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是個綽號,韓彬起的,恰如其分地點出了石洛城沉默孤傲的脾性。
在樓下見到兩年未曾見麵的石洛城,張岩恍惚間想及在千羽宗的種種,心下不禁戚戚然有複雜的情緒彌漫。
恍如隔世。
石洛城見到張岩後,依舊是躬身恭聲,稱呼張岩為主人,聲音平靜醇厚,臉上卻罕見露出一絲笑意。顯然,他見到張岩後,心情並不像表麵那麽平靜。
石洛城是如何找到這裏,並找到自己的,張岩沒有問,此時此刻看著這個和自己簽訂了二十年之約的仆從,內心湧出的卻是無盡的朋友之情,很欣喜。
他鄉遇知故,大抵都是讓人歡喜不已的。
朋友見麵當然要飲酒,酒是韓彬從東玉酒坊買的號稱‘青布旗誇千日酒,白頭浪吼半江風’的千日醉,足足四大壇。下酒菜沒有,卻絲毫不妨礙久別重逢之後的激蕩心情。
在三樓一處僻靜密室內,張岩、韓彬、連同聞訊而來的二世祖齊景春一起替石洛城飲酒接風。
四人不用杯碗,一人一壇,開懷暢飲。有韓彬穿針引線吐沫橫飛地吹噓感慨在千羽宗時的種種往事,更有齊景春這廝矯揉做作之後的不勝唏噓,感歎生不逢時,氣氛倒顯得融洽之極,不時有爽朗笑聲傳出。
追溯往昔,總有盡了的時候,但不缺乏談料一直是話嘮韓彬的好戲,這廝開始把這兩年的寒樓城的甜蜜生活與石洛城分享,例如某家名聲昭著的青樓勾欄,某個溫柔似水賣藝不賣身身的清官人……
石洛城對這廝的糜爛生活不感興趣,一點都不,所以決然打斷了這廝的繼續吹噓,說道,“韓師兄,你知道的,我最惡心紈絝浮誇的二世祖,一般見到這樣的人,都一殺了之,你難道也……”
韓彬頭一縮,咽口吐沫,嘿嘿笑道,“你這石頭還是這麽不識情趣,我可不是那些腦子被驢踢的賤人,既然你不願了解寒樓城中的風花雪月,我不說就是了,可別威脅我啊。”
石洛城瞥了他一眼,朝張岩說道,“此次我自北疆而來,乃是聽說了一件要事,不得不提前離開千羽宗了。”
“什麽事?”隨聲一問,張岩舉起酒壇喝了一口,甘冽火辣如冰火交織的感覺瞬息夾著淡淡的醇香彌散在口腹之間,忍不住暗暗讚歎千日醉名不虛傳,果然有其獨到之處。
石洛城沒有再喝酒,而是醞釀了許久,在三人快要等不及的時候,沉聲說道,“主……你的身份泄露了。”
張岩雙眸霍然射出尺許冷芒,隨即淡淡一笑,“這件事,我早知道會發生,卻想不到會是在兩年後,難道有什麽變故?”
“兩年前,你大鬧千羽宗的事情本來被千羽宗內部壓了下來,雖然有傳言在北疆傳播,但畢竟是傳言,沒人當真,傳音中也沒多少關於你身份的事情。但是就在我來此之前的一個月,千羽宗宗主桓石真人突然廣邀北疆各大門派修士,當眾宣布了你的身份,以及萬塚山上的所有事情。更有江北餘氏家主餘滿堂,落霞山邢氏長老付東流和李少君一同出麵作證,言之鑿鑿。如今北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你還活著,懷揣萬塚山上的佛魔寶藏,這個消息傳布之廣簡直駭然聽聞,不幾日便有中土、東海、南荒等地的修士紛至遝來。北疆如今成了風暴的漩渦,幾乎每個修士都在尋找你呢。”
石洛城說完,鬆了一口氣,朝嘴中狂灌千日醉,半響才歎了口氣,看著一臉怔然的張岩說道,“我來此,便是因為這件事了,如今我已進階金丹期,相信留在你身邊不會是個累贅。”
張岩很快把石洛城所說消化完,心裏不禁有點沉重,看來中土再非樂土了,還是早早離開這寒樓城吧。
若真如石洛城所說,那張岩的名字說不定很不幸地被整個大陸上所有的修士知曉了,那以後他的日子絕對好過不了,無他,被千羽宗形容成萬塚山佛魔寶藏的玩意,恰在張岩身上,雖然隻是兩個沉睡在體內的家夥和三件逆天的法寶……
“張大哥的身份到底是什麽啊,聽石頭說的,好像很神秘?”
齊景春小聲在韓彬耳邊嘀咕道,他有幸在此聽到關於張岩的秘聞,卻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隻不過隱約猜到,恐怖是張岩身上的東西引起了無數修士的覬覦了。很奇跡的,齊景春這個紈絝想到此時,心中浮出了一個成語: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韓彬向他拋了一個不屑眼神,壓低聲音說道,“豈止是神秘,簡直就是……就是……很神秘!最神秘!”
這下輪到齊景春不屑地乜斜韓彬了,你看你說的話,什麽邏輯,誇張可不是你這樣用的啊。
韓彬毫無愧色,繼續以極低的聲音說道,“張岩這小子可是大有來頭,要不以你小彬哥這麽拽,這麽威風霸道的人會跟著他混嗎?”
齊景春心裏呸了一聲,直接過濾了韓彬的自吹自擂,直指要害,問道,“張大哥什麽來頭?”
“……”韓彬怔然少許,搖了搖頭,一副無可奉告的樣子。
“小彬,你不會也不知道吧?”齊景春很了解韓彬的秉性,若是知道的,必定會毫不保留地吹噓出來,以此來滿足自己無所不知的虛榮心。
“小彬,趕緊告訴我啊。”
“小彬,……”
“他媽的,你也不知道,裝什麽蒜呢!”
韓彬終於訕訕一笑,尷尬道,“大春,既然這是個秘密,我又怎麽會知道呢?你也知道,被我知道的秘密,他就不叫秘密了。”
齊景春滿臉失望之色,看著韓彬,低聲狠狠罵道,“你的自我認知的確不差,也知道自己大嘴巴,管不住秘密,真他媽讓我失望,以後不帶你去如雪坊玩了!”
……
一番歡喜酒,止於中途。
石洛城不覺得這樣的做法很掃興,作為一個合格的仆從,有義務,有責任提醒並告知一切對主人不利的消息。更何況,如今他和張岩的關係已不像尋常等階分明的主仆了,像朋友,像兄弟,不一而足。
張岩有些心思不屬,在煉製材料的時候,被李水蟬察覺了,用了近乎三個時辰才成功凝結出一個虛陣,這樣的效率太低了。
李水蟬沒有問什麽事,他相信,張岩若願意說,根本就不用自己問。他隻是很果決地建議道,“張道友,你好好休息一下吧,等你解決了心事,咱們再煉製這些材料。”
張岩依言,離開張氏皮貨行,朝位於青榕巷的家中走去。
自從張氏皮貨行開張,包括張永泰夫婦幾乎都沒怎麽會到這個有些許破敗的院落。韓彬那廝自然不用考慮,幾乎都沒進過家,屬於最沒心沒肺的一個,不過這家夥過的很開心,不是嗎?
推門進屋,石洛城正在院落中練劍,見張岩回來,立即收功,默然少許,說道,“是不是我的到來,讓主人心生憂慮了?”
張岩搖了搖頭,輕輕一笑說道,“若不是你,我又怎麽能知道事態已經嚴重到如此地步?可歎我還在歡喜中不自知呢。”
石洛城似乎依舊沒有放開心結,半響之後,才說道,“若是遇到危險,我會擋在主人身前的。除非我死了,他人休想傷害主人一絲一毫!”
張岩怔然,走過去拍拍石洛城的肩膀,心中湧出萬丈豪情,燦然笑道,“放心吧,我不會那麽容易死的,想從我身上得到好處,那得看他有幾斤幾兩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張岩輕輕一歎,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今夜他心思煩悶,根本無心練功。
於兩年後的今日,石洛城的到來,再次把北疆的風波帶到了自己的身邊,這是張岩未曾想到的,不自禁再次回憶起從離開翠山鎮的種種事情,有黯淡悲憤,有高興開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熨帖之極,張岩總算嚐到其中滋味,苦澀之餘,不曾緬懷陷入其中,不知自拔,頹然沮喪。
或許可以說,張岩從未退怯過,無論遇到再大的風波。執拗好強的人,不認死理,鑽牛角尖是強項。
所以這場發生在兩年之後,波及到自己的風波,並未讓張岩惶恐到鬥誌全無,相反,骨子裏愈挫愈勇的狠勁兒被徹底激發了。
天下修士與我為敵,我就一個個把他們踩在腳下!
這樣的豪情壯誌,他從都不缺失,也從不當做一時之情緒拋之腦後。他隻知道,下定決心做一件事情的時候,需要拿出十倍於人的努力,付出百倍於人的汗水,他從未對自己失言,抑或是失信。
想及還有二叔二嬸陪伴自己,還有韓彬、石洛城在自己左右,還有陰煞王拓風守護著自己,張岩不由來一陣鬥誌昂揚。思路異常的清晰,於月色之下,床榻之上,腦海中抽絲剝繭般,分析其輕重利弊,心中漸漸有了明確的想法和計劃。
這一夜,張岩於深夜中安然入睡,還做了一個好夢。而石洛城卻獨自在院落中劈了千百次劍,似乎要驅散鬼魅般的夜色,守衛整個院落的一方淨土……
(明天金魚兒要坐車回家,嗯,更新會有點不及時,諸君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