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春覺得自己該歇上一會。每天的力氣都有定數的,不能使夠,不能超出負荷,不然身體吃不消。她必須活得健健康康茁茁壯壯的。隱居山中,她突然悟出了活著的真諦。活著,才是希望;活著,才是力量。之前那些出家,那些消極遁世的想法,錦春的腦子裏都剔除了。不管崔大哥是生是死,他最願見的,就是一個健康的、積極的、勇敢生活、永不放棄的錦春!

當初,吸引他的,便也是這些。現在,更要有始有終。

她坐在一塊大青石上,微微地喘著氣。因為勞動,爹爹的身體也將養的不錯,看著隻比以前當官時更結實,還顯年輕了。

這是錦春心裏唯一的安慰。

山風吹得錦春的鬢發有些散亂。她輕輕撫了撫,頭發就散落下來了。錦春再一摸,發覺鬆木簪子丟了。

她就愛這根簪子,不是金的貴重,不是銀的閃亮,不是玉的濕潤,獨有的,是經年的木頭香氣。鬆木之香,最是好聞。

錦春就低頭尋起簪子來。若遺失了,自是可惜。不過,此處無人,想細細搜尋,定能找得的。

當她再抬頭時,猛然覺得不對。似乎……身子後,立了一個什麽人。她嗅到了人的氣息。這不會是爹爹,也不會是伺墨,他們都在附近坡上。

是誰?錦春微微閉眼,那人的氣息越來越強烈,很熟悉、很熟悉。是……他麽?會是他麽?再嗅一次,依舊那般熟悉。

她帶著難抑的激動,不敢置信地回了頭。

小池旁,一個身著青衫的男子,正穩穩立在她的身後,手拿一根木簪子,深情而又溫暖地看向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你的簪子,我撿到了。”

來人正是崔謙益。

是錦春思了一千遍想了一萬遍的崔謙益。她以為這是幻覺,然而不是。謙益遞給她簪子,她顫抖著接過。

他瘦了。他的臉上似有傷口,雖然現在恢複的很好。不過,他的臉色蒼白,步履依舊緩慢。這些都告訴錦春,崔謙益受了人所不能為的大苦。

他該是被高人救了。

“這些日子,你可好?”

“這些日子,你是怎麽過的?”

二人異口同聲,情發一心。

錦春再也抑製不住激動,嚶嚀一聲,就撲進謙益的懷中。謙益喟歎一聲,緊緊地摟住她。“我以為你死了,真的死了。我曾想過不活,想過和你一起死。可為了爹爹,我又不得不活。崔大哥,你終於出現了,你到底還活著……”錦春撲簌簌地一直流眼淚,流個不停,她有一車子一屋子的話要對謙益。

老天保佑,老天清明,老天仁慈,她等了一天又一天,煎熬了一日又一日,每日都在流血,每日如在淩遲,到底將謙益等到了。

即便這不是夢,這是真的,錦春也怕如朝露一般轉瞬即逝,化為泡影。她再不放手。

二人也不知摟抱了多久。謙益累了,對著錦春微笑:“且讓我坐一坐。當日我從懸崖摔落,僥幸掛在了一棵樹上,雖不至死,但四肢筋骨俱已斷裂。恰清雲大師采藥來此,正好看見了我。是他將我帶去一個不世出的高人那裏,養傷、恢複、調整,我方能下地行走。”謙益又握著錦春的手,補充了一句:“可即便如此,在昏迷中,我呼喚的,隻有你。”

謙益其實還未恢複好。今日是他下地行走的第二天,本是不能走遠的,但他心念錦春,還是支撐著趕來了。

這一路,為顯心誠,他是拄著拐杖來的。但來到了小池辺,擔心錦春擔憂,謙益還是藏起了拐杖。幸而那位高人住的地方離崖下也並不遠,若真拄拐遠行,隻怕遠不能夠。

“崔大哥,以後,我做你的手杖。”

“錦春,不用。我的傷很快就能好的。我不過擔憂你,思慮你,不放心你,想著你,念著你,所以醒來之後,不顧清雲和那位大夫的勸說,怎麽著也要過來。我早來一天,你就能安逸一天。你心裏想什麽,我都知道的。不過提早走路,權且當作鍛煉,這一路來尋你,我已然心花怒放了。”

謙益明白錦春為何選在這裏居住。謙益也明白恩師為何辭官。謙益更高興恩師收下伺墨,從此給伺墨一個不同的人生。

錦春也告訴謙益,有關西魏的一些事。“你不在時,魏玄幫你代理政務,一切都還在軌道上。”

“這些我不擔心。現在我既沒事,該寫封信飛鴿傳書讓他們早些知道。”

二人正訴說衷情,不想那伺墨眼尖,給王相遞茶的時候,還是發現池子辺多了一人。定睛一看,發現是崔謙益。伺墨喜的不知怎生辦才好了,當下就將茶罐一扔,口中大呼:“大人,大人……我是伺墨……我是伺墨……”

大人果然來了。這幾天一大早,伺墨每次醒來總發現窗戶邊多了幾隻喳喳叫的喜鵲,他料定將有喜事,果然應在了大人的頭上。

王相也發現了,也喜的不行。他一直在等待,等待謙益的到來。但他真的來了,王相看到昔日熟悉的學生,還是禁不住欣喜若狂。

相較而言,倒還是錦春內斂克製。

既來,如此就團圓了。況又快到中午,不如吃個飯。王相欲叫伺墨將清雲大師和那名醫一並請來。謙益就道:“他二人剛雲遊去了,此番已尋不到。”

飯菜,俱是新鮮,也俱可口。錦春親自下廚,謙益吃了許多。他二人的眼睛癡纏,一直就沒分離過。

王相又動了心思。

飯後,王相就出世與入世,與謙益討論。

謙益領會王相意思。“我還是要去西魏,帶上錦春。有空了,依舊來看您。伺墨就跟著你,我放心。”

“不錯。你到底年輕,不可學我。年輕人終究要行一番抱負,不然人世也是白來一遭。至晚年時,你可再學佛學道。”王相的話語裏自有深意。

又過了數日,在錦春的精心照顧下,謙益已活動如常了。

大梁皇帝聽聞崔謙益死而複生,思怔之下,封錦春為郡主,以朝廷的名義,為她舉辦婚禮。

婚禮很盛大,賓客多的不可想象。

魏玄、阮成、茗香等故舊都來了。清雲大師竟也來了,他說要沾一沾塵世的喜氣。王相也在婚宴上喝醉了。遠在北方的趙稷,也命人送來了誠摯的厚禮。

隨親隊伍一路迤邐西行,沿途是訴說不盡的好風光。

“錦春,你看,遠處就是白馬城了。”

“好美。”錦春在馬車內掀開簾幕,暮春節氣下的白馬城,草木深深,凝萃滴碧,蓊蓊鬱鬱,祥靜寧和,想必城中的百姓定也過得安居樂業。

“你看那邊的麥田,很快就要豐收了。”

錦春就放眼眺望去。麥子長勢旺盛,綠中泛黃,黃中透金,望之振奮。空氣中,洋溢的滿是豐收的香甜氣息。

謙益和錦春相視一笑。

已經有農人發現了迎親的隊伍,自發地圍聚過來,謙益下馬一一安撫。西魏的百姓們,對他們的魏王,是無比的愛戴。他們也知道,魏王深深愛著他的王妃。

百姓們簇擁過來,想一睹錦春的芳姿。在謙益的攙扶下,在四周如醉的景致裏,錦春下了馬車,對著百姓盈盈淺笑。

這一笑,似是耗盡一生等待,又似輕鬆上陣。

從此以後,在這裏,她將擁有一個嶄新的身份。她會好好協助謙益,讓每一位西魏百姓,都過上愜意自如的生活。這是她的新生,也是她的使命。(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