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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不止,凜冽勁風更見急促。像一個肆虐咆哮的野獸,掀起無盡雪花,蹂躪著破敗牆頭上一簇簇萎靡枯黃的艾草。

這棟房屋的主人明顯是個雅人,雖然此刻院落漸生斑駁滄桑意,但處處亭榭棋布,水廊瀲灩,布局巧妙絕俗。四處房屋梁柱之間更有大量的匾額、楹聯、書畫、雕刻、碑石的點綴,雅致精巧,意趣非凡。

張岩之所以以強硬到不容置喙的態度購得這座院落,純粹是一時的心血**,也許是這院落的文化氣息讓他想起了跟隨曾夫子念書的美好時光,也許隻是因為它和張永泰在翠山鎮建造的府邸有三分的相似……

張岩推開剝落幾許殘紅的朱漆大門,迎風雪進入了正廳。

國字臉,小眼睛,頜下一撮胡須的張永泰正自在廳中踱來踱去,他氣色好了許多,經過兩年的調養,身體甚至有些發福了。

他一臉沉吟之色,徐徐踱步,直到張岩夾風雪推門而入才被驚醒過來,神色變得歡愉,笑道,“我正擔心你這臭小子,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呢!”

說著張永泰拿一條毛巾正欲擦拭張岩發梢上的雪花,卻見張岩身上的雪花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宛如未被風雪侵蝕過一樣,他笑道,“我倒是忘了,你現在已經是一名仙人了。”

張永泰自兩年前被張岩救出之後,宛如變了一個人,再不像以前一樣苛責他了,脾氣溫和的很。但張岩卻不喜歡這樣子的二叔,在他認為,二叔若沒了小心眼、愛占小便宜、喜好罵人的毛病,實在是一件讓人遺憾的事兒。

走至炭盆前把炭火扒拉得更旺盛些,張岩這才說道,“二叔,我可不是什麽仙人,哪有仙人還生活在凡間的,若我是,我早飛升仙界逍遙自在了。”

張永泰走過來,坐在一把椅子上,舒了口氣,隨即佯怒道,“你就這麽想離開我們啊,你這兔崽子好沒良心。”

張岩輕輕一笑,感受著親人間獨有的溫暖之意,他搬了椅子坐在張永泰對麵,說道,“二叔,你沒聽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麽?我若飛升了,你和二嬸自然也跟著飛升了。”

“停,停,停,你的意思是我和你二嬸就是你養的雞犬了?你這臭小子,擱以前,我非大耳巴子抽你不可,嗬嗬。”張永泰拈著頜下一撮胡須,笑吟吟歪曲了張岩的意思。

“叔,你就得抽他,這小子現在脾氣可暴躁了。”韓彬推門而出,賊眉鼠眼地立在張永泰旁邊,一臉揶揄之色。

當然,跟著他的還有蒼白臉兒二世祖大春,大春低眉順眼地跟在韓彬身後進了屋之後,恭敬地朝張永泰說道,“伯父,我是住在隔壁的齊景春,今日來拜訪您了。”

張永泰早在他進屋時便立起嬸子,聞說是隔壁鄰家之子,笑嗬嗬說道,“你快坐下,既然是韓彬好友,就不是外人,等會讓你嬸子做兩道小菜,咱小酌一番親近親近。住了兩年鄰居今日才走動起來,是我的罪過啊。”

“伯父您言過了,哪裏是您老人家的錯,怪隻怪小侄粗心大意,整日忙於他事,懈怠了咱們的鄰裏情了,是小侄的錯……”齊景春慌忙解釋道,一臉的忐忑慚愧之色。

“哈哈,好,好,好,你這孩子倒是會說話,改日我定當回訪令尊,嗯,咱兩家既然住挨著,應當多走動走動才是啊。”張永泰滿麵紅光,朗聲大笑。

張岩訝然地看著這廝,想不到在外邊氣焰囂張的他,此時竟夾起尾巴變得如此乖順,其無恥比之韓彬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齊景春進屋時,他就察覺,礙於韓彬顏麵沒有轟他出去,此時見他乖巧贏得二叔歡心,倒不好冷言冷語了。

韓彬看了一眼麵色緩和的張岩,朝齊景春眨眨眼,偷偷從背後伸了個大拇指,齊景春見了,微微一笑,還他一個盡在掌握中的曖昧眼神。

張岩把兩人的小動作都看在眼裏,心裏不禁一寒,這兩人難道……

這時又有人推門而入,人未進來,笑語先到了,“你們叔侄是在討論什麽東西呢,怎麽如此高興?”

是劉芸芝,她容光煥發,俏麗的臉上有一抹健康的紅暈之色,烏黑的青絲被一支木簪盤在腦後,幹練而嫵媚,渾沒有在千羽宗被張岩救出時的枯槁憔悴之色。

她走進一看,房內不但有自家三人,還有一個蒼白臉,衣著華美的青年,忙收斂笑容,一臉疑惑之色。

話嘮韓彬再次充當了介紹人的角色,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番哥們情深,並指出這人還是齊氏長子,是自家的鄰居,今日來此,就是拜訪她和張永泰兩位長輩的。

劉芸芝恍然,和齊景春淺談兩句,便匆匆下廚房拾掇酒菜去了。看在張岩眼裏,心裏不禁一歎,這頓晚飯恐怕這廝是吃定了……

室外風聲隆隆,大雪漫卷,室內卻溫暖如春,言笑晏晏。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二世祖齊景春再次憑借謙恭的低姿態成功贏得了劉芸芝的好感,這從張永泰一句句大春如何如何中就可以看出來。甚至離去的時候,微醺的張永泰拉著齊景春的手硬是拍板決定,“明日還來我家,咱爺倆把酒言歡,再絮叨絮叨!”

齊景春離開後,張岩把陪酒陪得酩酊大醉的韓彬送回房內,便回到了正廳中。

正廳內張永泰神情沉穩地坐在椅子上,手持青瓷杯輕抿茶水,哪裏有一絲微醺的樣子,而劉芸芝坐在炭盆旁邊,手上一針一線繡著一雙棉鞋墊,紅紅火光映得她臉頰生輝,更添柔和氣息。

見張岩進來,劉芸芝放下手中針線活,輕笑道,“岩兒,這大春心眼可多的很啊,你們是如何認識的?”

“不錯,這小滑頭嘴皮子忒嘛溜,有點輕浮。”張永泰啜了一口茶水,滿足一歎,也開口了。

張岩一怔,他正想向兩位長輩解釋一番呢,這下好了,不用自己再費口舌。隻不過他還是把今日發生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聽完後,劉芸芝搖搖頭,拿起手中的鞋墊又密密縫了起來,嘴中道,“我和你二叔常年打理生意,遍嚐人情冷暖,豈會看不出這大春的心思?他這是見岩兒你法力高強,有心結識來了。不過,這樣的心思大家都有,既然同為鄰居,那就多來往吧,要不就顯得咱沒人情味兒了……”

張岩苦笑道,“人情味兒?那齊景春家也是個修真家族,對他們這些自詡為仙人的家夥來說,人情味兒還沒有利益來得更實惠些。”

張永泰微微一笑,“利益又如何?這人世間什麽不是以利益為紐帶連接一起的?即使親戚、兄弟、朋友、同窗…….這些人之間何嚐沒有利益關係呢。岩兒,你要明白,有時候利益關係比之尋常友情來得更實惠些,起碼因為利益他們不會輕易地從背後捅你一刀,隻要你的砝碼夠多……”

張岩一怔,倒是沒想到二叔會說出如此一番大道理來,細細一品,倒是覺得二叔所說甚對。

“去,去,去,你把你那套經商調調教給岩兒可不行,他若變得和你一樣市儈,還怎麽成一個仙人呢!”

頓了頓,劉芸芝伸嘴把鞋墊兒上的線頭咬掉,把一雙做好的鞋墊遞給張岩,說道,“你襯在鞋裏,暖和些。”

張岩撓撓頭,沒有接,笑道,“既然嬸子你說我是仙人了,你見過哪個仙人鞋子裏有個棉鞋墊兒的。”

劉芸芝眼一瞪,喝斥道,“讓你拿著就拿著,仙人的腳也是腳,在這大雪天裏,同樣得好好嗬護著。”

其是劉芸芝知道這些對張岩的作用微乎其微,可在她的觀念裏,不知不覺還把張岩當做了需要自己疼愛嗬護無父無母的孤兒。這個唯一的侄兒是她一手拉扯大的,跟自己親生的無異。知道張岩已踏上修仙問道的路途,她欣喜之餘,又有一股失落感盤旋於心間,個中滋味,實在複雜難解,總害怕有一日醒來,這個如同骨肉的侄兒消失不見了。

張岩同樣心情複雜,雙手接過,小心地放在懷中,半響才輕聲一笑,堅定道,“放心吧嬸子,我會好好護著自己的,不但要護著自己,還要護著你和二叔再不受人欺辱了。”

劉芸芝一怔,眼圈瞬時紅了,她強忍住眼淚,許久才啐了一聲,笑罵道,“你這臭小子,也跟著韓彬那家夥學壞了,嘴皮子淨會哄人的玩意兒了。”

張永泰聽張岩說得慎重,想及在千羽宗的悲戚日子,心中也是激動不已,此時見劉芸芝罵張岩,在一旁也跟腔道,“是啊,以前的岩兒木訥的像根木頭,哪像現在,說話煽情得不得了。”

頭一扭,看向張岩,張永泰笑吟吟道,“說說,你騙了多少女孩子了?”

張岩一窘,連忙立起身子朝屋外走去,“我先歇息了,今日外出有些疲乏呢……”

“哈哈,你這臭小子,我說你變壞了吧,現在能拿理由推搪你二叔了……”張永泰笑眯眯地看著張岩狼狽地走出門。

似乎想起什麽,張永泰連忙跑到門前,朝外喊道,“岩兒,明日你來找二叔一趟,我又是跟你相商。”

“哦。我知道了。”張岩的聲音從漆黑一片的凜冽風雪中傳來。

這一夜,雪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