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錦春的提醒下,謙益也就注意到了荷娘。

“表哥,我是荷娘啊……”荷娘見了崔謙益,眼裏露出止不住的愛慕。她想,一別十來年,當時自己還年幼,表哥一定不會記得自己。

她猜得沒錯。

“荷娘?”謙益聽了,就很納悶,又聽這女子喚自己為飆哥,更顯疑惑。他就在努力思索。

“崔兄啊,荷娘可是咱們滁州青鬆莊的同鄉啊。她說你是她遠房的表哥。”見謙益還是一副茫然的樣子,張慕古也上前提醒。

“表哥,你還記得我家門口那棵棗樹嗎?你來玩過一次的。”荷娘的心裏微微失望。

謙益想了想,也就想起來了。當年那個拖著鼻涕的小丫頭,已經長成了大人了。

謙益就問荷娘父母安好?荷娘就傷感地回:“表哥,我爹娘於去歲已染疾下世了。臨終前,娘囑咐我,來渭城找您。”

聽得荷娘的父母已經過世,謙益心裏也很傷感。他是遺腹子,從沒看過自己父親什麽模樣,前幾年,他剛通過了舉人考試,娘就得了胃病,當年就過世了。

與這世間,謙益也是孤苦之人。所以,他能體會到錦春的苦痛。現在見了這荷娘,謙益更是能推己及人。

“表哥啊……天可憐,我終於尋到你了。以後,我終於不用孤苦伶仃一人度日了。”荷娘見了謙益,自以為有了依靠。果然娘說的不錯,表哥為人端莊穩重,極是正派,不會將自己棄之不理。

“我說,荷娘啊,你哪裏孤單呢?這不還有我嘛?”張慕古見自己被荷娘撇下了,一下沒存在感了,心裏頭就不大高興。

錦春就上前,對著謙益微微一笑。“崔大哥,這下荷娘終於有了安身之處了,真正是極好的事!”錦春又握著荷娘的手,心裏替她開心。

“荷娘,走啊,進去啊。我屋子隔壁,還有一間空的,莫如你就住那裏。咱兩個當鄰居,你來看我,我來瞧你的,也是方便自在!”

這張慕古雖然自認荷娘的容貌不及錦春。但心裏對荷娘還是上心。

荷娘聽了她這話,就微微皺眉,說一切還得聽個表哥的安排,她不敢擅自做主。荷娘還是知道張慕古的品行的,並不認為他當了衙師,就會改了吃喝賭騙的壞習氣。

如今,既然尋到了表哥了,荷娘就認為自己該離張慕古遠著一點才好。

“荷娘,你能住在衙門裏,那當然好啊!”錦春還替荷娘開心。她認為,崔大哥待荷娘就是尋常的表兄妹之情。

謙益明白荷娘的意思。但他想了想,便對荷娘道:“荷娘,你來渭城尋親,孤身一人的,著實也不易。但我的衙門,是辦公的地方,你一個姑娘家,住在衙門並不方便。”

“啊?”荷娘一聽,心裏十分失望。表哥現成的衙門住不得,那自己該住哪兒?

這要看不到表哥,她心裏多難受啊!

錦春聽了,有點替荷娘叫屈,她想也不想,即刻就道:“崔大哥啊,上回你還說讓我住進衙門,你才放心的。怎地荷娘就不行了呢?”

此言一出,崔謙益就有點臉紅。

他看著錦春,沒料到錦春這樣直白。但……似乎錦春這樣說,也沒什麽不妥。

“錦春……”謙益就解釋,“你不是有麻煩嗎?就現在,我還是希望你能搬進府衙裏。”

錦春就微笑。崔謙益這樣關心她,實在讓她十分開心。“崔大哥,真的不用。我住在那裏挺好,又有藥罐兒陪著我。”

“到底……不是令我放心。”謙益看著錦春,目無旁人。那荷娘看出來了一點,眼神瞬間黯淡了,心裏也很吃味。

他二人這樣一說,那張慕古可不是傻子,越聽越覺得二人言談間的親密。

“崔兄,你認了錦春姑娘作義妹,竟然也不在衙門裏說,可真是會保密啊!”張慕古目光悠悠。

謙益就不動聲色道:“這是我的私事,也沒什麽好說的。認了就是認了。”

張慕古見謙益又是一副坦**的樣子,心裏也不能一下想許多。還是……往後再看看。但即便如此,張慕古心裏還是詫異。他以為崔謙益就是一個鑽在故紙堆裏的書呆子。可沒曾想,他原來待女人是這樣溫柔和善!

張慕古搔搔頭皮兒,覺得自己實在看不透他。

崔謙益就帶著錦春和荷娘先進衙門說話。他心裏打好了主意,荷娘還是在外頭另外安置為宜。

伺墨見今日一下來了兩個姑娘,更是好奇。待聽張慕古說荷娘是大人老家的表妹,嘴裏就嗬嗬嗬地笑:“一個表妹,一個義妹,也怪有趣兒的。”

謙益就叫伺墨去倒茶。他又想支使張慕古離開。“慕古,你的文書抄完了嗎?”

“快好了。你還不知道我嘛,寫字一向很快的。”張慕古就是想賴著不走。

“縱快,但也要好。這些文書以後都是要存檔的。既然沒寫好,現在莫如趕緊去寫。”

見謙益下了逐客令,張慕古隻好勉為其難地走開。

謙益的書房,也就隻有錦春和荷娘了。

“錦春,你送我的燈籠和雨傘,你還是拿回去吧。”謙益就叫伺墨去取。

“崔大哥,既是送了你的,那便就是你的。”

“但雨傘顏色甚好,燈籠也結實耐用,都是好東西,我不忍用。”謙益待錦春的每一樣東西,都十分在意,都很珍惜。

荷娘見他們說雨傘燈籠的,心裏更是打鼓。這不都尋常的物件嗎?怎地表哥就像在說寶貝,至於嗎?不過……看著情形,表哥待錦春當真是好。

“表哥……”荷娘不甘被冷落,她要插話,“我真的不能住在府衙?”荷娘進了裏麵,就一路打量,她已經喜歡這裏了。

能和表哥這樣出類拔萃的人住在一起,這簡直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自己的容貌是不及錦春,但要是換上鮮麗的衣裳,不這樣拋頭露麵地曬太陽,她的皮膚也會像錦春一樣白。一白遮三醜,娘在世時,也說她的眉眼長得好看。這要飲食安頓了,她不信她比錦春差到哪兒去。荷娘發誓要讓表哥看到最美的自己。

“不能。”謙益的語氣輕輕,但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荷娘,我要和錦春單獨說會話,想你也餓了,不如叫伺墨帶你去吃飯。”

“表哥,我不餓。”

“去吧。”謙益一呼喚,伺墨已經過來了。

荷娘沒辦法,又不敢違拗表哥,想了想,幹脆就去吃飯。但一站起,見表哥和錦春相視而坐,溫溫對視,一副情投意合的樣子,荷娘心裏一下生了嫉妒。

他們既是義兄妹,想來真的隻有兄妹之情?反正荷娘是不大信。

荷娘走後,錦春就歎:“崔大哥,荷娘是你表妹,這都不能通融一下嗎?”

“錦春。你該幫著我勸勸荷娘才是。”

“可荷娘一個人住在外頭多不方便?萬一遇上了壞人呢?”

“哪裏這許多的壞人?不過就算有,也不用擔心。荷娘是投奔我而來,我自然會保她的安全。”

錦春就幽幽道:“崔大哥,看來我是說不動了?”

謙益就笑:“我真正想要的,是你能進衙門住著。”

“義妹和表妹有什麽不同嗎?”錦春就笑,“崔大哥,難怪荷娘不高興,你待我卻是比她好。”

說完這話,錦春就低頭,不知是害羞,還是不知所措。她覺得這話兒,自己不該說,太輕浮了。

“崔大哥,瞧我……又亂說了。荷娘好歹是你的表妹,可咱們卻是一點血緣關係也沒。”

錦春用了一個“咱們”,謙益聽了,就在心裏細細品味。他的嘴唇抿了一抿。“可咱們投緣。”他也用了一個“咱們”。

“投緣?”這話怎麽說?

“我也說不清為什麽。就覺得和你說話舒服。”謙益也不知怎樣形容了。與男女之事,他並無多少經驗。

錦春也就笑:“能認你作哥哥,實在是我的福氣。”

“不,是我的福氣。”謙益糾正。該怎麽說?其實……從在渭河邊將她救起,謙益就留意她了。她的堅強,她的不屈,潛移默化地打動了她。

錦春,就是這樣令他放不下。

“崔大哥,你真抬舉我。”

“錦春,我隻望你安好。”謙益就問這幾日,柳石然有無再去糾纏?

錦春就搖頭。謙益就告訴錦春:“我看……柳石然修建的別業擴建不了。”

錦春就問何故?

謙益就道:“我就先告訴你。近日,我的恩師給我來信,在信中提及錢太師被人彈劾一事,其中就牽涉到他在渭城擴建別業一事。因有數名大臣聯名彈劾,皇上就很有些不高興。”

謙益告訴錦春,如不出意外,柳石然修建的別業一定會半途而廢。

“是嗎?”錦春聽了,就很高興,她要的就是得這個結果。

謙益就盯著她。“當然。若沒有十足把握,我也不會說出口。想到時,柳石然一定懊惱。”

錦春就幽幽:“崔大哥,你小心些。柳石然為人睚眥必報,你在渭城為官,盡量避免與他往來。”

錦春不想令謙益受麻煩。

謙益就深深一歎。“錦春,你說對了,我待你比這世上其他人都要好。我是你的義兄,為了你的周全,怎樣我都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