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渦22
總裁辦公室,老何坐在老板桌前的椅子裏,認真匯報近日工作,末了歎聲道:“可算是把這幫神給送走了。”
所謂的“神”即上麵派來的調查組,一行五人,查了一禮拜,沒發現異常。公司派專人配合他們工作,好吃好喝招待,送走時一人一份“合適”的小禮物。
“查出寄信人了嗎?”程彧沉聲問。
老何麵露愧色,“還沒查出來,這人賊的很,而且信現在在羅書記手裏,公安局那位也隻是看過一眼,沒機會找更多線索。”
程彧沉默一會兒,緩緩道:“雖然沒查出什麽來,但是羅書記剛上任,就來這麽一出,會給他不好的印象。這陣子有好幾個項目需要政府審批,成與不成都是一念之間的事……恐怕這些才是那個躲在背後的人的真實目的。”
老何讚同地點頭,隨即又般開玩笑道:“說起這個,您要是跟羅小姐成了,哪還用擔心什麽印象不印象的,真有什麽事老丈人也一定力挺。”
程彧看他一眼,略帶自嘲道:“我奮鬥了這麽多年,如果這個時候還要靠女人,是不是慘了點兒。”
“話也不能這麽說,羅小姐人畢竟不錯,而且你們認識了這麽久,要不是……”
程彧打斷他,“你也覺得我過分?”
老何一滯,饒是素來圓滑的他也打了個艮兒,因為心裏的確是這麽想的,準確是有點兒傻,這麽大塊肥肉都到嘴邊了還拱手讓人,實在可惜。
那邊程彧已神色收斂,意味深長道:“你學經濟的知道有個術語叫止損點。有時候狠心反而是一種善良。”
就知道這種事兒上隻要老板鐵了心,誰勸也沒用,老何遂轉移話題:“白露在您那還好吧?”
程彧輕笑一聲,“不好也不壞,不聲不響地鬧著別扭呢。”
老何一聽這語氣,頓時分出高下,附和道:“那個小姑娘是不錯,這物欲橫流的年代,女人拜金成風,像她這種原生態的還真不好找。”
原生態,程彧在心裏重複一遍,不覺又是一笑。
老何卻不由添了分憂心,多了句嘴道:“其實,把白露留在身邊,於公於私,都有好處。”
程彧目光如炬的看過來,“你懷疑是她?”
老何一臉嚴肅的說:“雖然看起來不像,但是,隻要沾過邊兒,就不能排除可能,而且,”他略微一頓,“遲早是個隱患。”
老何離開後,程彧坐在椅子裏默默回味剛才那番話。
看來老何出此計謀,應該還有這麽個原因在裏頭。而他,這件事至始至終都沒懷疑過她,從當初她說沒看過那封信,他就相信了她。幾乎忘了,信任對他來說,是最吝嗇施與人的東西。
而事實證明,她的確沒那麽老實,尤其是跟那個警察沾上邊的時候。
如果列舉白露的優點,誠實可信排第一,那第二位就是隨遇而安了。
就像幾年前剛來這裏,以及後來的幾次動蕩,她都能在最短時間內適應下來。
然而比起以前,這次無疑是最顛覆性的巨變,從精神到肉/體都經曆了一番摧殘。幸而她有個異於常人的漏勺一般的大腦,能在短時間內過濾掉那些讓她痛苦糾結的情緒。然後她又花了幾天時間想通一個道理,一個人品行再好,也不能阻止麻煩和厄運,她之所以淪落現在這個境地,是因為太弱。
她要保護的東西很多,可她的資源和資本又太少,上一次出賣良心,這一次出賣身體,以後呢?她必須讓自己變得強一點。
白露打定主意就翻出書本,這種生活唯一的好處就是有大把的時間自由支配,她要盡快學得一技之長,不僅能維持生計,還要保證她有尊嚴的立身於這個複雜陰險的社會。
而隔日收到的一份禮物,更是為她圓夢行動添了左膀右臂。
“禮物”是一台筆記本電腦。
與之配套的,還有電腦桌電腦椅,書櫃,護眼燈等。白露怔怔地看著家具公司的人進進出出,把一間原本空置的房間快速的填滿,周姐指揮著工人安窗簾,還招手問她,喜不喜歡這個顏色。
她不明所以,周姐笑道:“這是你的書房啊,程先生沒跟你說麽,看來他是想給你個驚喜。”
房間很快就布置好,收拾得纖塵不染。白露在電腦桌前坐下,是她喜歡的顏色,咬了一口的蘋果圖案,她知道是個有名的牌子。然後她深吸一口氣,輕輕掀開機蓋,按下電源按鈕……
晚上,那人遲遲未歸,白露躺在床上直直的望著天花板。
她心中有小小的糾結,不知道該不該感謝那個人,她對人對事向來是一碼歸一碼。可是,在這個人身上,似乎不太容易劃分得清。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仍是又氣又恨,還有幾分恐懼。
但是,那個書房和電腦,她確實已經享用了大半天時間。一聲不吭的話實在違背她知恩圖報的原則。
就在白露換成側臥且無意識地咬著手指時,程彧終於回來了。洗完澡上床,話也不說一句,臉上似有疲憊之色,伸手就關了燈。
白露這才回過神,忙躺平身體,與他保持了一點距離。可是,她有種預感,照這樣下去,她今晚會失眠。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黑暗中那人呼吸均勻,馬上就要入睡,白露心裏一急,脫口而出:“謝謝。”
程彧像是半睡半醒間,猶閉著眼問:“什麽?”
“書房和電腦。”
“哦,喜歡麽?”
白露想了想,嗯了一聲。
“喜歡就行。”
他輕描淡寫的結束對話,白露卻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可是又想不太明白,而且說完謝謝,心頭一鬆,睡意馬上就席卷而來,她翻了個身背對那人,打了個哈欠安心地閉了眼。
同一時間,身後的人睜開眼,在黑暗中看著她的後腦勺,心想,投其所好這一招,不管對付敵人還是女人,果然都是最管用的。
從那以後,白露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書房裏,周姐如果不叫吃飯,她根本就忘了還有這碼事兒。周姐說,我兒子高考那會兒也沒這麽用功過。
聊起讀大學的兒子,周姐就滔滔不絕,白露也忍不住提起自己弟弟妹妹,有了共同話題,倆人交流不限於平時那幾句,偌大的別墅裏多了些人情味,白露有時會幫周姐做點家務,比如喂個貓給貓個洗澡。
雖然她不待見這貓,可它卻黏糊的緊,聽周姐說以前它都是十天半月見不著主人一麵兒,也怪可憐的。她看書上網時它就蜷縮在她腳邊地毯上睡覺,她遇到難題時心煩就拿腳蹂/躪它幾下,它頂多委屈地喵喵幾聲仍是不離不棄。
白露醉心於知識的世界裏,學累了就去海邊走走。深秋的海多了幾分遼遠和滄桑,大多時候是平靜的,仿佛在冷眼打量著這個世界,又似乎在暗暗醞釀著一場狂暴,她覺得它跟某個人有點像。
天氣一日涼過一日,轉眼入冬。
白露的衣櫃裏又添加了一批冬裝,是程彧的秘書陪她去添置的。
那個秘書長得高挑又漂亮,像雜誌上的模特一樣,還一點架子沒有。白露打心眼裏不解,有這麽個尤物在身邊,程彧怎麽會“看上”她?果真是大魚大肉見慣了,偶爾也要來點兒清粥小菜麽。
白露本以為這些華服的作用,不過是裝點她的衣櫃,畢竟她現在是標準宅女一枚,連去看小天的次數都少之又少,沒想到還真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這天傍晚,小童受命來接她,說是老大晚上有個飯局。見她還沒領會到精神,他催促:“趕緊換衣服吧。”
等她穿得嚴嚴實實下了樓,小童又誇張的扶額,“我說,你能不能穿得稍微——貴氣點兒?牛仔褲大棉襖,你當是逛菜市場呢,逛菜市場的大媽還知道拎一假LV呢。”
說完親自上樓,跟周姐一起幫她挑了一套,待她換完出來,小童挑挑眉毛,“這還像點樣,就算不能添彩,也別給老大丟人啊。”
到了酒店門口,正好程彧也剛到。
帶她上去,包房裏已經坐了七八個,立即起身相迎,熱情寒暄,連帶著她也受到幾分重視,一聽說話口音,還是半個老鄉。
服務員開始一道道上菜,各種的海鮮和野味。據說那些野味還是這些人帶來的,出自某山某嶺,純野生。
然後男人們開始聊天。
白露聽出點苗頭,是一家鋼材供應商,由人牽線求合作。座上還有一個女孩,二十出頭,姿容豔麗,打扮時髦,話多直爽,比她更有地域特色。原來是那個鋼老板的侄女,他介紹了侄女畢業的院校和專業後,半開玩笑道:“這丫頭一直崇拜程總,想目睹程總風采,非要跟來。”
程彧和藹一笑,“沒失望吧?”
女孩立即麵露嬌羞。
旁人適時打趣討好,“程總一表人才,自古美女愛英雄,佳人愛才子。”
白露在心裏撇嘴。
倒酒時,白露說不會喝,服務員推薦一種低度果酒,程彧說少喝點沒關係,白露接過杯子小小啜飲一口,果香濃鬱,很可口,一抬頭對上那個女孩帶著不屑的目光,她手裏端著的可是貨真價實的酒,跟在座男士們一樣。
酒過三巡,男人們越發豪爽起來,聊到這個時節北方正適合滑雪狩獵,鋼老板誠邀程彧去體驗北國風光,提及自己打獵經曆,說有一次一發子彈射中兩頭麅子,眾人訝異,他得意洋洋道,裏麵還一隻,來了個心連心。
眾人附和地笑,白露卻覺得胃裏剛吃下的東西開始翻騰,惡心勁兒往上湧,忙連喝了幾口果酒壓下去。
那個鋼老板大概是怕冷落了白露,剛好服務員送上一道菜,叫龍眼野豬肉,他推薦道:“這個好,適合女士,養顏美容。”
這道菜看起來不錯,豬肉做成卷,裹著碧綠的蓮子,擺成花團錦簇狀,上麵澆了紅色鹵汁,顏色分明,鮮亮誘人。
程彧也看了一眼,說:“這個看著不錯,你嚐嚐。”然後給她夾了一塊放碗裏。
白露卻放下筷子,“我不吃。”
他表情一頓,眼裏帶著疑問,她一板一眼說:“野豬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
眾人一愣。有人笑著解釋:“這個嘛,偶爾打一兩隻不至於瀕危。”
白露小聲回:“都這麽想的話,就不是一隻兩隻了。”
那女孩嘴快的接道:“還挺環保呢,那你穿的皮草不是從動物身上扒下來的?這叫雙重標準。”她叔叔臉色一變,咳嗽一聲示意她閉嘴。
白露倒是一愣,她沒想過這一層。
程彧卻隻是淡淡的接道,“那個是人造的。”
眾人愣住,隨即明了地笑,有人說:“程總幽默。”
白露也看他,他隻是淡淡一笑,給她盛了一碗菌類蔬菜湯,放到她麵前。她忽然想起他說過的,我給你的東西,隻能接受。剛才算不算是忤逆了他?
回去路上,車裏空氣不通暢,白露覺得那好喝的果酒像在她胃裏一點點發酵,膨脹了的分子蠢蠢欲動地往外湧,讓人也變得飄忽浮躁,隱隱的亢奮,有種想說話的欲望,於是問:“我剛才是不是讓你沒麵子了?”
程彧看著前方,一臉平靜道:“我的麵子豈是一兩句話就能抹掉的。”
她撇撇嘴,也對。然後低頭看身上雪白的毛茸茸的外套,搓搓手感,揪揪毛,似是在辨認真假。
“別看了,真的。”
“是什麽的毛?”
“雪狐。”
白露微怔,想起好像在電視裏看過,那是一種很有靈性的動物。
旁邊的人漫不經心道:“既然有人賣,就有人買。”
“不對。”白露爭辯,“是因為有人買才有人賣,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
程彧有點意外她的激動,挑眉看她。
白露卻無法抑製那衝動,一吐為快:“你們都一樣,都是塗炭生靈的劊子手。”
程彧眯了眯眼,陰沉道:“看這怨氣深重的,憋了很久了吧?有種你脫了別穿。”
沒想到她真的脫下來遞過去,大義凜然道:“給你。”
程彧皺下眉,伸手越過她降下她這一側車窗,“有本事你扔了。”
呼呼的涼風立即灌進來,白露沒料到他這麽直接,一時間捧著衣服呆在那兒。
程彧嗤笑一聲,“怎麽,舍不得了?”說完又自語一般:“壞事也不是誰都有本事做的,就你這腦子,這膽量……”
還沒等他說完,就聽哇的一聲。
程彧呆滯了足足三秒鍾,大聲命令:“停車。”
明晚20點,萬一更不成,就後天10點。內容有點小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