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章 連環(一)

178章 連環(一)

已近黃昏,天氣尚無比炎熱。夏蟬在枝頭聲嘶力竭地拚命叫喚著。明菲一手撐下巴,一手沒精打采地撥著算盤珠子,算盤珠子發出空洞乏味,沒有任何節奏的“劈啪”聲。

看來今日又不可能打開那個櫃子了。自從得到那把鑰匙後,情勢就變了,仿佛是朱姨娘心有不甘,故意和她作對一般,從不肯和她一起進賬房的龔婧琪這兩日來總是和她同進同出,弄得她半點機會也沒有。而龔遠和叫朱姨娘寫的那封信,朱姨娘也一直在推,說是她得好生想想,怎麽說這個話才是。

明菲歎了口氣,把目光投向坐在窗外朱槿花下繡花說話的龔婧琪和龔妍碧。

龔婧琪今日穿了一身粉藍花紗衣裙,綰著望仙髻,發間半纏著碎玉與米珠串成的流蘇發帶,日光透過朱槿花枝,投影其上,照射出五彩的光芒,照得她的臉圓潤美好,充滿了朝氣。龔妍碧穿著淡粉色的纏枝薔薇薄緞製成的交領窄袖小襖,係著褐色撒花紗裙。纖長的手指拉下一朵朱槿花,眉間含了無數輕愁。

明菲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姐妹二人,從周家回來後,她就覺得龔婧琪和龔妍碧之間的關係很微妙。龔婧琪麵對龔妍碧的時候,會情不自禁地心虛,龔妍碧當著龔婧琪的麵總是和藹可親,可是背地裏,卻是滿臉的陰鷙。

忽見龔二夫人屋裏的小丫鬟急匆匆地走了過來,滿臉是笑地道:“三小姐,蘇家來了位媽媽,給您帶來一筐荔枝,夫人請您過去一下。”

蘇家是龔婧琪未來的婆家,龔婧琪滿臉通紅,拉著龔妍碧:“二姐,我們一道去。”

龔妍碧收起笑容,垂下眼:“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要是人家問起來,對三妹妹也不太好。”

龔婧琪有些尷尬,轉身看向明菲,正好看見明菲臉上促狹的笑意,她一跺腳,害羞地轉身地跑了。

她一走,龔妍碧就低頭看著地上殘留的朱槿花發起呆來。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明菲立刻站起身來,衝一旁的金簪和白露使了個眼色,金簪和白露立刻把門給守住。明菲快步走進堆放賬簿的屋子,拿出那把鑰匙塞進鎖裏,手上用力。輕輕一扭,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嘎嘣”一聲輕響,那把看似牢固無比的鑰匙竟然斷在了鑰匙孔裏。

上當了!明菲暗自叫苦,頭上脖子上背上迅速沁出一層薄汗來。她立刻走出去,打算叫龔妍碧進來,誰想龔妍碧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金簪見明菲臉色不對,忙道:“奶奶怎麽了?”

“鑰匙斷了。”

金簪走過去一瞧,不由連連叫苦:“奶奶,二夫人不會借著這個機會撒潑吧?二小姐這個時候跑得不見,也是故意的吧?”

明菲也不知道朱姨娘和龔妍碧此舉的目的到底是什麽,隻能推論,朱姨娘在鑰匙上搗鬼,應該是為了報複龔遠和逼她寫信,或者是根本就不打算將這麽重要的東西交給他們,但被逼著,不得不拿把一擰就斷的假鑰匙好堵住他們的口。如果他們事後怪責,朱姨娘還會大言不慚地說,她給的就是真鑰匙,就是被明菲擰斷的,此外她一概不知。到時候他們還得求著她幫著打掩護。好把這把鎖裏的斷鑰匙給取出來。畢竟偷鑰匙開賬簿櫃子這種行為,說出去和偷盜差不多,難聽得很,到時候朱姨娘還不得抓著這個把柄拿捏龔遠和麽?

不管朱姨娘的目的是什麽,明菲隻知道,她堅決不能叫朱姨娘得逞!隻要能把鑰匙掏出來,朱姨娘就拿她沒辦法。她左右張望,試圖找到一根細鐵絲、細銅絲之類的東西將斷了的鑰匙掏出來。一眼望去,到處都是笨重的櫃子,華貴的家具,任何趁手的東西都沒有。

金簪見形勢不對,忙吩咐白露守好門,她自己湊過去和明菲一起想法子。抓住鎖使勁抖,用發針撥,統統無效。

正在手足無措之時,“奶奶,有人來了。”白露低低喊了一聲,明菲忙將鎖擺正,疾步走出,假意端了半杯茶靠在桌邊輕啜起來。

“嫂嫂,還是你陪我一道去。”龔婧琪快步走進來,嬌嗲地抱住明菲的胳膊,“那位媽媽挺厲害的,每次見到我總是挑我的錯。你給我壯壯膽子。”

明菲笑道:“你折回來就是為了這個?什麽媽媽,不過就是下人,她怎麽敢當著嬸娘的麵就挑剔你?”

龔婧琪咬著嘴唇:“她是蘇家老太太的陪房,又是蘇老爺的乳娘,論輩分,高著我兩輩呢。”

蘇家並不住在水城府中。而是住在離水城府大約一百裏外一個小鎮的一所大宅子裏,家中算是耕讀傳家的讀書人,規矩大禮節重,蘇老爺在京城為官,這門親事卻是龔婧瑜在京中牽線搭上的橋。蘇老太太觀念老舊,不大瞧得上這一輩才成了官家的龔家,隻是為了兒子的臉麵,又想著這反正不是長孫媳,也就勉為其難地應下,卻總是派了身邊這位親信趙媽媽來看龔婧琪,一會兒挑衣服,一會兒挑首飾,挑了坐姿挑談吐,務必要叫有錢的新媳婦心存畏懼,將來進了門以後乖巧溫順,不敢把嬌縱的小姐脾氣和商人習氣帶進門去。

龔二夫人為了京中那個當差的八品小官女婿,硬生生地將這口氣咽下,每次趙媽媽來了總是小心應承,塞銀子塞首飾,千方百計討好這位蘇家老太太身邊的紅人。一來二去,倒叫這位趙媽媽有些找不到北,鼻孔越發朝天。

這件事情,明菲曾經聽紫菱說起過。心中有數,便正色道:“她再高你兩輩又如何?始終也是奴!你敬老,是看在老太太的麵子上,她若是欺你,便也是欺主家!該聽的聽,不該理的就別理!這還沒進門呢,你就軟成這樣,以後你若是能跟著進京去也就罷了,若是隻能留在家中伺奉老人,你怎麽辦?”

龔婧琪不妨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有些發愣。低著頭想了片刻,小聲道:“那怎麽辦?已經定親了,難道要叫他們說我難聽話?”

明菲道:“依我說,你就推病別去了,她什麽東西,她要見你就能見了?使人去說一聲,就說你不舒服,中暑了。她能怎樣?趕緊回去躺著去。”她現在心中記掛著那把鎖,哪裏敢離了這裏跟著龔婧琪一道去?

龔婧琪眼睛一亮,埋頭想了片刻,還是搖頭:“算啦,她挺討厭的,要是聽說我不舒服,一準得追到我那裏去。到時候挑的刺更多。”又使勁地拉明菲,“嫂嫂,還是你同我一道去,求你了。”

明菲抓著桌子沿不放:“嬸娘要叫我早日將賬簿看完呢,我還差那麽多,得抓緊時間。她又沒叫我去,看見我丟下這裏,跑去那邊看熱鬧,一準不高興。”

龔婧琪急得跺腳:“嫂嫂,這很快就要用晚飯了,我娘若是說什麽,我在前麵擋著,好不好?”

明菲笑著搖頭:“不好。要是嬸娘生氣,你哥哥會罵我的。”

龔婧琪皺起眉頭:“嫂嫂,你真的不跟我一道去?”

明菲還是搖頭:“我去了也幫不著你,你還是得靠自己才行。給你出了主意,你又不聽。”

龔婧琪微微歎了口氣:“隨你吧,那我走了。”

明菲衝著她搖手:“別怕。”

龔婧琪又回頭,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嫂嫂,你還是陪我吧?”見明菲毫不所動的樣子,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離去,走了不遠,又回頭看了明菲一回。

金簪道:“奶奶。三小姐今日的膽子可真小。她怎麽突然間就這麽依靠您了?”

明菲低頭默想片刻,想到一個主意,先走到雕花門邊側耳聽了聽,裏麵的人已經盡數離開,鴉雀無聲。她便叫金簪把門閂死了,仨人一道進了庫房。

“我們把這兩個櫃子換一換,我再把上麵貼的紙條給換了。”朱姨娘就算是摸進來查看,暫時之間也不會發現,隻會以為她還沒動手。隻要混過這時候,她就有法子解決。

金簪聽完明菲的主意,抬頭看著那一排櫃子,驚叫:“奶奶,我們能搬得動嗎?”她看了看明菲的細胳膊,“您是不知道這裝了賬簿的櫃子有多沉吧?和石頭差不多的。”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明菲咬著牙道:“也沒多大個櫃子,還沒試,你怎麽知道我們搬不動?我力氣很大的。”裝腔作勢地晃了晃胳膊。

金簪歎了口氣:“您一定要試就試吧。不過您可別推出一個角來又喊不行,停在半中不前不後,更是招人眼。”

明菲道:“我知道!”卷起袖子蹲起八字腳扶住了櫃子。

金簪和白露隻好配合。

“一、二、三!”櫃子晃了晃,落下一層灰塵。

明菲喘了口氣,埋怨金簪和白露:“你們怎麽不使勁?”三個女人竟然推不動一個櫃子。

白露委屈地揉了揉手腕,金簪沒好氣地道:“您力氣大,奴婢可是自小就沒幹過粗活,已是吃奶的力氣都拿出來了。”

沒法子,這些丫頭名為丫頭,過的就是小姐日子,能指望她們有多大的力氣?明菲隻得放棄這個法子:“趕緊讓人去家裏喊大爺來接我回家,直接叫他過這邊來。”

正說著,門被人敲響了,卻是看院子的婆子,手裏拿著兩隻牛油蠟燭,陪笑道:“天色暗了呢,奶奶要不要掌燈?”

金簪看了看屋裏,並不算黑,但若是明菲要長留此處,為了避免她總來打擾,還是點上蠟燭為妙。遂接了蠟燭,塞了兩個銀角子給那婆子,吩咐道:“煩勞媽媽幫我去隔壁,給看門的馬大哥說一聲,就說奶奶要多看一會兒賬簿,讓大爺過來接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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