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是新年前最熱鬧的時間,也是一年到頭來鎮子裏各大商鋪最忙的時候。

各家商鋪門口張燈結彩,家家有聲,戶戶有笑。

即便邊境的寒冬每日都漫天飛雪,也阻攔不住熱鬧人群的歡笑。

少年頭戴娘親新編織的棉帽,一步一個深雪坑向著遠處跑去。

看到街邊兩側攤位上賣的肉包子和糖葫蘆時,忍不住抿了兩下嘴唇。

一直到消失在拐角巷,他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

巷子處早已有人等在那裏。

看到他來,掌櫃的大眼珠子沒好氣地瞪過來。

“小飛魚,怎地這麽慢啊,年關將近,你想要那三十文鞭炮錢,可得努力著跑。”

少年用力點頭,臉蛋紅撲撲接過夥計遞來的幾個包裹,扭頭便加速往回跑。

不大一會,人影便消失在鵝毛大的雪花中。

三年來,沒到年關時,少年便來驛站商鋪幫忙送貨。

今年也不例外。

——

穿街小巷,少年拿著最後一個包裹,凍僵的小手敲在一家緊閉的大門上。

守門老人打開木梢插鎖,隨著大門打開,露出一張蒼老的臉。

看到寧飛魚,老人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

“小飛魚,就等你了,快進來吧。”

少年問了聲好,連忙拎著包裹衝進院子。

正房。

身穿毛絨嫖,一臉拉碴胡須的漢子正在烤火。

看到院外跑來的少年時,眼睛大亮。

“哈哈,小飛魚,我左等右等,你可終於來了,貨帶來了?”

少年用力點頭,當麵拆開包裹。

隻見裏麵是一層層夾好的上等煙絲。

看到那煙絲,漢子激動得忍不住大笑起來。

“再不來今年我都賺不到錢過年了,好在終於到了。”

拿起一袋煙絲,隨手扔給少年:“小飛魚,拿去,賞你的。”

少年驚愕,連忙推回。

“鍾石叔叔,我不能要,我家沒人抽煙絲。”

漢子齜牙咧嘴笑著搖頭:“你家人不抽,不代表別人不抽啊。

我可聽說,你拜了個師父,萬一你師父抽呢?

大過年的,你不孝敬你師父點東西?我這煙絲可是上等的好東西,拿去給他嚐嚐。”

少年眼睛大亮,當即點頭感謝。

收好煙絲,他正要離開,突然想起婆娑禁地的事。

當初他第一次聽到婆娑禁地的名字,便是出自眼前的漢子。

“怎麽?還有事?”

漢子看著停在門口的少年問。

寧飛魚連忙詢問:“鍾石叔叔,最近我娘親的身體越來越差,說話的嗓音都沙啞了。”

“您說的婆娑寒潭真有靈的事是真的嗎?”

“我都偷摸去拜了好幾次了,怎麽一點用都沒有啊?”

漢子眼睛瞪成銅鈴大。

“怎麽不靈?誰說不靈的?不靈那些倒黴的孩子砸死的?那是觸犯了死仙神靈的禁忌。”

“你個奶娃子懂個啥子。”

少年越聽眼睛越亮,尤其是看到漢子不停拍胸脯保證時,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

待對方口若懸河說完,他急忙追問:“那怎麽我貢獻了那麽多都不靈呢?”

“除了風聲啥都沒有,元寶,紙錢,香火啥的我全送了啊,頭都磕幾百次了。”

漢子撇嘴不屑。

拿起桌上煙杆,點燃新來的煙絲。

吧嗒吧嗒裹了幾口,隨著煙霧繚繞,他才開口。

“那是因為你沒用心,死靈跟人類可不同,所謂舉頭三尺有神靈,你的心裏所想若是跟行動不一致,別說磕頭一百次,便是一百萬次都沒鳥用。”

少年急了。

“鍾叔叔,我真用心了,跪拜時,我心中想的全是娘親。”

大漢撇嘴。

“你用不用心大叔我看的出來,就你那點心思,私心太重,是你沒懂。”

說著,銅杆在痰盂上敲打了兩下。

餘光賊眉鼠眼掃了一圈院外,見沒人看,快速低聲開口:

“血饅頭,死靈最喜歡血饅頭。”

“別說大叔不幫你,大叔教你一個方法,你按照我說的方法去做,保準管用。”

少年呼吸急促,猛點頭。

“您說,我保證按照您說的幹。”

——

傍晚時分。

少年拖著疲憊的身子,於雪地中前行。

目標,鎮子裏的東方。

蠻荒鎮雖貧瘠,卻同樣有豪門望族。

東神巷便是蠻荒鎮最富有的巷子。

整個區域跟蠻荒鎮其他地方簡直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路的厚雪在來到東神巷範圍時,全部消失。

數不清的下人拿著各種初雪工具站在巷子上賣力幹活。

如果不是掌櫃的讓他來望族地段送貨,以寧飛魚的身份,沒有資格踏足這裏的地界。

哪怕是接近都會被帶去送衙門。

用力磕著腳下黏的雪,再三檢查棉鞋腳底幹淨,少年才被守街的下人們放行。

奔行約兩裏,少年來到一座獨棟氣派的院落。

院落旁立著一塊兩人高的大岩石。

上麵龍飛鳳舞刻著三個大字。

飛流道。

岩石旁邊還立著兩頭黑色石頭雕刻的貔貅。

看著那三個古怪字體,少年掃向包裹上的地址。

確認沒有來錯地方,他才走向大門。

隨著鐵環叩門聲響起,裏麵傳來一陣不耐煩的聲音。

“這大冷天的誰啊?還能不能讓人睡個好覺了?”

嘎吱——

一陣酸掉牙的磨牙刺耳聲下,門內露出一張臉色蒼白無血的死人臉。

要不是見過比他還嚇人的場景,少年早被嚇趴了。

“哪來的小屁孩?來我飛流道做甚?我這不招雜役了。”

冰冷聲話落便要關門。

少年連忙將腳抵在門縫間。

“我不是來應聘雜役的,我是幫佟掌櫃送貨的臨時夥計。”

話落,將懷裏的布包遞出。

門內點出一根蒼白卻沾滿油膩的手指,仿佛不想跟少年多接觸,竟用指甲蓋去碰布包。

臨關門前。

男子用手,反複擦拭少年剛才敲門用的銅圈。

除去最開始的一眼,死人臉青年便沒再正眼看過少年一眼。

嘎吱——

大門關閉。

少年睜著清澈童真的大眼睛,怔怔地看著那扇緊閉的大門。

腦中回想剛才對方擦門的一幕。

他抬起自己的手,聞了聞。

清冷無味。

皺著凍得發白的眉頭,上前聞向死人臉青年擦拭的銅圈。

一股油膩味傳進鼻子。

“這就是佟掌櫃說的有錢人的怪癖好?”

——

陰雲像一張巨大的黑色帷幕,將整個天空籠罩。

充滿蕭瑟的寒風吹在古鎮周圍杉樹樹枝上,不時發出撕拉撕拉的搖晃聲。

地溝巷盡頭的古宅內。

婦人癱坐在木製輪椅上。

於寒風中,望向天際黑壓壓如一個個蘑菇雲的黑色壓雲。

拿起膝蓋上遮蓋的棉被,看著那猙獰醜陋,爬滿蛆蟲的道道腐爛傷口。

挽起秀發。

嘴露微笑。

“要離開了,終於能擺脫這副惹人厭的皮囊了。”

“我該慶幸傷口在腿上,沒有讓我那苦命的孩兒在外被人說閑話。”

幾乎整個蠻荒鎮的人都知道,鎮裏角落那棟陰森古刹裏住著一戶家破人亡,家境淒慘的母子。

那女人,渾身是傷,處處腐爛,如行走在人間的腐屍。

嚇人的模樣便是亡靈之輩見了都要顫上三顫。

但還有另一種傳說。

說那女人未來到蠻荒鎮前,一身絕色宛如天仙絕麗。

便是蠻荒鎮最美的少女李香在那女人麵前也不過熒光對比皓月。

鎮子裏唯一一座私塾的主人南平劫,亦是三年前第一天便主動上門拜訪。

作為蠻荒鎮輩分最高的南夫子更是酒後曾言,那女人的身上,擔著一個宛若盛世王朝般強大家族五百多年的黴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