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惜之是個高階妖獸,同樣的,也是個駝背彎腰白須拖地的小老頭,在跳鬼澗夾風雷之勢倏然出現,震驚中人之後,卻以詼諧甚至有點碎碎念的口氣自說自話,言辭帶刀帶劍,卻未曾傷及一人。

因為他和張岩有個約定,一個人和妖之間的約定。

約定很簡單,七日後,張岩幫他的孫子,一頭即將化形的白狼渡劫。

至於為何偏偏選上張岩,又為何做出讓張岩也覺得輕率的決定,白惜之沒說,張岩不是妖,也不是仙,在為堪破天道時,他依舊是個人而已,不明白一頭活了幾千年的老妖怪的心思,是必然的。

答應一個自己力所能及,又能挽救眾人和自己性命的要求,執拗好強如張岩,也爽快地答應了。

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張岩於此時,張氏皮貨行開張之日,也是二樓氣氛叵測的時候,想起白惜之,不無緣由。

他答應白惜之的事情要在六日後解決,同樣的,他還有一個打算,再次搜刮一遍白狼峽穀的妖獸。搜刮妖獸皮貨,是為了安頓張永泰夫婦,僅此而已。

然後,離去。

離開寒樓城,獨自踏上茫茫天道,做自己心中不能忘卻的事情。

那自然的,無論此時侯景起和蕭長風爭執的多麽激烈,渴求張岩加入自己門派的意願多麽堅定,張岩是不會答應的。

不答應,就同時得罪了寒樓城三大修真門派之二,很為難。

張岩為難,所以默然以對,不發一語。

“不如,我們先聽聽張道友的想法吧?”

齊萬北終究還是硬著頭皮站了出來,他不能看著侯景起和蕭長風像潑婦一樣在自己麵前互掐,真不敢,試想,日後若被他二人知道今日醜態落入他人之眼,恐怕心裏會有怨恚之恨,那他齊萬北的處境就岌岌可危了……

侯、蕭二人聞聲閉嘴。

怔然少許,各自整理衣冠,雖依舊怒目而視,心中卻是一凜,對啊,怎麽忘了這一紮了,他張岩還沒開口,自己二人就吵得翻了天,這模樣讓外人看見……

吳蒼邪和李水蟬見二人不再爭執,同時鬆了口氣。齊萬北卻心中發苦,侯、蕭二人把他的話聽進去了,也似乎看出了他的擔心,此刻正眼神狠戾地瞪他呢。

侯、蕭二人瞪了齊萬北一眼,表達了一下脅迫警告之意,便把目光齊刷刷落在張岩身上。

侯景起目光依舊咄咄逼人,蕭長風絲毫不逞多讓。

心中一凜,張岩知道,抉擇的時候來了。

一著不慎,雖不至於滿盤皆輸,但殃及他人,那就大大不妙了,比如張永泰夫婦,比如這間張氏皮貨行……

寒樓城畢竟是他們的地盤,張岩不是強龍,更不敢妄壓地頭蛇。但目前的形勢,似乎自己這個香餑餑成了得罪人的禍殃之物了。

執拗好強堅忍卓絕之人瀕臨逆境會如何,當手執銳器劈開荊棘?抑或是上善若水的以柔克剛?

都不是。

應當是八風襲身,巋然不動的般若無畏,被動挨打不至於,以不變應萬變卻是必須的。

侯景起麵無表情,但這已經是他最好的態度,醞釀了一下,鏘然開口,“答應我,以前的事情,一概不究。”

蕭長風一揮手中羽扇,灑然笑道,“若張道友加入我玉景宗,除了長老一職,蕭某還準備了百丈殿宇一處,服侍弟子三百,上品靈器一把,每月更有無數丹藥、靈石做為俸祿,甚至道友任提出一個條件,蕭某都可以答應,當然這個條件必須在蕭某的能力範圍內。希望道友好好考慮一下。”

頓了頓,蕭長風斜睨侯景起一眼,冷然道,“道友不用擔心他人的脅迫威逼,道友若加入我玉景宗,就是我玉景宗的人,和你為敵,就是和我玉景宗為敵!”

一個態度強硬,一個態度溫和,對比之下,判若雲泥。

即使在齊萬北眼中,相較之下,玉景宗也是個更好的選擇,不但排名在三宗第二,比白虹宗高了一位,關鍵是人家的態度好啊。

張岩麵對如此局麵,未經思索,果斷開口,“多謝二位宗主好意,我鄉野散修一個,無福消受。”語氣平靜,態度不溫不火。

這個答案出人意料,怔然少許,齊萬北連忙小聲傳音道,“賢侄,你這一說,可把兩家都得罪了,你再好好考慮一下,按我的想法……”

張岩打斷他的話,傳音道,“我意已決,伯父無須勸我了。”

眾人都看出,即使再勸說,張岩也不會改口了。

廳中氣氛一時沉默壓抑之極。

沒有人問為什麽,但都把目光盯向張岩,等他給出一個恰當的說法,畢竟他如此幹脆利落的拒絕,無異打了侯、蕭二人一記狠狠的耳光。他二人以宗主之尊撕破顏麵爭執了許久,卻換來這樣一個結果,擱誰也心生滾滾怒火啊。

不負眾望,或者是扛不住眾人眼神的壓力,張岩思忖少許,提出一個折中的方法,“我不加入任何一宗,其中緣由以後便知,不過我張岩也不是不懂得投桃報李之人,我可以答應二位宗主,若需要我張岩以虛陣之法煉製任何東西,力所能及,我必答應,以一個月為期限。”

蕭長風和侯景起對視一眼,鬆了口氣,張岩這麽回答,無異緩和了他們的顏麵,不至於沒有台階可下。

略一思索,他們不得不接受這個條件,遂痛快答應。

為什麽?這小子是陣法師啊,還是能夠煉製虛陣的陣法師,誰敢很徹底地得罪?萬一人家投到彌羅宗怎麽辦?

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事,他們不會做,精打細算運籌帷幄才是良策。

同時,侯、蕭二人承諾,以後這張氏皮貨行就是他兩宗共同看照保護的對象了,絕不會肆意滋事於此。

這才是張岩想要的,當然,他不會傻得以為侯、蕭二人就如此慷慨大度,兩人之所以如此承諾,恐怕也是怕被別人橫插一腳,分享資源了。

但不管如何,這是個讓雙方都滿意的答案。

當然,張岩以虛陣之法幫他們煉製材料,也是需要報酬的,兩宗財大氣粗,自然不會忽略了此點,至於價格,視情況而定。

侯、蕭二人相繼離去,匆匆趕回了宗門。

吳蒼邪和李水蟬被侯、蕭二人留了下來,說是保護張氏皮貨行,充當保鏢一職,真實目的不言而喻,防止再有人前來虎口奪食了……

齊萬北替代張岩,把兩位在心中必須得仰視的宗主一直送到店鋪之外,看著兩人消失,才喟然一歎,翻身轉回,他沒有急著進入店鋪,而是立在篆刻著張氏皮貨行六字的橫匾之下。

抬頭望匾,神色複雜,心道:金鱗若脫水而出,必扶搖直上,化龍成鳳,這小子,前途無量!

……

傍晚時,寒樓城中又飄起了鵝毛大雪,寒風不再呼嘯,顯得整個寒樓城恬靜而空靈。

張氏皮貨行,三樓,一個不對外開放的密室內。

張岩苦笑看著眼前的一堆各色材料,未解剖的妖獸屍體占了一大堆,大都是六級妖獸的級別,其他的像藥材、礦石、半成品法寶,五花八門的都有。這些全都是侯景起和蕭長風二人離開後,讓門下弟子送來的,自然是讓張岩以虛陣之法煉製。

中級陣法師李水蟬便盤膝坐在他的對麵,臉色殷切地看著張岩,沒有一絲被蕭長風拋在這裏當守門神的不愉快,相反,他很高興,能在一旁觀摩張岩以虛陣之法煉製材料,對他這個陣法狂人而言,真的算是人生一大幸福之事,豈會不高興了?

不高興的是吳蒼邪,他沉著焦黃臉,自顧自地坐在一樓大廳的角落裏,很無聊地以手指叩打桌麵,有他坐鎮,張氏皮貨行根本不虞被一些地痞流氓滋事搗亂了。

當然,還有一個意外的好處,進入商鋪購買皮貨的修士,見白虹宗一金丹後期的長老竟然在此充當看門的角色,哪裏還敢擺出我有靈石我是大爺的模樣?他們不敢,反而很恭敬很小聲地和張永泰夫婦商討獸皮的價格。當討價還價在一方很恭敬的姿態下進行時,已經不叫抬價還價,自然的,張永泰夫婦的收入很豐盈,很像做壟斷的。

修士買家不覺得虧,笑話,白虹宗長老在此坐鎮,這可就是招牌啊,這些皮貨必定質量上佳!他們沒有理由的堅信。

所以說,人啊,很奇怪,愈是覺得權威的的東西,即使價格再高,他們也願意被賣家狠狠宰上一刀。當然,張永泰夫婦職業操守還是有的,沒有像齊景春說的那樣,哄抬物價。這也贏得了更多的好口碑,張氏皮貨行的名頭很快風靡整個寒樓城。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用實陣解決不了眼前的東西嗎?”張岩盯著滿地材料怔然出神許久,突然開口向李水蟬問道。

他之所以不避開李水蟬,也是企圖從他口中得到一些關於陣法的見解和知識,畢竟人家可是個中級陣法師,術業有專攻,比他這個半吊子水平自然高了不止一籌,當然,這裏指的是陣法的知識,而不是修煉之道。

修煉之道,張岩早就開始走上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根本不需要他人指點。有了曾夫子所贈的那枚陣法玉簡,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