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隻得上路,但於心裏已經想好了對策。
途中,萬萬想不到,在一驛站竟是和謙益偶遇了。驛站在一叫杏花村的村落。彼時正是三月杏花綻放季節,雪白粉白的滿地一片。
王相激動,邀謙益去一酒家。坐定,方知道,謙益已然得知大梁皇帝的心思,提前做了行動,對著趙闊和阮成諸人交代一番,輕裝騎馬徑直往大梁而下。
他的目的很明確,阻卻大梁皇帝的和親之意,然後,迎娶錦春。和錦春成親,是他心裏一直夢寐以求的事,現在早已沒了阻礙。不,就算有魏玄阻止,依舊改變不了他的決心。
他畢竟在大梁呆了二十餘年,大梁亦是他的故國。那奸賊錢辜老奸巨猾作惡多端,委實不能容他驕狂下去,必須懲處。他人雖在北魏,但早命人將錢辜的罪狀搜羅的清清楚楚,現在正好交給恩師。
杏花樹下,謙益和王相坐著喝酒。
謙益對著王相緩緩道:“老師,我回大梁,更重要的,是見錦春。若再不見,隻怕她對我的誤會更深了。”
“不會,她從沒責怪過你。你的本心,始終是有她的。這些,她都知曉。”
謙益卻淒然,停下了酒杯:“我歸心似箭。若時光能夠重來,我寧願仍在渭城,而她仍是街巷裏繡花的姑娘。”說完卻又笑,搖了搖頭,“不過,那樣的她依舊是淒苦的,還是和老師您相認,生活安逸的好。”
王相聽了,也就對謙益一笑。
“謙益,不管身份幾何,心不變,一切就還是未變。”
謙益頷首,聽這話,似有幾分禪機。他忽地想起了清雲大師,許久未見了,隻不知他又去何方雲遊,還是呆在渭城。謙益因問老師清雲大師的消息。
“我也不知。不過,想以後定能見。”
謙益以為,既然老師遇到了他,此番不如就一起回折回大梁的,不想老師仍執意要去西魏。“我想看些魏國的風土,一路欣賞沿途風光。本來,我是心憂的。但既你如此主動,我還擔心什麽呢?你是個妥當的人,諸事皆能辦妥。”
王相心裏卻是安逸。
謙益和王相分別後,風塵仆仆一刻也不停留,踏入大梁境內後,更是直奔王相的府邸。茗香得知了消息,趕緊告與了錦春。
錦春正在練字,聽了,有些相信,又似有些不信。站起身時,心裏千回百轉,隻差點將手中的筆摔落在地。
“姐姐,這是真的。”認過王相後,茗香曾改口叫錦春小姐,但錦春不允,仍叫茗香以姐姐喚之。
“那他人在何處?”
“沒姐姐的允許,崔大人還在門外候著呢。”提起謙益,茗香仍以崔大人呼之。
錦春就搖頭:“人家一路遠行而來,想必十分乏累。何必讓他久等,還是……讓他進來吧!”
茗香看出錦春心疼,就笑:“姐姐,就知道你舍不得他。如此,我就去。”話剛說完,人就不見了。
近情情怯。錦春拿了菱花鏡,上下照了一通。又換過衣裳,想想,又往發間插了一根簪子。可還覺得不夠。又趕緊尋了幾樣精致的點心、果子,沏了茶,放在小桌上。崔大哥疲乏,想也饑渴。待他進來了,還是先請他勻了臉,抖擻精神。錦春就想出去打水。
她不責怪謙益。以往的都是誤會,況都過去了。崔大哥在這個當口,竟是出乎意料地從西魏回了大梁,且隻為了見她。錦春的心,已是明白無誤的了。
也虧得回了大梁,讓她的心得以冷靜,得以將前後的事靜想一通。她不是傻子,橫豎崔謙益的心裏隻有她一人。自己也是太患得患失了,以崔大哥的為人,既能拒絕趙九兒,必然也能拒絕大梁皇帝。
真正她是多想多慮了。
謙益的心也很緊張,可又迫不及待地想見到錦春。茗香帶路,帶至錦春住著的小苑前,識趣地就走了。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空中沒有落雨,更不消說微微的細雨。簷前倒是有幾隻小燕展尾掠過。初夏的時節,桃花梨花俱已掉落,那樹上都結了青澀的果子。錦春站在一株芭蕉樹下,默默地凝望謙益。
相望兩無言。
良久。謙益對錦春微笑。“我回來了,回來看你,隻為了看你。”
他朝她走近,帶著疲憊,帶著深情。在錦春的眼內,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從前。眼前的謙益還是那個她信任的崔大哥。
錦春的眼睛微濕。“崔大哥……”一聲哽咽,幾番牽掛,幾番苦楚。
“你原諒我吧。我做的最殘忍的事,就是傷害過你。我寧願得罪天下人,寧願去做強梁盜拓,也不願傷害你。我竟是那般混賬過。一想起來,真不能原諒我自己。”崔謙益緩緩朝錦春走近。
錦春呆在恩師的宰相府,越發比以前超逸了。也難怪,趙稷也對她動心,還有那柳石然。
人都是自私的,特別於感情上。這樣一想,謙益越發要和錦春在一起。“錦春,你瘦了。”錦春變溫婉了,但的確瘦了。這讓他不忍。
錦春聽了,想哭。
對於生活的磨難,她願意忍受。可來自感情上的折磨,卻讓她心力交瘁。“別說了,你不是有心的。我該信任於你,而不是情緒用事。”
看著謙益寬闊的胸膛,她忽地想撲過去,任憑謙益好生地摟著她。隻有臥於謙益的胸膛,感受他的體溫,她才能得到踏實安寧。
夢裏,她已然這樣夢過。她偎依在謙益的懷抱,和他訴說衷腸。
“是我不好。即便我人在西魏,但心一直記掛你。你放心,我不會在西魏多久的,很快我就會來到你的身邊。”謙益的眼裏也閃著淚光。
“不,我不想阻礙你。你和我不同,你有責任在身,你……已然做的很好了。換作是我,定不如你。”
錦春不想和謙益說這些。似乎,說這些會讓他們生分。好不容易相聚,休提那些掃興的話吧。
錦春便又道:“你且坐下,歇息,喝些茶,吃些點心。”
謙益也就坐下了,但在錦春轉頭之際,卻又一下拉住她的手。錦春一忸怩。謙益越發握的緊了。房內無人,但錦春還是滿麵通紅。
“錦春,我想你。”謙益低歎一聲,俯首在錦春的發鬢上輕輕吻了一吻。這更讓錦春心顫。“且讓我抱抱你,一解相思之苦,行嗎?”
“還是先吃東西。大梁的皇帝要將公主嫁於你,此事你還沒解決。我爹爹也……”錦春料想謙益不知爹爹去西魏一事,因想細說。
但謙益不讓。
陡然之間,也不知怎地,謙益已經將錦春扳過身子,凝視了她片刻,無限珍重地,歎息一聲,將她攬入懷中。他的手依舊纏繞著她的手。
錦春不妨。嚶嚀了一聲,終究安穩地一動也不動了。謙益在她耳邊喟歎:“溺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我隻恨沒早點讓你知道我的心意。如果當初我執意一點,不在乎什麽義兄妹的名分,早點將你娶了,也許不會有這許多事發生。”
錦春伏在謙益的懷中,靜靜地感受彼此的心跳。真希望,這一刻時間永恒。她輕輕搖了搖頭:“過去的不要再說了,是我不自信,我隻擔心配不上你,顧慮太多。”
那茗香卻也是個淘氣之人。悄悄地走了,卻又悄悄地躲在窗外看。果然,姐姐和崔大哥沒有爭執,卻是摟在一起互訴衷腸了。茗香的心裏說不出的喜歡,隻差點拍手兒唱歌了。
茗香走的不留心,碰倒了一個花盆,花盆咕咚倒在地,這驚了房內的錦春。錦春離了謙益的懷抱,前去看了看。茗香更是提腳兒溜了。
謙益過來將花盆撥正了擺好。錦春就抬頭:“崔大哥,吃點東西吧。方才,我可聽見你的肚子咕咕直叫呢。”
謙益就笑著又握住她的手。“我卻是餓。”
“那趕緊坐下吃。我另叫廚房備些東西,絕不讓你挨餓就是。”錦春關心謙益,連帶他的衣食住行都關心。
“若論吃,我隻想你以前做的東西。”
“可是菱粉糕?時節還未有菱角上市,你若想吃,我給你做杏仁餅。”
謙益就笑:“我現在就想吃。”
“沒有現成的。”錦春覺得謙益故意刁難,可心裏又是歡喜的。
“有的。”
謙益的眼睛熠熠有光。“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沒等錦春解悟過來,謙益的唇已經對著錦春的唇吻了上去。雖蜻蜓點水,輕輕一啄,但足以讓錦春渾身癱軟,失了魂魄。與她看來,自己和謙益尚是未婚男女,此番摟抱在一起,已然是出格了。出格就出格,她不在乎了。因為思慕,因為牽掛,她願意跨出這一步。不然,對不住自己的心。
但崔大哥比她還要大膽。他還想繼續吻。“不要拒絕我。在夢裏,我已然這樣夢過無數回了。我回來,便是為見你,娶你。”
謙益語句堅定,他亦將堅定的力量,十指相交地透過肌膚的接觸傳給錦春。這是承諾,是之前就該說的話。謙益終是吻住了錦春,他的舌頭吮吸著錦春的甜蜜,雖然笨拙了一些,可又是那麽熱烈纏綿。
這一吻,竟不知吻了多久。
她隻是覺得脖子酸了,酸的不行,謙益有所察覺,這才依依不舍地鬆開了她。錦春的臉紅紅的,心裏卻又是那般甜蜜。
崔大哥吻了她,她沾染了崔大哥的氣味,隻能嫁他了。
謙益是天黑前離開王府的。天黑之前,必須離去。他可以不顧及自己,但不能不顧及錦春。大梁風氣不同北趙,趨向保守。錦春畢竟是未婚女子。
“明日,我再來。如你願意,可在陶然亭中等我。那陶然亭是我昔日隨恩師讀書之處,幽靜無人,風景又佳。你來了,定會喜歡的。”謙益輕聲叮嚀,說話言語一如往昔令人如沐春風。
晚上,謙益尋了一家客棧,翌日一早就進了大梁的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