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酒杯放在桌上,聲音細碎的就像午夜被風舞弄的樹葉,婆娑如鏡中的水月。

一圈一圈,暗紅的酒漿蕩漾起微微的波紋,映襯著空無一人的玉台。孤獨的高腳酒杯,孤獨的酒漿,還有一雙孤獨深邃的瞳。

撒加的手指輕輕在木紋桌上劃動著。

好幾天了。

他每天都要來這間叫“追憶”的小酒館,可一直沒有見到彈琴的那個人。雪特也沒有再出現,一切平常的就像奧菲拉爾大陸的市井,每天都進行著一成不變的故事。

酒客,旅人,還有醉意……

到底是誰?撒加眼神有些迷茫。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感覺,即使不是琉特琴,即使不是那深入骨髓的低音,撒加也能聽出那裏麵暗藏的情愫,如昨,如訴。

仿佛依琳的眼神,仿佛她依偎在自己懷中的笑靨,仿佛她為自己付出的溫柔。

撒加輕歎一聲,閉起了眼睛,臉頰的傷痕輕輕蠕動了一下,帶來了點滴回憶顫抖在心間,追尋著那個叫想念的彼岸。

彼岸……

撒加想起了那片開在黃泉路彼岸的紅花。彼岸花,開彼岸,花為花,葉為葉,傾情彼此,卻終不相見。

這就是雪特說的情殤麽?撒加輕歎一聲。就算再強的人也難以抵禦這心疼的感覺,就算自己六道不滅,胸中那一絲絲暗暗的疼痛,也足以讓呼吸變得困難。

聽到琴音的一瞬間,撒加真的以為是依琳,他激動得難以自己,可是現在,他失望到了極點。

過了很久。

當邊城中的燈火點燃了夜時,撒加睜開了眼睛,端起酒杯,一口飲盡,然後起身,離開了“追憶”。

吱呀,帶著銅綠的門緩緩搖晃著,像是一個陌生的路人,目送著那個落寞的背影消失在了藤萼街的夜色中。

……

夜風就像一隻手一樣撫摸過庭院。

針一般的葉片搖動著,就像那個男人棕色的發絲。

他的眼睛不大,卻很亮;他的身材不高,卻很壯實挺拔;他的表情很平靜,卻透著嚴肅的氣息。

是雪特,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前麵,一動不動。而雪特站立的地方,則是追憶酒館後麵的庭院,依琳寄宿的那座小閣樓前。

已經是見到撒加的三天後了,雪特保持這個姿勢也足足三天了。

都因為坐在閣樓下那張石凳上的男子!

那是一個身形飄逸修長的男子,一頭墨綠色的長發隨意搭在肩上,長長的劉海偏在臉側,就像風的影子。

他並不像雪特這般凝重,反而翹起二郎腿,輕鬆的哼著小調。

又過了好一陣,墨綠色長發的男子笑了,“不用費勁了,朋友。”

雪特的表情動了動。

“你過不來的。”男子擺擺手指,“嚐試了好幾天,你不累嗎,有這個時間,不如去前麵的酒館喝一杯,順便看看女侍者的大腿……”說到這裏,男子眼珠一轉,像是想起了什麽,驀地瞪向雪特,“喂,你這個老板是怎麽當的,幹嘛把她們的裙子弄那麽長,你都不為顧客著想的嗎!”

“……”雪特愣了一下。

無語了幾秒鍾,一陣氣息從雪特身上散去,“你到底是誰?”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男子迎上了雪特的目光,“一個連女士裙子都不懂得欣賞的人,我才懶得和他說話!”

哼了一聲,男子竟然像個孩子一樣扭過頭,真的不理雪特了……

看到男子反常的表現,突然間雪特心中一驚!

他想起了一個人,一個被神界很多人談論傳說卻很少有人見過的人!

雪特死死盯著男子,半晌,他搖搖頭,轉過身,身上迸射出點點亮光,如同在夜色中飛舞的螢火蟲。

“咦?”雪特奇異的能量氣息引起了男子的注意,於是他轉過頭,饒有興趣的看著雪特,“要走了?”

“嗯。”雪特背對著男子,結實的身體一襲普通的布袍,可在那些光點的包圍下顯得很華美,“麵對神界最強的劍,如果我還有自信留在這裏,那就是自大了。”

“唉。”男子歎了口氣,“人怕出名豬怕壯。”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來找‘憶’……”雪特突然轉身,目光如箭般射向男子,“可是你不要傷害她,不然就算知道會死,我也會不顧一切。”

“不顧一切?為什麽?”男子皺起眉頭,“我相信以你的實力留在邊城這種地方這麽多年,隱姓埋名,應該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你知道我是誰,卻願意為了一個不相幹的連低位神實力都沒有的女子拚命?”

“因為我答應過憶,會保證她的安全。”雪特吸了口氣,“這是承諾,承諾必須要用生命去實現,我對自己發過誓,此生,隻要我還活著,絕不會辜負任何承諾!”

“哦?”男子眼前一亮,深深望了雪特一眼,那隻有一百七十多公分的身體挺拔的就像荒原中曆經風沙的灌木。

“不會辜負麽?”男子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這代價很大喲,每個人都想要履行承諾,可麵對利益或者生死時,往往會做逃兵。”

“不過……”男子將長發甩向腦後,“我欣賞你這種說法,所以你可以離開了。”

“果真如此。”雪特笑了,“神界第一劍神逸風出現在這種地方,怎麽可能是一場想走就走的遊戲。”

“你很聰明。”逸風站起身,朝閣樓內走去,“有些看到的事情,我勸你還是忘掉,你用對‘承諾’的解釋贏得了活下去的機會,可別浪費了。”

望著逸風消失在閣樓的門內,雪特長長出了口氣,他發現眼前那堵無形的氣牆消失了,開始那種像鎖鏈一樣鎖住自己靈魂氣息的氣勁也消失了。

“憶……你果然不簡單。”雪特抬頭望向閣樓二層雕花的木質窗欞,“如果不是這個男人感覺到了我對你無惡意,可能我現在已經死了。”

“逸風,神界第一劍,神界第一閑人,為什麽他會來這裏,他和你又有什麽關係……”雪特思索著。

嚓!一道劍氣割開了雪特腳下的土地!

雪特渾身一顫。

嘩,窗戶拉開了,一個紮著兩條長辮、表情天真的可愛少女探出了頭,“我家大人叫我來問問你,是不是不想走了?”

聲音很可愛,就像她可愛的臉。

“喂!”少女嘟起嘴,“你是木頭嗎,我家大人要生氣了喲,沒有人可以打攪他的睡眠!”

雪特渾身又是一顫!

這少女很可愛,晶瑩的皮膚吹彈可破,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可她剛才流露出的氣息卻很強!

真的很強!雪特眉間劇烈的顫著!

不止是她,在少女拉開窗戶的一瞬間,雪特起碼感覺到了三股同樣強度的氣息!

至少有三個主神實力以上的強者在這座毫不起眼的閣樓中!還不包括逸風本人!

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實力都不低於自己!如果說雪特知道了來人是逸風隻是驚訝,那麽當阻隔的氣場消失之後,新出現的這些氣息,就是讓他震驚!

呆立了幾秒鍾後,雪特的身形隱沒在了一片晶瑩的光點中。

“哇!”少女張大嘴巴,“好漂亮喲!看不出來這個家夥還會這一手呢!”

“人不可貌相。”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出現在少女身旁,棱角分明的臉彰顯出他堅毅的性格,“老師經常說這句話的,愛麗絲你總是這麽健忘。”

“哼!”少女轉過身,雙手叉在纖細的小蠻腰上,“奎傑!大木頭!不要以為你是愛睡鬼的第一個弟子就像他一樣來教訓我!”

“愛睡鬼?!”奎傑瞪大眼睛,“你這樣稱呼你的老師!?”

“怎麽樣!怎麽樣!”叫愛麗絲的少女指著奎傑,做了個鬼臉,“愛睡鬼說過隨便我怎樣的!”

“不可原諒!”奎傑氣壞了,“我絕不允許你這樣稱呼我奎傑最敬愛的人!”

“死板的木頭!”愛麗絲狠狠踩了奎傑一腳。

“哎喲!”奎傑嚴肅的臉扭曲了,“你的鞋子居然後跟這麽高,一個女孩穿這樣的鞋子成何體統!”

“要你管!”少女又是一腳踩下,光潔的小腿露在可愛的花邊裙外,小腳上卻套著一雙銀色的很性感的鞋子……

咕咚!

一個物體滾落的聲音打斷了奎傑的叫聲。

“你們……”那個從木床上滾落的“物體”發出了極其懶散的聲音,“別那麽大聲。”“物體”像一條懶蛇一樣蠕動了幾下後,緩慢的爬起。

原來,這“物體”是一個隻有十四五歲的少年,一頭白發亂糟糟的,睡眼惺忪,嘴角還掛著晶瑩剔透的憨口水。

“吵醒我沒關係……”少年說話的速度很慢,他回頭望了一眼睡在木床裏麵的逸風,“吵醒老師就不好了……”

說完,少年揉了揉眼睛,眼屎糊的一臉都是,接著他又爬上床去,睡在逸風旁邊,很快陷入了安靜。一大一小兩個家夥,姿勢睡相如此一致。

“他們兩個……”奎傑呆呆的望著木床,“會不會有血緣關係?”

“有可能。”愛麗絲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老師連這條懶蟲都召來了……”

奎傑點點頭,“修爾達因也回天霧峰了,好像去準備很重要的事情。”奎傑望了一眼閣樓內緊閉的那扇桃形木門,“公主殿下回來了,一切要開始了。”

愛麗絲可愛清純的臉上,表情突然嚴肅起來。

……

十天過去了。

撒加依舊每天都來“追憶”,從早到晚,靜靜的坐在牆角的那張桌子旁,陪伴他的,隻是一個缺口的高腳銀杯,還有裏麵裝盛的劣質烈酒。

“這家夥。”遠處的一張桌子前,一個瘦臉男子搖了搖頭。這張臉棱角分明到了極點,好像根本沒有流線,就是直接用刀削出來的一般,深紫色的頭發略帶卷曲,淩亂的劉海蓋住眉間,鬢腳很短,就像他的人一樣倔強。

“隻是相似的琴音,他就這麽在意……”赫缺的手指敲著木桌,深紫色的瞳仁繚繞著淡淡的黑火,一個女侍者戰戰兢兢的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不知道是該靠近還是該離開。

“請問您需要點什麽……”女侍者終於鼓起勇氣走到赫缺身旁,顫聲問道。

“你們這裏是不是有個彈琴的侍者?”赫缺眼皮都沒抬。

“是的,不過她十幾天都沒來了,她好像是老板的朋友,沒有人和她說過話。”女侍者答道。

“你可以走了。”赫缺擺擺手。

“那您……”女侍者問。

“不需要。”赫缺不再理她。

看到赫缺表情發生了變化,女侍者驚了一下,慌忙離開。

安靜了一會兒,赫缺突然起身,走到撒加桌前,抓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喝幹了裏麵的酒。

啪!

酒杯摔碎在了地上。

“幹什麽?”一直沉默不語的撒加抬起眼。

“你坐在這裏幹什麽?”赫缺反問。

“等。”撒加隻說了一個字。

“等得來嗎?”赫缺皺起眉頭。

“不知道。”撒加回答的很簡單。

“你不是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嗎?”赫缺眼神如電,“他們找到了,那裏。”

撒加眼神變了。

……

酒館後的庭院,閣樓的二層。

“讓點位置……”木床上,逸風翻了個身,手臂搭在了白發少年上,接著他身體舒展了一下,一腳將白發少年踢下了床。

“呃。”白發少年從地上爬起來,抓了抓自己的亂發,又想爬上床,沒想到連床沿都沒摸到,又被踢開。

猛然間。

一股氣勁從白發少年身上散發出來!

啪,他抓住了逸風的腿。

“老師……”白發少年還是那懶到家的語調,“你的腳好臭……你不是天天在山上洗澡嗎……”

“小懶蟲,關你什麽事。”逸風一個翻身,另一隻腳踢向了少年。

啪,他兩隻腳都被少年抓住了。

“有進步嘛。”逸風笑了,瞬間,他停留在空中的身體扭了一下,彈起身,雙手在少年耳邊一拍。

嗡!

少年腦部一陣眩暈,不由得鬆開了雙手。

“不錯不錯!”逸風落在地上,長發一甩,“能抓住我的腳的人,神界也沒幾個了,

“老師……你……真臭屁……”白發少年揉揉眼睛,“一山……還有……比它高的……山……”

“霧山。”逸風臉色一正,“這裏交給你了。”

“呃……”叫“霧山”的少年應道。

“帶公主殿下去那裏。”逸風看著霧山,“你知道是哪裏,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霧山惺忪的睡眼中綻放出一絲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