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頭看去,見一個灰須白發,身子清瘦,穿這件月白長褂的老者,正一臉驚喜地看著自己。

“先生,怎麽是你!”

張岩一眼便認出了,正是教習自己識字念書的曾淑全曾夫子。

看著眼前的張岩,頎長削瘦的身子又長高了一大截,濃密烏黑的長發披散到腰際,原本清秀的臉頰一片剛毅冷峻之色,就是衣物破爛陳舊……

曾夫子一縷頜下長須,哈哈笑道:“怎麽不是我?剛看到你我可差點認不出來了。怎地如此落魄模樣,背上的小孩子又是誰啊。走,走,走,到家和我好好聊聊去,兩年沒見你了,想念的緊。”說著一扯張岩手臂便向家走去。

張岩心裏暖暖地,夫子還是沒變,對自己的落魄絲毫不以為意。張岩跟隨在曾夫子身後,一路上兩人輕言相談,不過大都是曾夫子在問,張岩回到。

在走進曾夫子家,曾夫子妻子也一臉喜色地朝張岩噓寒問暖了一番,把三娃抱進內室睡了,聽到張岩還未吃飯,便急急地下廚了。

曾夫子和張岩相對而坐,清瘦的臉上此時滿是沉吟之色,突然開口說道:“你既然踏入了修真界,該當明白其中的險惡,你可要小心謹慎了。”

在來時的路上張岩本不欲向曾夫子說起修真的事情,不料曾夫子一眼瞧出了張岩修為在身的事實,更是一語點破張岩築基大圓滿的境界。這讓張岩確定了那次的猜測,曾夫子也是修真之人。隻是不知是何門何派了。

張岩點點頭說道:“夫子放心吧,岩兒自有分寸。”

曾夫子悠悠一歎,說道:“佛魔結界的事情,你不願多說,我也不問。不過自從兩年前萬塚山又一次顯現異象後,翠山鎮周遭的一切可都變了。你這兩年都在萬塚山中自是不知,大陸各地的修士聞聲而來,翠山鎮也成了修士們的歇腳所在。你二叔家的宅子便是被一名修士給占用了。”

張岩心中一緊,問道:“那我二叔他們呢?不會有什麽意外吧?”

曾夫子笑道:“你無須緊張,張永泰性情圓滑,宅子被占後就一家都遷走了,至於去了哪裏,我卻是不知了。不過梁武國一向太平,倒不虞會有意外發生。”

張岩心中一鬆,繼而一陣迷茫,二叔他們走的悄無聲息,自己該上哪裏找他們呢?收斂心神,問道:“先生,那現在居住我家的朱姓之人可是你所說的修士?”

“不是,在一年前,各地修士們在進入萬塚山一無所獲後便都撤離了此地,你二叔家的宅子被典賣給了一戶姓朱的鹽商。”曾夫子唯一思索說道。

張岩默然,本來打算若還是那修士霸占著二叔家的府邸,說不得自己就要上門好好拾掇那修士一番。而如此一來,卻是無可奈何了。

“岩兒,你以後可有什麽打算?如今你才築基期大圓滿的修為,是萬萬抵不過那些金丹修士的。”曾夫子一捋長須,悠然說道。

張岩開口說道:“勞先生掛念了,在沒有進階金丹期之前,我是不會莽撞地尋仇的,我對於修真界的事情還是懵懵懂懂一片,我打算先遊離一番,磨礪一下自己,好增長一些見識。”

曾夫子讚賞地看了一眼張岩,微微頷首說道:“不錯,空有一身蠻力,那是匹夫行徑,在修真界是無法生存的,唉,想不到你竟是也走上了這天路。造化弄人啊!”

張岩忍不住問道:“先生,冒昧問一句,你是何門何派的修士?”

曾夫子哈哈一笑,說道:“我可不是什麽修士,隻不過讀書多了,參透一些浩然正氣罷了,隻能養養身體,窺得一線天地之機。”

“讀書明理,守身養氣,這我知道,可讀書讀到先生的地步,實在是少見。”張岩微微有點動容。

“我可算不得什麽,比我高明的大有人在,儒家講修身治天下,但沒有一絲一毫的功力,豈不成了隻會耍嘴皮子玩弄筆杆子的夯貨!”曾夫子不以為然,有點自嘲意味。

“那這讀書之道,也是一種修行了?”張岩幡然醒悟,怪不得總聽人說,梁武國朝政中,文臣士大夫是執牛耳者呢,感情都也同修士一樣,可以修煉的。

“這和普通的讀書明理不同,在儒家專門有一種修煉體內浩然正氣的功法,學此類者,大都是學問做到很高深程度的大家才能做到的。普通的讀書人,沒一點錦繡才華是修不得,也修不好的。”曾夫子喟然長歎道。

張岩默然,修行路艱辛困苦異常,這的確是實情。聽曾夫子一番話,無異於勝讀十年書。張岩此時漸漸有了一個明確的計劃,一變遊曆增長修行,一邊尋找二叔他們。

“娘,我餓了……娘!娘!你們不要我了……”三娃醒了,張岩連忙跑進內室把三娃抱出,輕聲安慰,卻止不住三娃醒後想起爹娘的大哭大鬧。

這時,曾夫子妻子曾氏端著熱騰騰的飯菜走了進來,見此,連忙放下飯菜,一把抱過三娃,在旁邊細聲哄起來。漸漸止住了三娃的哭鬧。

張岩舒了口氣,哄孩子他還真不拿手。曾夫子嗬嗬笑道:“以後讓他就跟著我吧,我教他讀書習字,你也好安心出門。”

張岩感激地朝曾夫子深深鞠躬,說道:“先生,我張岩牢記今日所受之恩,他日必定想報。”

曾夫子佯怒道:“臭小子,還跟我客氣什麽,吃飯吃飯,咱師徒倆好好喝上一番。”

……

吃過飯,三娃總算安靜了一些,斷斷續續地說了他的事情。在兩年前也就是張岩進城遇到李少君那天。三娃被張岩的二叔拉住,要帶三個修士去張岩家,交待後張永泰便匆匆地離開了。不料三娃剛帶三個修士準備去張岩家時,一大群修士和這三個修士發生衝突,洪大全恰巧在旁邊,抱著三娃便逃進了萬塚山中,但由於受到修士戰鬥的波及,洪大全也身受重傷,不得不依靠三娃每日裏給他拾撿山果苟活著。可終究受傷太過厲害,堅持了兩年便死去。三娃跌跌撞撞地回到村子時,便和張岩見到的一模一樣了。

張岩想不到洪大全竟是因為救助三娃而死,對那些毫無顧忌打殺一氣的修士更添仇恨。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即使神經再粗的人也承受不住呢,更何況張岩是一個心思縝密,心底重感情的少年人?

這筆賬,記下了!

在曾夫子家居住了兩天,張岩便離開了。他要順著官道,朝中土的方向走去,在這兩天內,他向鎮裏以前相識的人打探了二叔的去向。自然心中有了定計。

離開前,張岩和曾夫子聊了很多,對於大陸構成的認識,漸漸地清晰起來。若不走出這個偏遠的小村子,人生也太狹隘了。對於三娃的不舍,張岩隻是勉勵了他一番,並保證隻要有空一定會回來看他的。叮囑他好好跟著夫子念書,長大有出息。

張岩是在曾夫子的幫忙安排下,和一個做皮貨生意的商隊離開的。商隊規模很大,隻騎兵武士就有三百餘人,維護在五十多輛運貨馬車的四周。在隊伍中後方的位置有一輛華美精致的廂車,廂車周圍密密地圍著一群穿著鋥亮鎧甲,威武不凡的騎兵,似乎廂車內主人的地位很是不凡的樣子。趕車的是兩個青衣小廝,模樣幹淨秀氣。而領隊是一個幹瘦老頭,約莫六旬左右,整天銜著一根旱煙袋,眯縫著眼,睡眼惺忪的樣子。隊裏的人都稱呼他廖頭兒。

這支隊伍的目的地是梁武國南部的拓木城,毗鄰翡翠山,而過了翡翠山便是中土所在了。托木城距離翠山鎮足有上萬裏的路途,這支龐大的皮貨隊伍一年也就來此地一次收購北疆特產的皮料。

這次張岩能夠和這樣一支隊伍離開,也可以無憂於製定路線了。至於飛行趕路,張岩並不覺得那是一個很好的注意,畢竟自己是以遊曆來磨礪心智,提升修為的。

如滾滾長蛇的隊伍離開翠山鎮,沿著官道朝南逶迤行去。張岩被安置在隊伍的最後邊,和一群騎兵武士在一起,騎著一匹枯瘦的灰色老馬。此時回頭一望,落日如血,懸掛在翠山鎮的城頭上邊。

城牆上,一老一少正在朝自己揮手離別,是曾夫子和三娃。微微一笑,張岩也高舉右手朝他倆揮了揮。

扭頭,披著晚霞,伴著陣陣雁鳴長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