,6265975,壞笑君,菜秧變法,

為了愛和正義光明與和平,平凡是福學會感謝。

破費了各位,謝謝支持!

順便提一句,謝謝給《邂逅》扔雷的朋友們(以前好像沒致過謝,抽打之),名單先不貼了,其中有幾個扔的特別勤快的我都過意不去了,本想等出版了送本書來著…但是很遺憾,因為出版方政策改革,老劉這個小新人被炮灰了,出不成了。

默哀三秒鍾…

在此向想收藏紙書的朋友們說聲抱歉,這兩天每看到有說喜歡邂逅且看過很多遍的留言時,老劉心裏就又甜又有點酸,這個文在很多人眼裏可能不夠主流,甚至三觀不正,但是,能夠得到各位的喜歡和讚聲,以及出版編輯和主編這種權威級的認可,已大大超出老劉最初預期,真心感謝以上每一個人。

老劉還要move on,明天14點見!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