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2)

上次遇到廷皓前輩還是買書的時候吧,百草回憶了下,是的,那天他還開車帶她去了咖啡屋,請她喝了橙汁和草莓汁。

“對不起,剛才撞到了你。”

她道歉地對他鞠躬說。

“沒關係,下次別再跑這麽快。”

廷皓隨口應了聲,抬步從她身邊走過去。為了給初原買書,婷宜催著他開車送她去了好幾個書店,買到了書又急匆匆地立刻送來鬆柏道館,連陪他一起停車都不肯就先去初原那裏了。

“請等一下!”

猛地想起那次找回的零錢還沒還他,百草趕忙出聲喊住他,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時,她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穿的是道服,所有的錢都在房間裏。猶豫了一下,她問:

“你……是要去哪裏?過一會兒我可以在哪裏找到你呢?”

“有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零錢的事情告訴他。原本早就應該還給他的,但是一直沒見到他,而且她覺得特意為了那些零錢去找他有些奇怪,結果一直拖到了現在。

“你拿著就好了。”廷皓不以為然,在她的堅持下,他隻好想了想,說,“如果你一定要還給我,一會兒去初原那裏找我吧。”

百草呆住。

小木屋?她怎麽可以再靠近小木屋!

“怎麽?”

看出她的表情有異,廷皓不解地問。

“能不能……就在這裏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隻要五分鍾,不,三分鍾就可以了!”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見她已經像小鹿一樣飛奔著跑走了,跑的速度甚至比剛才撞到他的時候還快。

彩霞映紅天際。

她身上的白色道服被霞光映成淡紅色,向遠處飛跑的背影仿佛充滿了蓬勃的朝氣。

望著她的背影,廷皓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子的情景。

她遠遠地站在人群外,沉默著似乎不太合群,穿著有點破舊發黃的道服,身體瘦瘦的,一雙長腿,嘴唇薄薄的很倔強,一雙眼睛像小鹿一樣有靈氣又明亮,又仿佛有什麽可燃燒的東西藏在她的眼底。

倔強……

那種能夠為了喜歡的事情而倔強燃燒的感覺……

什麽時候,他竟然會羨慕起一個小女孩的倔強來,眼神黯然了下,他又想起昨晚父親的那席話。

百草又一路狂奔回來的時候,氣喘籲籲衝過來的腳步卻在看到霞光中的廷皓時,遲疑地慢了下來。

漫天彩霞。

他站在原地。

仿佛自她離開後,他在原地一動未動。似乎在出神,他的眼睛幽黑,臉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卻有一種王者的感覺,那光芒從內而外,銳利得刺得人眼睛發痛。

百草怔怔地看著他。

忽然覺得,在賽場上的廷皓前輩也許就是這個樣子吧,隻是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場就會使得對手畏懼。

“這是那天找回的零錢。”

把零錢遞給廷皓,見他收下後似乎轉身就打算走,百草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顧不得多想就衝口而出——

“廷皓前輩,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嗯?”

廷皓再次停下腳步。

一再耽誤他的時間,她覺得很不好意思,也覺得自己太冒昧。可是眼前的這個少年是曾經得到過世界青年跆拳道錦標賽冠軍的天才高手,也許他能解開她的疑惑吧。而且師父也教導她,如果有不懂的地方,無論是向前輩還是向後輩請教,都不用感到羞愧。

“這樣的辦法是不是不可行呢?”將自己這段時間練功的經曆一五一十地告訴他,百草認真地請教他,“……為什麽好不容易把握住一點曉螢出招前的感覺,換成豐石就不行了呢?”

廷皓略想了想,說:

“你應該知道,世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

“是的。”

“那麽世上更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人。”仿佛為了她便於理解,他放緩了語速,“哪怕是用同一個招式,由於每個人的身體情況不一樣,性格特征不一樣,習慣不一樣,出招前的那一瞬變化自然肯定會不一樣。”

“……是的。”

她聽懂了。

比如一個人胖,一個人瘦,那麽同樣出腿,動作的幅度就會有區別,即使是身材相當的人,如果有人腰部受過傷,那麽在出招前他腰部的變化跟其他人肯定也會不同。再加上性格、習慣等等其他因素,進攻前那一刹那的起勢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

“而且,出招前的那一瞬間稍縱即逝,起勢又本來就是在出招前很微小的預兆性的變化,在判斷上很容易失之毫厘謬之千裏。”

“……是的。”

看到她臉上雖然力圖保持平靜,卻依然克製不住流露出一絲沮喪的神情,廷皓笑了笑,說:

“不過你也不用太灰心。”

“嗯?”

“雖然世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但是人們還是不會把樹葉誤以為是蝴蝶。雖然出同一個招式的時候,每個人的起勢會不盡相同,但是畢竟他們準備使出的是同一個招式。”

她定定地看著他。

心底仿佛有什麽東西被他的這段話觸動了,但是有點飄飄忽忽的,有東西一閃而過,不能完全捉住。

“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想。”低頭看到掌心她還回的那些零錢,廷皓揚眉說,“下次就用這些錢再請你喝飲料吧。”

那些零錢……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他手中的那些零錢上。那天回來後,她把找零的錢跟其他的錢混放在一起了,今天還給他的錢,數目是對的,但是這些錢並不是服務員小姐當時找給她的那幾張……

突然一愣。

如同一道閃電,她猛地睜大眼睛,喊出來!

“我明白了!”

醍醐灌頂就是這種感覺吧,一瞬間,她明白了,那種感覺就好像全身的血管被什麽打通了一樣,血液在身體裏激動地奔湧,她猛地跳起來,興奮忘形地緊緊抓住廷皓的手,笑著喊: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知道了——!”

被她的興奮傳染到,廷皓忍不住也彎起唇角,看著她在他麵前邊喊邊跳的樣子,眼睛亮亮的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

“呀——!”

“喝——!”

有了廷皓的指點,百草仿佛被打了強心針,又重新抖擻精神投入到每日的訓練裏,一次次地被踢倒,一次次地爬起來,就像打不死的小強。鬆柏道館的弟子們從最初的詫異、同情,慢慢的,看多了她挨打跌倒的場麵,也習慣起來見怪不怪了。

戚百草受刺激過度秀逗了。

這已經是公認的事實。

在日常的訓練中,除了重點關注亦楓和秀琴的情況,若白的視線卻越來越多地停在百草身上。跟豐石的分組實戰對練,她從一開始完全摸不著豐石的路數,因為判斷錯誤被動地一直挨踢,到漸漸摸索出豐石的節奏和規律,時不時地能判斷準確反擊成功。

這個轉變過程。

她隻用了不到兩天的時間。

“吳海,你和百草一組!”

正在百草欣喜地發現自己判斷準確的機率逐漸超過一半時,若白突然又麵無表情地將豐石換走,命令膀大腰圓的吳海跟她對練。

於是一切又從頭開始。

吳海進攻時的感覺和曉螢、豐石又是很不相同的,反複體會著那天廷皓說的那些話,百草仔細觀察和摸索吳海出腿的規律。就算頻頻被吳海踢得疼痛無比,她心裏也沒有沮喪過,反而充滿了希望和興奮!

隻是,百草常常會忍不住扭頭去看若白。

他根本沒有在注意她啊。

幾乎每一次她扭頭去看他,都毫無例外地發現若白的視線根本沒有落在她身上,甚至經常是背對著她,專心地指點秀琴進攻。

那為什麽,每當她漸漸找到感覺,剛剛開始能判斷正確反擊成功時,他就會第一時間將她的搭檔換走,調來一個新的弟子與她對練呢?難道若白前輩的背後真的長了眼睛嗎,但是一看到他那張淡漠得仿佛結冰的臉,她又不敢去問他。

說起來,觀察對方的進攻和起勢,她訓練了一段時間了,卻連一點勝利的滋味都沒有嚐到過。

始終都是在挨打。

惟一讓她有點欣慰的是,這段時間來不斷地被一個個新換來的搭檔踢來踢去,身上的淤傷一層疊一層,忍受疼痛的能力居然比以前強了很多!

“怎麽回事?”

“是不是若白師兄無法忍受她了呢?”

“她好像傻得越來越嚴重了!”

短短幾天內,鬆柏道館的大部分弟子已經被若白走馬燈似的一個一個地派去跟百草搭檔對練,而且速度越來越快,從一天一個到半天一個,最近這兩天,光晨練就換了兩個弟子去跟她一起練習。

每個弟子都發現百草真是呆得無藥可救了!

大部分時候她隻是呆呆地盯著看,也不知道在看什麽,反擊得亂七八糟讓人摸不著頭腦。等到終於她有點精神,反擊得開始有章法的時候,若白師兄已經又給她換了新搭檔。

弟子們都覺得莫名其妙。

不知道若白師兄究竟在做什麽,為什麽要這樣頻繁地給百草換搭檔?說是若白師兄徹底放棄百草了吧,好像又不是,說是若白師兄其實是在特訓百草吧,可是看百草那反擊得沒頭沒腦的樣子,又著實不像。

不過,大家沒心思再去關注百草。

因為道館挑戰賽還有四天就要正式拉開戰幕了!

鬆柏道館的奮戰氣氛進入了空前的白熱化狀態!

為了讓若白師兄他們能全心全意地訓練,弟子們自發地按照平時的安排進行日常練習,決不讓若白師兄因為大家多操一點心。除了晨練和晚練,大家把練功廳完全空出來,讓若白師兄、亦楓師兄和秀琴師姐毫無幹擾地進行訓練!

他們三個人訓練的時候,總是有弟子們安靜地守在旁邊,準備著溫熱得隨時可以喝的開水和幹淨的毛巾。練功空隙的時候,他們剛一坐在墊子上,就有弟子們跑過去為他們按摩放鬆。

如果可以,弟子們都恨不得能把自己體內的力量灌注他們身體裏麵去,使得若白師兄、亦楓師兄、秀琴師姐能夠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一路殺入決賽,重振鬆柏道館雄威!

啦啦隊的訓練也加緊了。

除了每天訓練到晚飯前,曉螢更是命令所有的啦啦隊隊員在吃完晚飯後還要加訓一場,一直訓練到要睡覺的時間。她告訴啦啦隊隊員們,她們一定要打造出最有精神和感染力的啦啦隊,要做到每當若白師兄、亦楓師兄和秀琴師姐比賽時,隻要一看到鬆柏道館的啦啦隊,就會燃起將對手戰勝的必勝信念!

百草也竭盡所能地投入備戰道館挑戰賽的工作中。

參加啦啦隊的練習之外,除了做她平時的打掃工作,她每天都努力趕在他們三人訓練之前再把練功廳的墊子再擦一遍,把弟子們集合訓練時的汗水和汙漬迅速地清潔掉。而且為了讓他們三人能多休息一會兒,也為了讓他們三人第二天一清早就能穿上洗幹淨的道服,無論多晚她都守在練功廳裏,等他們一練完就立刻去洗那些被汗水完全浸濕的道服。

每天的時間她都安排得滿滿的。

直到臨賽的前兩天,曉螢破天荒地給啦啦隊放假,跑去別的道館考察啦啦隊的訓練,百草的時間一下子空了下來。

終於不用再匆匆忙忙地趕著掃地。

揮動手中的掃帚,百草沿著小路一下一下地掃著。又到了傍晚時分,彩霞的霞光將路麵的鵝卵石照耀出溫柔的色澤,春日的風吹動樹上的枝葉,沙沙地響。她慢慢地掃著,不一會兒的功夫,小路已經被她打掃得幹幹淨淨。

握著手中的掃帚,望著遠處隱約可以看到的小木屋,她忽然開始發呆。

好幾天沒去那裏打掃衛生了。

不知道那裏的路麵是不是已經落上了灰塵,一向喜歡潔淨的初原前輩會覺得不習慣的吧。

可是,如果萬一再碰到婷宜前輩……

……

“她跟以前那些追著你不放的女孩子們一模一樣啊,都是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接近你。初原哥哥,你太心軟了,有時候該拒絕還是應該拒絕……”

……

緊緊咬住嘴唇,她想要轉頭離開。然而不安和內疚又讓她停下腳步,打掃衛生是她分內的工作,怎麽能讓初原前輩那裏變得髒髒的呢?

猶豫又小心翼翼地走近小木屋。

咦,屋門緊緊地鎖著!

初原前輩不在屋裏!

太好了,她鬆下一口氣,飛快地開始打掃!先灑一點水在路麵上,然後仔細地清掃每一個角落,路邊的縫隙也不放過。她努力讓自己打掃得又快又好,一定要動作麻利些,要趕在初原前輩回來前打掃幹淨。

往後應該趁小木屋沒人的時候過來打掃才是。即使不想再被婷宜前輩誤會,也不應該就讓這裏髒髒的啊。

晚霞如醉。

掃帚翻飛,因為路麵有水的濕潤並沒有揚起什麽灰塵,她緊張地打掃著,突然卻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

“……不知道初原哥哥下課回來了沒有,我先過去看看……”

那溫婉柔和的聲音……

分明就是婷宜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