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謙益的聲音穩如磐石。他雖然受了儒家的熏陶,但他更在乎的是錦春的態度。

她的態度很重要。

“崔大哥,你既然知道,那你還……”錦春真不知怎樣說才好。此刻,她的心裏很複雜,有喜悅,有糾結,有茫然,但更多的是責任。她不能不顧及他的地位和名聲。

窗戶紙捅破了。真真切切地捅破了。

“錦春,你看著我。你告訴我,你對我不是沒感覺的?”謙益理了下衣衫,這些話他在心裏說過了一千遍一萬遍,現在,雖是錦春第一次聽見,但與他說卻是熟稔於心。

太過突然,以錦春的閱曆,她委實不知怎麽辦!但她心裏清楚,崔謙益不是一般的男人,他不是販夫走卒,他還有仕途,還有京城裏他的老師王相。

自己太過平凡的,平凡的微不足道。她不能……毀了崔大哥。

“崔大哥,你不要逼我。你我是異性兄妹,早在結拜的時候,這一切就注定了。”千言萬語,萬語千言,她真不知怎麽啟口。她很感動,很滿足。感動於崔大哥對她的情意。自己不是單相思,她的心緒,他能體會,她真的是感動。

“錦春,可我們並沒有結拜過。”

謙益的話,提醒了錦春。沒錯,當日定下兄妹之盟,隻是口頭承諾,的確沒有任何的儀式,也未有人見證。之所以旁人知道,也是謙益和錦春主動告知的。當時情形不過想給錦春一個救急的港灣。但彼此的心裏,就是互生情意了。誰也沒想到,這結拜一事,竟成了阻礙。

“那……那又怎樣?”錦春還是覺得氣餒。不管有無盟約,但結拜已是事實。若要改口,可向別人怎麽解釋?

“錦春,縱然真有儀式,那也無幹緊要。”謙益的聲音還是那麽溫柔。

“這又是什麽意思?”

“錦春,我在乎的,是你的心。若被世人不容,那我即刻就可辭去這州官之位,做個平凡的布衣。隻要……隻要你的心裏,也是有我的。”

不不不!錦春最懼的,就是謙益說出這樣的話!她不要崔大哥拿自己的前程賭博!這有違她的初衷!

“崔大哥,你誤會我了。”百轉千折,錦春還是低了頭。她不能讓自己陷下去,她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禍害了崔大的前途。他救了她,諸多照顧她,這已經夠了。自己不能貪心。

“錦春,你想說什麽?”謙益的心,十分緊張。

“崔大哥,你對我好,我很感激。但我們也就是兄妹之情了。今天這話,我就當沒聽過,從這裏出去,你依舊是我尊敬的崔大哥。我有空,還是一樣會看你。”錦春的聲音澀澀的。

“真的?你真的這樣想?”謙益的心,非常非常失望。

“我就是這樣想的。崔大哥,我姿色尋常,家境平凡,也未讀過許多書。我不堪配你的。你認下我為義妹,便是我此生最好的收鞘。做人要懂知足,過猶不及,這個到底,錦春懂。”

錦春說的一本正經,中規中矩的,叫謙益看得十分難受。他忍不住了,一下就握住錦春的手:“錦春,我願意呢?我說我自己願意。榮華富貴與我如浮雲,但如果失去你,我便覺得這一生什麽都無趣。”

這是謙益的心裏話。

“崔大哥,你不要這樣想好不好?你是渭城百姓的父母官,如果你真的要這樣,那錦春寧願和你斬斷關係,當作不認識你。”

“錦春!”謙益急了。

“崔大哥,好生當你的官吧。不必為難我,也不必為難你自己。你是我的義兄,就這樣。”錦春說完,急急地就離開了柳叢。

這一次,謙益在柳叢靜默良久,並未追趕錦春。

這一路,錦春捂著胸口,一直小跑回家。她想哭,她覺得自己辜負了崔大哥了。但不這樣,自己又能怎樣?錦春一到家,就走進臥房,撲通一聲,躺在**。

藥罐兒掀開簾子,看著錦春兩隻眼睛紅紅的,關切問:“姐姐,你怎麽了?”

錦春有氣無力地道:“沒怎地,就是很累。你且讓我歇一歇。”

“姐姐,你買的果蔬呢?”藥罐兒發現,錦春的籃子也不見了。

“丟了。”錦春想想不能讓藥罐兒看出破綻,還是掙紮著坐了起來。

“丟了?”

“嗯,你若高興,且再去買一回。”錦春告訴藥罐,那瓦罐裏還有銅錢。

“姐姐,你到底是怎麽了?”藥罐兒隻想打破沙鍋問到底。

“藥罐兒,你去買吧。我要紡線了。”錦春將簾子一掀,又去了廊子底下。

藥罐兒就一歎,和錦春住了這麽久,她看出錦春姐姐有心事。她不想說,自己還是不要問好了。藥罐兒出去後,錦春就有一下沒一下地拿著紡錘。

她的心裏,腦子裏,充溢的滿滿的是謙益的話。崔大哥對自己表白,他說喜歡自己,中意自己。她又笑又哭。“砰砰砰……”這個時候,偏就有人敲門。

錦春以為是藥罐兒回來了,就喚了一聲:“門沒鎖。”

門外靜了一會,一個人的聲音響起:“錦春姑娘,是我。”

錦春一聽,知道此人是陸放。想了想,也就站了起來,洗手過去開門。

門外,露出一張溫和的笑臉。陸放的手裏捧著兩匹綢緞。“這是……”錦春疑惑。

陸放進來了,將綢緞放在石桌上,對錦春道:“沈姑娘,這是我家少爺送與姑娘的緞子。”陸放告訴錦春,這兩匹緞子是京城內務府織造出來的,款式和料子都和渭城一般的綢料不同,宮裏的皇後娘娘們,到了暮夏也穿這樣的綢緞。

陸放說,柳石然得了五匹,就想著給沈姑娘送兩匹。

錦春給陸放倒茶,就搖頭:“陸管家,我不能要。柳石然的東西,我一概不能要。”

“沈姑娘,我知道,但還是收下吧。畢竟,也是上好的綢緞。”陸放喝了一口茶。

錦春就道:“還是拿回去。你們柳公子,最好自重。我一點都不想和他扯什麽關係。他這樣殷勤,我隻擔心渭城街坊知道了,真當他和我有什麽呢?這豈不帶累了我?”

從始至終,錦春的態度都這樣堅決。

“沈姑娘……”陸放見了,壓低了嗓子,也就更進一步,“沈姑娘,既如此,你何不找個妥當的人嫁了?”

錦春就苦笑,她的心裏,又想起了謙益。

“嫁人?”錦春告訴陸放:她這一生,並不打算嫁人。是的,此生不能和謙益在一起,幹什麽嫁人?

“沈姑娘,你何必有這樣的想法?你還這樣年輕,這世上當然是有好男子的……”

“我知道。”錦春說這話時,嘴角微微一抿。那模樣在陸放看來,顯然就有了心上人一般。他的心裏,微微起疑。

“沈姑娘莫非有了意中人了?不然對柳石然這樣冷漠的態度?”說來也是有趣,因錦春提起柳石然,總是直呼他的名字,這陸放和錦春說話,幹脆也就這樣說。

“我……”她的心事如何,當然不能讓陸放知道,“沒有。我就是不想嫁人。”

陸放就看著她,心裏脈脈。他有心事,但不敢告訴錦春。唯怕錦春疏遠了他。何況,他還是柳石然的管家。與他來說,錦春不厭惡他,已然不錯了。

“沈姑娘,那這些綢緞,你是真的不要了?”

“任他金山銀山,我都不稀罕,何況幾匹布?”

“好。”陸放站了起來,也就抱了綢緞,和錦春告辭。走至半路,陸放已經做好了辦事不力被柳石然訓斥的準備了。出了巷子,陸放一個小心,差點撞倒了前麵行走的妖嬈女子。

那女子手裏的一盒胭脂被陸放撞了在地,即刻粉碎。嬌棠氣惱,即刻拉著陸放的胳膊,不依不饒道:“賠我胭脂,賠我胭脂!”

陸放自知理虧,也就賠罪。嬌棠待看清了他的麵容,卻不哭鬧了,反而很高興。“你……是柳公子府上的管家?”

陸放聽了,就有些驚愕。“這位姑娘……你怎麽知道?”

嬌棠就笑:“那一日,柳公子在我家裏吃多了酒,卻是你來我家接柳公子回去的。你沒瞧見我,我卻在閨房看見了你。”

如此一說,陸放也就明白了。

“原來你是唐姑娘。”

嬌棠眼尖,一下就看見他手裏的綢緞,顏色嬌俏,一看就是女子才能穿的。嬌棠馬上就問:“陸管家啊,你這綢緞是送人的吧?”

陸放就點頭。

“送給何人?”嬌棠眼睛骨碌一轉。

“這是我家公子囑咐我送給沈姑娘的綢緞。”陸放看著打扮豔麗的嬌棠,心裏隻覺得不耐煩。

“沈姑娘?沈錦春?”嬌棠試探。

“正是。”陸放忽然明白過來,這位唐姑娘和錦春,可還是嫡親的表姐妹。

嬌棠就冷笑,手裏絞著帕子:“原來是送她呀?”嬌棠又氣又恨,果然猜得沒錯。

“怎麽了?”陸放明知故問。

嬌棠就哼了一聲:“沈錦春隻配在廚房呆的人,也配穿這樣好顏色的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