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與她真的再熟悉不過。

石然便命人上茶。錦春說不喝。

石然便問陸放,剛才這一路,沈姑娘可曾坐轎?

陸放便答,說不曾。

可曾坐馬車?

陸放又搖頭。

石然便道:“沈姑娘一路從郊外走來,這天也熱,行走勞累,如何不渴?”因就堅持上茶。

錦春就冷冷道:“我來,不為別的,無非就是為了郊外我父母的那幢房子。今天,我話都說白了,那房子,不管你出多少價,我總歸是不賣的。”

錦春說完,就站了起來。一踏進柳府,就讓她心裏壓抑。雖然上蒼慈悲,一切已經重來,但受過傷的心,哪裏又能夠愈合?

但石然偏又請錦春坐下,又責陸放不體恤沈姑娘,讓她在大熱天走那麽遠的路。

陸放聽了,心裏既驚且愕。

他想了一想,遂又站在一邊,老老實實說道:“少爺,我也想過去雇車,但沈姑娘說她坐不慣,說行走反而自在。”陸放說完這話,又不禁看了錦春一眼。

“這是什麽話?”石然心裏不悅,“陸放,你可知道,這位沈姑娘,本少爺心裏,可是十分看重!”

陸放聽了,心裏微微吃一驚。他陡然想起葉富的話,葉富說少爺近日看上了一個女子。葉富說那女子的容貌,在渭城可算絕色。

葉富是少爺的貼身隨從之一,他的話,陸放還是信的。

葉富說少爺這回,八成是來真格的了。說少爺的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往府裏娶一位奶奶了。陸放在柳府多年,知道跟隨少爺的幾個隨從的品性。這葉富在裏頭,算是比較正派的了。

難道……少爺看中的那位姑娘,就是眼前的這位沈姑娘?

陸放站在一邊,不想貿然詢問。

錦春聽了,就受不住,當即反唇相譏。“柳石然。那我就再告訴你一句。我沈錦春可是清白的良家女,這輩子都不會和你這樣的紈絝子弟沾惹上!你若再糾纏,那我就去府衙告官!”

錦春挺著胸脯,激烈言辭。她本是剛烈的女子。

她慕的是崔謙益那般正派的君子。

當然,她說石然是紈絝子弟,其實也過了。石然的確喜好女色,但府裏的生意卻也不忘精心打理。

但錦春想起前事,心裏深惡痛絕。在她眼中,石然渾身上下,沒一處好的地方。

“好!”不想柳石然聽了,臉上並未有半點的不痛快,他也站了起來,手拿香扇,拍了一拍,合在掌心,連說了幾個好字。

他總算明白自己的心思了,他要的就說錦春這樣鐵骨錚錚的女子。

陸放在旁聽了,心裏又詫異,又緊張,又感……幾分欣慰。

詫異的是,這位沈姑娘不怕得罪柳石然,敢於直抒胸臆。緊張的是,他深知柳石然的性格,一旦他真的惱羞成怒,這位沈姑娘隻怕要吃不了兜著走。

然,欣慰的是,從這些直白的話語間,他已能知曉沈姑娘的心意。沈姑娘不慕榮利,不愛榮華富貴,這讓他心裏,真的欣慰。

“沈錦春,你讓我吊胃口了!我柳石然就不喜歡主動送上門的貨色,我就好你這一口!你越是躲,我越是要追!”

石然又告誡錦春,說就算她去告官,他也不懼。

石然說他朝中有人。說若不是真心喜歡錦春,早著人將她強搶入府了。

他說他有這個手段,但並不屑這樣做。他要得到的,是錦春的心。

石然的話,讓錦春聽了,非常惡心。她幾乎要嘔吐了。

“柳石然,你做夢!”說到底,錦春已經不想和石然囉嗦了。來這裏,根本就是多餘。

和他浪費口舌作甚?若他真的敢拆她的房子,那她大可以去告官!

錦春心裏篤定,崔謙益崔大人正人君子,為人剛直不阿,隻要她敢去告,大人一定會秉公執法行正義之事的。說來,這個柳石然在渭城為了一己之私,也行了不少惡事。如今,別人不敢去收拾,那由她沈錦春開始!

錦春昂著頭,挺拔著身姿,姿態越發顯得剛勁而又婀娜。石然在背後看了,心裏更是癡了。他吞了口唾沫,告誡自己,這口肥白的肉,自己一定要吞下,不管費多大的心力,付出多大的代價。

“沈錦春,我不是做夢。我信不信,我現在就可強了你?”石然覺得沈錦春總這樣不知好歹,也很氣惱。

錦春看著石然的眼睛,心裏又想起種種不堪的前事。在這柳府,她受了他多少屈辱!前世,也是他看上自己的,說通了馬氏後,將她強娶入了柳府。

直至入了洞房,她對柳石然依舊一無所知。什麽性情,什麽喜好,她懵懵懂懂的,一概不知。本以為,自己的一生也就這樣了。至少嫁了他,不用再被馬氏當奴仆般地使喚。

哪裏知道,她錯了,她大大錯了!新婚不過數月,柳石然就移情嬌棠。二人後來公然在府裏出雙入對,卿卿我我。

這些,錦春都忍了。她想的是苦盡甘來。

然而嬌棠的野心和石然的狂妄自大,令她在柳府更難安身。加之石然的姐姐柳芙蓉對自己又生了誤解。幾重誤會下來,石然視錦春更如敝履。

但不中意她,厭惡她,大可以一紙休書直接打發了她。為何一定要陷害她和馬夫有私,謀害她的性命?可憐馬夫阮成為她奔走呼號,最後還是浸了豬籠,丟了性命。

錦春將雙手握成拳,手心裏滿是濕濕的汗。這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要一幹二淨地忘掉,她真的做不到!

“柳石然,光天化日之下,我不信你真的敢這樣!”

“這是我的家,我想怎樣,便怎樣!”石然一甩衣袖,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

“柳石然,你若真要恣意妄為,那我……”錦春心裏想著措辭。

“你要怎樣?一頭撞在牆上?還是來求我?”石然哈哈一笑,隻要錦春稍一服軟,他必好言好語,安慰有加。

錦春就譏諷。“好好的,我撞牆幹什麽?我不是你家的奴婢,我行走來去自由。你要著人拘禁我,知府大人知道了,一定會過來將你帶了進衙門好生審問!”

“喲……沈錦春,又是知府大人,又拿他來嚇唬我?這崔謙益算什麽東西?不過一介寒儒出身的芝麻官。隻要我去京城對我姐夫說一聲,我看他立即得摘下官帽,一身三酸地滾回他的老家去!”

石然是渭城裏的大戶,是首富。這渭城的父母官誰誰上任,石然當然要將他的底細摸個清楚。知道崔謙益並無後台,不過苦讀出來的窮酸書生,石然知道了,心裏就輕視謙益了。

“你……柳石然,我不許你這樣說知府大人!”錦春心裏極為憤怒。柳石然可以侮辱自己,但不能侮辱知府大人!在錦春心裏,柳石然的行徑給大人提鞋也不配!

“怎麽?我憑啥說不得?就憑我姐夫一品大員的身份,我就能說得!”見錦春這樣袒護謙益,石然不禁激動了。“他不就幫你打了一個官司嗎?那是他該做的!難不成,你這去了府衙幾次,對那窮酸書生上了心?”

錦春更是生氣。

她咬著唇,警告柳石然不許亂說。

陸放盯著石然,心中暗暗為錦春擔憂。陸放小心翼翼說道:“少爺,我看不如讓沈姑娘回去吧。這拆房子的事,不如先放在一邊。”

石然一聽,就瞪了陸放一眼。

“這等事,可以遲緩嗎?”他可不想讓姐夫怪罪。

柳石然就告訴錦春,說房子嘛,不拆也可以,大不了用圍牆圍起來,築一麵翠嶂,再栽上一些樹木,將老屋遮蓋住了,看不出也就行了。

但他這樣做,也是有條件的。

錦春聽了,就冷冷地問什麽條件。

石然見錦春神色稍有緩和,更顯唇紅齒白,顧盼神飛。石然情不自禁地就笑了,說隻要錦春願嫁給他。

錦春一聽,就白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大步就從房間裏走出去。

“沈錦春。你聽好了,爺極少待女人上心。但你就是入了爺的眼了。今天,你隻管走,但爺說要得到你,就一定會得到你。”

柳石然看著錦春的背影,著意將聲音放大。

陸放聽了,心裏一抖,就對石然說,要出去送送沈姑娘。畢竟,上門的都是客。

石然便揮手。他想了一想,又囑咐一聲陸放,對他耳語了幾句。

陸放就皺眉,說此事為難,因是空穴來風,更涉及沈姑娘的清白。

石然更是不悅。

“爺叫你辦,你就去辦!這沈錦春遲早都是爺的女人!你提前放出點風聲,別人就不敢去提親。你的膽子,怎麽越來越小了?”

石然拍桌子。

“少爺,此事……恐怕不可行。您也見了,沈姑娘是個剛性子的人。這讓她知道了,一定……”餘下的話,陸放不敢說了。

石然卻又微笑。“你懂什麽?我就是要讓她一回兩回地來找我。她若了解了我的為人,便就和其他女人一樣,倒過來巴著我。”

陸放看著柳石然剛愎自用的樣子,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