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見謙益不答,伺墨更是喚了幾聲。

“崔兄,你看起來似乎有心事呀……”張慕古停下了喝茶。他擅察言觀色,大人這自遇到了柳石然後,神情之中就很有些心不在焉。

謙益回了神,就淡淡一笑,說道:“你們且吃你們的吧。我並不餓。”

這一頓點心就吃的很乏味。

謙益一行,待出了喜福樓後,那樓上坐著的柳石然和馬氏也還未出來。

謙益抬頭往樓上瞧了瞧,心裏就覺得還是要去錦春那裏一趟。

張慕古回府衙後,喜歡看書。但謙益知道,他看的,也不是什麽之乎者也的聖賢書,無非就是市麵上賣的一些男女**的黃書。

若在別日,謙益一定會再去提醒。

但今日,他的心隻係在錦春身上,也就忘記去囑咐了。

伺墨見他要走,就問大人要去哪裏?

謙益就說,隨意街上走走,聽聽民情民意。

眼見著天色有點陰,伺墨就從庫房取出一把油紙傘,遞給謙益。

謙益提著傘,也就到了大街上。

黃昏時分,街麵上一下多了不少挑著擔子賣枇杷的農夫。謙益停下,見竹筐裏的枇杷肥碩可愛,鮮嫩可口,遂動了購買之意。

他稱了兩斤,想著枇杷酸酸甜甜,錦春一定愛吃。

農夫將枇杷用枯荷葉包了,雙手遞給謙益,並說要十個小錢。謙益給了十二個銅板。

農夫就道謝。

很快,謙益就走到錦春家門口。抬眼一瞧,見屋舍的門窗皆是開著的,那紗窗是淺紅的綢料糊上的,紗窗旁邊又新栽了幾棵竹樹,看著很是醒目。

他聽見屋內有吱吱呀呀紡線的聲音。

“沈姑娘……”謙益立在門外,遂就輕喚。

錦春正在廊下埋頭紡紗,因覺天氣悶熱,就將門窗和啟開,驅散悶氣。這猛然聽了外頭有人說話,聽著……還似崔謙益崔大人的聲音,錦春不禁停下紡錘,心裏怔了一怔。

她趕緊從小凳上站起來。不錯,的確是崔大人的聲音。

錦春理了一下雲鬢,又將衣裳撣了撣,這才過來迎接。

“大人,是您……”見了謙益,錦春自然是喜悅的。她想著,難不成大人又是有事來告誡與她了?

因就請謙益往裏頭就坐。

謙益就看著錦春,忽然欲言又止。

但已經來了,若不進去,貿然就走,更是不好。

錦春就微笑:“大人,請屋裏坐。”錦春要給謙益上茶。

謙益就搖頭,說不用,說就在這廊下敘話的便宜。

錦春因就拿了一張小幾過來,請謙益坐下。

“大人,我這裏簡陋,並無什麽高大的座椅,怠慢了。”

謙益就笑,說這樣就很好。

他說,自己出身窮鄉僻壤,為了求學,破廟呆過,祠堂呆過,甚至為了能省下一點路費,墳堆裏也呆過。

錦春聽了,心裏就微微吃驚。她思怔:大人與她說這些,到底是什麽意思?

但她不能不回應,遂就道:“原來大人也吃過苦。”說罷,她順勢就將一碗溫熱的清茶遞在謙益麵前的小案上。那小案,本是錦春繡花時,用來堆放針線布料的。

小木案很破舊,錦春遂在外麵罩上自己繡的一幅紅蓮碧荷的絹綢料子,謙益接過茶,道了謝。

錦春就說客氣了。

一時,二人就無話可說。

謙益想著該提醒她提防柳石然和馬氏,但看著對麵就坐的錦春,唇紅齒白,肌膚豐潤,鮮豔嫵媚,觀之可親,一時就看的失了神。

倒是錦春覺得這樣冷場不好。畢竟,崔大人是渭城的父母官。

“大人,不知您來……”她想知道謙益的來意。

謙益此時,卻隻想和錦春說些閑散的話。

天雖陰沉,燕子也飛得低低的,但就是不落雨。

錦春院子裏,青草雜叢中,就有幾聲春蟲的呢喃。不遠處,也不知是誰家的貓,爬進那柳叢,嘴裏不停地叫喚。

這聲音一陣陣的,忽遠忽近,忽細忽尖,錦春聽了覺得耳朵也紅了。

到底……崔大人還是個年輕的男人。

這男女相對久坐,似乎……也該避點嫌疑。

錦春就覺得不安。覺得如坐針氈。

幸而門外有涼涼的風透進來。這吹得她的衫子輕晃輕晃的,錦春轉而一想,更覺得自己不該這樣想。崔大人出訪上街,體恤民情,愛惜百姓。想他過來,一定有什麽要囑咐自己的。

哎哎……大人正人君子,隻如柳下惠一樣,坐懷不亂的。沈錦春啊沈錦春,你可想到哪裏去了?

錦春就暗暗責備自己。

她這番心思,謙益可是半點不知。

謙益就頷首,緩緩喝了一口茶,就道:“沈姑娘,其實我卻是路過。”謙益就解釋,說天氣氣悶,他衙門裏也無事,遂起了興意,來街上走走,體察體察民情。

謙益說,這走著走著,順腳兒就路過這裏,因見她家的大門開著的,也就過來看看。

“哦。”錦春就低頭。

但聽了,心裏卻又微微的失望。她以為大人是特意登門,卻原來隻是偶然路過。

“大人,您公務繁忙,想這會子,抽出這點時間來,卻也不易。”錦春不痛不癢地說了一句場麵話。

謙益聽了,就笑:“沈姑娘,這一陣,你一切還順利吧?”

他的心裏,的確想知道,這些時日,錦春都過得好不好。

錦春見謙益喝光了一碗茶,就想去續。

謙益就搖頭,說不用。他已經不渴了。

錦春也就站住。

她看著謙益,忽然就道:“大人,其實……近日,小女子的確有一事煩擾。”

這話。她本來不預備說的。但不知何故,看著謙益充滿鼓勵的眼神,她一下又說了出來。因她覺得謙益事務繁忙,去衙門說這些,自然也不易。

今天既他來了,那索性就說出來。

“什麽事?”謙益一聽,當下也站了起來。

錦春就歎,將父母留與她的老宅,以及和柳石然的糾葛,都訴與了謙益。

她是真不知道怎麽辦了。她知道柳石然的能為,若自己真要和他對著幹,那倒黴的隻能是自己。

謙益一聽,眉頭就緊鎖。

柳石然?有這等事?

他忙於公務,不擅交際應酬。渭城官場上,他這上任以來,好些下屬官員頻頻請他去赴宴,去家中喝酒,謙益不是推辭,就是婉拒。

他授命來渭城,是為了給渭城百姓謀取安逸。他很清楚,自己不是來享受的。

渭城經濟發達,商業繁榮,織造的布匹綢緞舉國數一數二,田地裏產出的大米,口感甜糯,更是進貢給皇家的珍品。

謙益知道,前幾任知府,俱都受不住金錢的**,因而當了階下囚。他受恩師的告誡,與這些更是引以為戒。

正因不在官場應酬,不去那些商賈大家赴宴,所以謙益對柳石然的背影一無所知。知道柳石然,也是從張慕古的口裏得知。

錦春就道:“大人,那幢老宅,是我爹娘留給我的。我好不容易從舅母手裏拿了回來,自然是不想賣。憑他出多高的價,也不會賣。”

謙益聽了,就沉吟。他叫錦春不必緊張。他既知道了,就一定盡力與她周全。

謙益告訴錦春,說萬事萬物,總不外乎理法二字。

錦春聽了,心裏稍安。她又擔心謙益不知柳石然的背景,遂又說了出口。

謙益就道:“柳石然京城中有錢太師做後台,我已經知道。”但他說自己不會畏懼,也無可畏懼。他說若柳石然真的要行強拆之事,那錦春就來府衙告官。

行正義之事,謙益說他會不遺餘力。

錦春聽了,雖然安心,但又懼謙益拗不過石然的勢力,若弄得知府大人不得周全,豈不是自己連累了他?

這樣一想,錦春又覺不安了,因責自己不該多嘴。

謙益已經瞧出錦春臉色有異,因就安慰,說不必緊張。

錦春聽了,心裏更是感佩謙益為人。她又請謙益坐下,說自己屋裏有現成的點心。這說了半日話,該請大人吃一點點心。

錦春說她新做了菱粉糕,她從廚房裏端了出來,用盤子托著,放在小木案上,請謙益品嚐。

錦春六歲就下廚做飯,馬氏嘴刁,為習烹飪,錦春不知挨了馬氏多少雞毛撣子,如此也練就了錦春一手好廚藝。

錦春自信這菱粉糕做的不錯。海棠花葉子的外形,糕點外圍特意抹了一層玫紅的糖汁,葉身上塗了一點艾草汁,聞起來,透著淡淡的藥草香氣。這海棠花葉捏的精致又小巧,一不留神,間雜在花叢中,隻讓人信以為真。

菱粉裏麵包裹的是蜜甜的紅棗豆子,參雜了一點豬油和蜂糖,咬上一口,嘴裏甜糯糯的,入口即化。

謙益見了這糕點,雖不曾吃,但心裏已經喜愛上了。

他就讚歎,說這樣精美的糕點,委實舍不得吃。

錦春聽了,就笑,說大人一定要吃,哪怕是淺嚐輒止也好。

謙益不知道,錦春做的這菱粉糕點,其實就是為謙益備著的。因受石然纏磨,錦春無計可施,能想到的人唯有謙益。上次,她去衙門送了點茶。回來後,隻嫌禮薄。

這一次,若能再入府衙,一定要做些精致可口東西。

因此,她就想到了自己的拿手點心——菱粉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