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火苗從符紙的邊緣燃起,黑暗中亮起了微黃的一點光芒,火焰由外向內蔓延著,已經燒到了壓著符紙的塵土,土是掩火的,火苗慢慢暗淡下來,但是還沒有完全熄滅,而由微黃變成了暗紅色的閃點。環境似乎更冷了,王風和許煥不由自主地哆嗦著,全身的雞皮疙瘩次第泛起,因為長時間看著那將熄的紅點,兩個人的眼睛很疲憊,王風閉上了眼,盡管已經看不到東西了,但是視覺仍然殘留在他的視網膜上,似乎那點點微光依然在他的腦中閃爍。許煥在旁邊也直抽涼氣,王風抱歉地說:“我也從來沒有用過這法術,不知道靈不靈?”
突然起了一陣風,遍地的土都飛揚了起來,掠過王風的臉好象誰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王風心裏一動,就聽到許煥喊了一聲:“快看!。”王風猛然睜開眼。
就這麽短的一會兒工夫,已經快要熄滅的火焰好象得到什麽力量一樣重新開始燃燒,而且顏色也逐漸變成了慘綠色,那細細的土似乎也開始燃燒,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聲,好象有人使勁吸著瓶底已經所剩無幾的飲料。王風忍不住就要跳起來大喊,他向許煥望去,火光映照下,許煥的眉煙全部都是綠色,兩隻眼睛瞪得溜圓直直看著那堆燃燒的土。綠色的火焰沒有一點溫度,相反還發散著一股寒氣。火光突然暴漲,四周的景物全被染上了濃濃的綠色,那光芒是如此的強,兩個人忍不住都閉上了眼,眼簾垂下的一瞬間,兩個人的身體同時一震,並且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
相信很多朋友都有這樣的經曆,當你和你很親近或者非常投契的朋友在一起時,總有那令兩個人驚訝的默契,沒有任何預兆,你們兩個會哼唱起同一首歌、說出同一句話、作出同樣的舉動,或許也是心有靈犀吧?現在王風和許煥就是這樣,兩個人閉上了眼睛,按說已經看不見東西了,但是兩個人確都同時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身邊正在發生的事情。
恍惚間,兩個人站在一片白雪皚皚的地上,那是一條山脈的脊梁上,身邊都是被大雪壓彎的樹枝,鵝毛般的雪片仍然在飄;不時有哢嚓聲穿來,那是不堪重壓的樹枝斷裂的聲音;天空是灰蒙蒙的,看不清有多高,也不知道太陽在哪個方向;朝四周望去,除了樹就是雪,根本看不清路在哪裏?王風不敢睜眼,他轉頭“望”向許煥(之所以沒有睜眼而望向許煥,是因為王風的腦海中確確實實看到了許煥的樣子,而且也能看到許煥臉上和他一樣驚愕的表情),驚訝地問:“這怎麽回事,難道我們開了天眼了?這可是我從小就有的願望啊!”
“別說話,”許煥沒有看他,四顧著周圍的環境:“盡量不要張嘴,人鬼殊途,如果讓他們嗅到生人的氣息,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也不要亂動,讓亡靈感覺到氣息的流動,抓你演了返魂戲我可沒有辦法。”
王風閉上了嘴,也不停地看著左右,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讓人心裏由不住的起了寂寞之意。麵對這無邊無際的空白,突然感到了生命的輕微和無常。而且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彌漫在這空氣中,似乎有什麽事情將要發生一樣。就在這時,他看到對麵山梁上出現了一行黑點,而且正朝這麵移動著。
黑點越來越大,已經能夠看清那是一群人,大約三十個人左右。他們個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表情張惶,拚盡全力向這裏走來,不時摔到在地。終於他們停了下來,就停在王風他們下麵的山溝中,用力裹著身上本就千瘡百孔的衣服。因為身在低處,他們的談話聲斷斷續續地飄了上來:
不能走了……再往下走還是找不到路……還是躲進這裏躲一下吧……好多人都不行了……再走肯定都得死……
他們擠進山坡上一塊凹進去的地方開始休息,因為人多,人群隻能斜斜靠在牆上。沒有人說話,隻是互相看著對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他。
突然一個人麵朝下撲在雪地上,因為雪太厚了,整個人都沒入了雪中。其餘有的人都朝他身邊圍攏,有的人卻已經沒有了氣力,隻用一種絕望的眼神看著那死去的人,他們知道那也是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又有幾個人倒了下去,從高處看上去,白白的雪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一具具屍體,好象一隻大鳥不經心踏下的腳印。有人恐懼的嚎叫起來。
對麵的山梁上又出現了一行黑點,而且直直朝這群人走了過來。還沒有死的人都緊緊盯著那群人,誰也不說話,隻有風嗚嗚的吹過,好象宇宙的哭泣。兩行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大家的臉上都出現了疑惑的神情,有一個人試探地叫到:“虎子,虎子?我是東水的鎖兒啊!”走過來的那行人群明顯地起了一陣小小的騷亂,然後有人大聲喊到:
“是東水的鎖兒嗎?我是虎子啊,你們怎麽會在這裏呢?”人群行進的速度快了起來,兩隊人終於聚到了一起。
你們怎麽會在這裏啊,聽說你們早就回到家了。
是啊,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們突然就到了這山裏,你們怎麽會在這裏啊,這是什麽地方啊?
這就是咱們屯子河上遊的那座山啊!我們這段日子一直在這裏挖藥材換錢,誰知道雪下得這麽大,根本出不去了!
那離家不遠了吧?我們趕緊回去吧。人們興奮起來
我們也找不著路了。有人沮喪地說:你們有吃的嗎?
沒有沒有沒有,你看那誰誰誰都餓死了!我記得我們都已經從山上看到村子了,但是睡了一覺醒來一看,怎麽就已經到這裏了?現在怎麽辦呢?
既然都碰到了,那我們就一起等吧,等到雪停了,我們再一起找路出山吧。
隻有這樣了,哎,鎖兒鎖兒,你怎麽了,醒醒……
別叫了,已經死了,要是雪怎麽一直下下去,我們都會死的。
有人動手將山窩中死人的屍體丟到外麵,活著的人都擠了進去;不斷的有人死去,不斷的有屍體被扔出來;又有人跑到屍體旁邊,伸手去剝那衣服鞋子;有人叫喊著過來阻止,但是更多的人跑了出來,開始剝取屍體身上的衣物;有的人剝著剝就委倒在地,剛剛還是剝奪者瞬間就變成了被剝奪對象,光溜溜的屍體躺在雪地上,好幾具屍體都睜著眼冷冷注視著這世界。
風吹的更猛了,雪花也更密了,一麵巨大的篩子在天空搖晃,紛紛揚揚地透過天網墮下的不僅是血花,還有寒冷。有一個人走了出來,手裏提著一把刀,他呆呆地看著地上的屍體,又回頭看看山窩裏的人,猶豫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能看到他的全身在抖,而且絕對不僅僅是因為寒冷。有個聲音顫抖著問:“你,你,你要幹什麽?”
太餓了,真的,太餓了……!這也是肉啊!那人喃喃地說。
不行,虎子,你不能幹這種事情。
老子不想死啊,老子還沒有活夠啊,不吃他你給老子吃的嗎?
沒有人說話了,而且又有幾個人走了出來,手裏也提著刀斧鏟等工具,他們默默地聚到一個剛剛被扔出來的屍體身邊,再一次互相打量著。終於有人猛地一斧砍了下去,發出一聲悶響。另外幾個人也開始動手。從上望下去,隻能看到他們的手臂瘋狂地揮舞著,已經冰冷的血液仍然可以飛濺,將雪地上染得鮮紅。最後那幾個人都抱著一大塊肢體走了回去,隻留下了支離破碎的一具屍體。很快就有肉被烤熟的香氣傳了出來。又有幾個人走了出來,開始從那具屍體上斫肉。胳膊腿很快就變成了骨架。人越來越多,有人開始砍別的屍體,骨架越來越多,山洞中有人喊道:那些剛死的人好砍,身體還沒有凍僵。
出來的人越來越多,象一群饑餓的野狗瘋狂地吞噬著同類的屍體,被分解的肢體零亂地散在地上,觸目驚心。他們的動作越來越從容,甚至有人用雪仔細地擦拭著砍下來的肌肉;人們似乎已經陷入了顛狂中,有人一邊看著一邊狂笑,有的人雖然在哭但是下手卻毫不見慢,有個人提著刀走向一具屍體時,摔倒在地一動不動,緊跟著他的人已經一斧砍了下來,那人慘叫一聲:“我還沒死呢!”然而好象沒有人聽到,又有幾個人圍了過去,等到人散了的時候,那人已經被剮了許多肌肉,卻還沒有氣絕,手腳疼?得不停亂擺。
最慘不忍睹的事情開始了,一個被剝離了肌肉的屍體從山窩裏拋了出來。他們已經懶得去外麵砍屍體了,他們不停地打量著對方,看誰快要不行了就圍過去,被圍住的人知道他們心裏想什麽,嚇得連眼都不敢閉。惟恐一合眼,自己就做了別人裹腹之物。每個人都惶恐地看著其他的人,火慢慢地滅了,天也黑了。
王風低下頭不去看那悲慘的場麵(他已經閉上眼了,無法再閉一次),他的心裏已經明白了:前麵那些人是逃荒回家的東水村人,後麵來的是西水村在山裏挖藥材的人。因為饑餓和寒冷,活著的人開始吃死人的屍體,接著西水村的人因為害怕東水村的幸存者將來說出去,可能等不及他們死去就殺而食之。人啊,有的時候貪婪攫取的本性和動物別無二致,毫無疑問,這裏也是三十六個陣地之一。
王風伸手拍了拍許煥,許煥向他扭過頭來,王風摸出一張五更送魂符示意他自己要送亡靈了,許煥點了點頭。王風打燃了火機,將符紙湊了過去,風依然很大,火苗被吹得左搖右擺,始終舔不上符紙。許煥湊過來和他並肩站在一起,背過身擋住了風,兩個人會意的一笑,溫暖的友情蕩漾在眼光中。王風將符紙點燃,火焰升騰起來的時候,王風吟道:“塵歸塵,土歸土,由何來,至何去!”他鬆開手,燃燒的符紙盤旋飛舞在空中,逐漸燃盡。王風和許煥同時睜開眼,不由大吃一驚。
兩個人還在原地,不過不是在林場中的空地,而是在剛才那被白雪覆蓋的山梁上。而且這次不是意識中的到達,而是真正地站立在土地上。雪下得很大,已經淹沒了兩人的腳,刺骨的冰寒象一把把利錐輕觸雙腳,痛癢交加,這可是真真切切的。王風急忙將所有的符紙都抽出來查看,臉色也苦了下來。許煥在一旁迷惘地說:“就這麽一會兒沒睜眼,就下了這麽大的一場雪?怎麽這裏好象剛才意識中的那個鬼地方啊?”
“唉,剛才太著急,本應該燒送魂符的,卻燒了一張離魂符,現在我們不僅沒有將引來的亡靈送走,而且還真正地來到了他們中間。”王風無奈地一攤手說道。
“什麽?”許煥大怒:“這裏可是三十六陣之一,還是快走吧。等一會兒看守陣地的人來了,憑你我兩個人都白給。”
王風張嘴想說什麽,目光卻投向了許煥的背後,臉上的表情也凝固了下來。許煥奇怪地想回頭望,卻猛然明白過來為什麽王風會有那樣的表情了。
王風的背後慢慢升起一個身影,臉色發灰,麵無表情地站在他的身後,正向王風走了過來,一雙手舉了起來緩緩朝王風的脖子伸去,速度很慢很慢,手臂上的肌肉所剩無幾,已經凝固的血塊隨著他的動作紛紛落到地上,透過王風雙腿的縫隙,身後的那雙腿上仍然留著斧鑿後的痕跡。許煥向四周看了看,有幾具屍體正從地下爬起,還有幾具骸骨正從山坡下朝上移動。
糟糕,一定是在說話時,讓亡靈嗅到了生氣。王風的毛孔乍的大大張開,隨後又緊緊封閉,全身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許煥卻一步踏了過來,伸手緊緊拉住了他的手,低聲說道:“現在我們已經陷入了陣中,想要回去就必須離開這個陣。我喊一二三,咱倆個一起深呼吸,然後你閉上眼就和我跑,隻要不出氣,亡靈就找不到咱們,你記住了沒有?”
王風哼了一聲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啊?可是這回可沒有龔大偉給帶路了。這些東西雖然動作緩慢,但是因為在死前就知道自己死後的命運,怨氣遠比以前那些鬼大多了,一旦被他們抓住,可就真的萬劫不複了!”
“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許煥堅定地望著他說:“雖然我不會你的那些法術,但是我讀過關於這個陣的資料,大概了解一點逃跑的路線。反正你也沒有辦法,隻好賭一賭了!你不想和他們一樣吧?”
王風扭頭看了看已經逼近的僵骨,長歎一聲:“哥哥,我把命就交到你手裏了,別忘了小時候誰欺負你,都是我第一個撲上去幫你的!”許煥不由得笑了起來,但是很快就收斂了笑容說:“閉上眼,我要數數了!”
王風一橫心,閉上了眼,耳聽得許煥大聲數到:“一、二、三!”他猛地張口大吸了一口氣。與此同時,就感覺到許煥緊緊拽著他左衝右突,耳邊響起僵骨們憤怒的呼呼吼聲,從他們的嘴裏吐出的氣流嘶嘶有聲,好象毒蛇吐信一般,舔在自己的臉上冰涼冰涼。有一隻手摔在了他的臉上,生疼。有什麽東西粘糊糊地沾在了鼻子下麵,王風提鼻子一聞,一股屍臭的味道撲鼻而來,中人欲嘔。
許煥終於停了下來,喘息著說:“現在可以呼吸了!不過不要睜開眼睛,你拉著我的手千萬不要鬆開,不然萬一把我留在這裏還好說,把你留在這裏我可就罪過大了!”
王風立刻彎腰下去,幹嘔了幾聲問:“現在怎麽辦?是不是還沒有離開陣呢?”
許煥說:“陣已經離開了,但是我們人現在還在這裏,如果不能回去的話,可就真的是孤魂野鬼了。你回念回魂咒嗎?”
王風搖搖頭,又想起了許煥看不見,就又補充道:“那是高級別法師才能學的東西,我這樣的陰陽愛好者是沒有足夠的法力駕馭的。而且我也不知道咒文。”
許煥哦了一聲,王風聽到他已經平緩的呼吸又急促起來,忍不住問:“是不是必須會念那個才能回去啊?”
“對,這樣吧,王風,已經到這步了,如果回不去反正也是個死,還不如冒險一試呢?而且我感覺沈容和周楚楚她們那裏出事了!我們得盡量快地趕回去!咒文我倒是知道,不過我更沒有法力,還是我告訴你,你試一試吧!”許煥說。
“靠,我以為我就夠不知天高地厚的了,沒想到你比我還狂妄。那你就告訴我吧,隻要你不怕我死後,吸你的精魄。”王風閉著眼睛說。
許煥哼哼著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你且俯耳過來,待為師秘授於你。”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互相緊握了一下對方的手,王風將耳朵湊了過去,許煥急促地說了一些極其拗口的句子,王風一邊聽一邊皺眉。許煥又重複了幾遍說:“記住了沒有?”
王風沒有說話,嘴唇翕動著默默念誦,卡到中間的時候問:“佛度嗄焀咹後麵是什麽來著?”許煥又給他念了一遍,王風點點頭說:“我開始念了啊,你抓緊我的手,我可不想睜開眼的時候,卻是拉了一副僵骨回去的。不過我更不想發現我死後就我孤零零
一個人,嗬嗬。”
他開始大聲朗誦那咒文,就在這個時候,身旁的土地開始震動,有東西從雪野上拔地而出,死死抱住了他的雙腳,而且那雙手還繼續向上摸索著。王風更大聲地念出了咒文。
咒文念完了,什麽也沒有發生。已經可以聽到身邊有空洞的腳步聲,以一種單調的節奏朝他們邁了過來,也不知道有多少。那雙手已經摸到了王風的大腿,王風使勁想擺脫它,但是那雙手卻越抓越近,一股股的臭氣由上至下傳來,王風不由皺緊了眉頭:“我知道我早晚會死,不過從來沒想到居然死在一個這麽臭的人,不不,是鬼的手裏!早知道這樣,當初應該好好修煉一下法力的。”許煥握著他的手也開始顫抖,聲音裏也掩飾不住驚恐,或許他的處境也和王風一樣吧:
“你再念一次,集中你所有的意念在咒文上麵,據說意念可以增加法力的!”他緊緊抓住了王風的手,一種尖銳的痛感由王風的手背直傳肩膀和大腦。王風忍住疼痛,不去想抓著自己的僵屍,將全部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咒文的每一個字上,緩緩的開始一字一字的念了出來。除了腿上的那雙手,還有許多手已經觸到了他們的身體。
咒文的最後一個字才剛剛念完,那些觸摸他們身體的手刹時就停止了,然後是充滿怨恨的嗚咽聲響起,似乎那些亡靈們不甘心就這樣放走獵物。許煥鬆開他的手說:“好了,可以睜開眼了,我們回來了!”
王風睜開眼睛,兩個人立在剛才請亡靈的地方一動不動,身上已經被冷汗浸濕,風吹過,全身都戰栗了起來。王風這才發現,自己和許煥的身邊都是高達一人的旋風在跳躍,這時正逐漸向下沉去,那旋風中間竟然是一張張的臉。最後那旋風都停止了,嘩啦啦散在地上變趁了一個個小土堆,那張臉卻還在土堆頂上凸現著。
王風低頭看自己的衣服,上麵都是旋風夾帶著的塵土,他和許煥使勁抖著,惟恐這些塵土再變成什麽鬼靈精怪。就在這時,從汽車的方向傳來周楚楚的一聲悶喊。
夜晚的風很大,王風和許煥走後,周楚楚就將車門緊緊閉上,車窗也搖了上來,打開了車裏的空調,氣溫的升高暫時緩解了她緊張的情緒。看著車外王風和許煥漸遠漸去,走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周楚楚突然覺得他們的身影是那樣的沉重。她歎了一口氣,眨眼間兩個人消失了。四周靜悄悄的,盡管暖風一股股在車裏盤繞,周楚楚仍然打
了一個寒戰。她打開了CD,悠揚的音樂飄了出來。
那是一張吉他彈奏曲,動聽的旋律加上琴師出神入化的演奏技巧,使周楚楚的神經慢慢鬆弛了下來,她將座椅放低,躺了下去,看看後座上昏迷不醒的沈容,不由開始回響這兩天來的經曆。從碰到王風開始,連續幾天來他們都疲於奔命,根本沒有時間來進行思考,直到現在,才能夠係統地整理一下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她時而眉頭緊鎖,時而笑逐顏開,都說女孩子的心事是最難猜的,確實如此,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麽。最後因為太疲憊的緣故,又或許是想通了什麽,她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閉上眼頭一歪,在音樂聲中昏昏欲睡過去。
恍惚間她到了一座古老的村寨,吊橋上一群人正在追趕一個乞丐,那乞丐臉上烏七麻黑的看不清年齡,套著無數件別人拋棄的衣物,手裏抓著一根笛子,幾條血線順著嘴角朝下流,門牙也被打落了,正狼狽不堪地朝城外跑,一邊跑一邊喊:“你們一定會招報應的,你們一定會招報應的。”人群發出聲音更大的嘲笑,雨點般的石子和雜物在小醜的身後拋來。
天色突然一變,入夜了,村寨了望塔上的最後一絲燈火也熄滅了,整個村寨陷入了深深的黑暗,隻有偶而傳來的犬吠聲。就在這時,周楚楚看到一個身影慢慢的走了護城河邊,是那個乞丐,他滿含怨毒的眼神緊緊盯著高高的城堡,嘴裏喃喃念著:“你們一定會招報應的,你們一定會招報應的!”他將手中的笛子舉到唇邊,才吹了一個音,村寨的吊橋就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接下來的旋律明亮而輕快,讓人忍不住隨歌而舞,周楚楚似乎能看到一個音符跳躍著朝城堡裏列隊而進,乞丐也在那裏手舞足蹈起來,月亮禁不住誘惑,悄悄露出了半個臉。清冷的月光下,黑黢黢的村寨外,一個衣衫襤褸的乞
丐在那裏獨舞,這情景說不出的怪異,周楚楚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接著她看到一群天真無邪的兒童,隻穿著兜肚就走了出來,眼睛全都閉著,一個人拉著另外一個人的手,排成整整齊齊的一行。當所有的兒童都走下了吊橋時,城中的燈光開始漸次亮起,有女人高亢的哭喊聲和男人惱怒的責罵聲刺破天空,有人群嗵嗵的腳步聲朝寨門口跑來。這時那乞丐停止了舞動,旋律也緊跟著變得遲緩起來,節奏也越來越慢,如此的單調和幹澀,讓人忍不住想就地躺下去永遠不要醒來。孩子們全都停了下來,周楚楚也感到慵懶無比,她盡力告誡自己,不能睡過去不能睡過去,不要閉眼不要閉眼。腳步聲停止了,世界又恢複了寂靜。乞丐朝孩子們走去,走在了他們的前麵,旋律終於又有了活力,剛才凝滯不動的孩子緊跟著小醜朝遠遠的山裏走去,他們的影子在月光照射下拉得很長很長,就象一群驚歎號。周楚楚心頭開始恢複了空明,她猛然想起了原來聽說的一個傳說。
有一座古老的歐洲城堡,有一天人們驅趕了一位遠方而來的馬戲演員,那小醜發誓要報複,到了晚上那小醜吹響了一支魔笛,將那些孩子全部從睡夢中喚醒,引到深山裏。等到第二天人們在山裏找到孩子時,那些孩子們都已經或多或少的缺少了肢體,而且已經全部沒有了記憶,也不覺得疼痛,竟然拿著自己的身體當做玩具,正在互相打
鬧。傳說中那首曲子可以使人沉睡,並且不知疼痛。那不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迷魂術”嗎?可是我在夢裏怎麽還會受到這曲子的影響,難道我竟然不是睡著了,而是……?!
正在被迷魂???!!!
周楚楚一想到這裏,就想盡力睜開眼睛,然而卻怎麽也不行,那乞丐似乎也感到了什麽,旋律再次單調下來,並且慢慢朝周楚楚走了過來,身後緊跟著一群麵無表情的兒童。周楚楚更加緊張起來,她集中自己所有的意誌對自己暗示:你能醒過來的你能醒過來的你一定能醒過來的。這種心理暗示所帶來的強***力使她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到了“醒”這件事情上,耳朵裏慢慢聽不到乞丐的笛聲,也看不清乞丐的麵孔。乞丐的眼光變得狠毒,笛聲也隨著淒厲了起來,後麵那群孩子的臉開始扭曲,突然張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朝周楚楚撲了過來。然而周楚楚已經不再注意這些,她的神智正在逐漸恢複清醒,她已經能夠抬起手指,能夠轉動身體,眼皮也不再沉重。乞丐失望地放下手中的笛子,猛地發出一陣狂笑。
周楚楚大喊一聲,醒了過來。王風和許煥聽到的就是這一聲厲吼。她猛地坐直身子,耳旁仿佛還回旋著乞丐邪惡的笑聲,很奇怪的感覺,那笑聲似乎在哪裏聽過。周楚楚定了定心神,卻發現哪裏是“仿佛”?那笑聲明明就是從CD中傳出來的,而且隨著音樂聲起伏不停,是的,那是一個熟悉的聲音,但是現在聽來卻是那樣的陌生。周楚楚匆忙從袖中抽出一道符,一把就按在了前檔板的音箱上,那笑聲卻仍然在繼續,但卻不是那麽清晰了,就好象一個人被別人捂著嘴笑一樣,尤其是貼上去的那張符紙,竟然還鼓起塌陷著,似乎下麵真的有張嘴出氣一樣。周楚楚不敢遲疑,右手捏定護身訣,將“OPEN”鍵一按,隨即跳下車來到車尾,將剛剛退出來的CD拿起來看。
王風和許煥這時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看到周楚楚呆呆地站在車外,手裏拿著一張CD在沉思什麽。王風急急地問:“你怎麽樣?剛才怎麽了?”
“沒事,剛才有人想用迷魂術迷失我的心智,被我破了。他就是用的這個施術的!”周楚楚將手中的CD遞給王風。王風伸手接了過來,許煥也湊過來看,那是一張很普通的CD,紫色的底上寫著兩個銀字,好象兩條遊動的小蛇:魔笛!
許煥咂咂嘴說:“以樂攝魂,音聲相和,前後相隨。厲害厲害,我還以為這辦法早已在中國失傳了呢?”
王風和周楚楚疑惑地望著他,許煥解釋說:“這是最古老的引魂術的一種,開始是用來馴獸的,就好象印度的耍蛇人可以通過一支笛子來控製毒蛇的行動,在西方也有類似的傳說。後來就有人經過研究,可以控製人的心靈。雖然類似於催眠術,但是用起來卻比催眠術容易多了,不過從漢代開始就再也見不到記載了!”
周楚楚唔了一聲,王風的臉卻變了,許煥望著他好象也想起了什麽,兩個人同時大喊了一聲:“沈容?”周楚楚連忙回頭看車裏。車後座上空空如也,就在周楚楚拚力抵抗對方樂術的時候,沈容本就微弱的神智受到蠱惑,已經被人引走了。
三個人都楞在了那裏,王風還不甘心,將車門打開,在車座上胡**索著。周楚楚和許煥也手足無措地圍著汽車繞圈子,想找到一點線索。然而夜晚的狂風早已將地上所有的痕跡都吹散了,根本找不到任何證據證明沈容是朝哪個方向走去了。最後三個人都沮喪地停止了努力,絕望地倒在車裏。沒想到剛從醫院裏麵跑出來,就又把人給丟了,現實為什麽總是這樣殘酷,為什麽命運總是這樣捉弄人?王風頹然倒在車座上,一句話也不說地看著永遠也看不到邊的天空。
看著王風無神的樣子,周楚楚不由內疚起來,她低下頭說:“都是我不好,你們讓我照顧沈容,可我卻把她給丟了。”說完她就開始抽泣。王風斜眼瞟了她一眼,走到她身邊歎了一口氣說:“這不怪你,如果是我們兩個在這裏,結果可能更失敗。”許煥也走過來安慰她說:“就是就是,要是我兩個在這裏,那失蹤的就是三個人了。打起精神來,你好好回憶一下,看能不能想起點什麽來?”
周楚楚抬起粉麵,珠淚盈眼,真如她的名字一般楚楚可憐。王風突然發現這性格堅強的女子也有讓人心動的一麵,他將手放到周楚楚的肩膀上,卻不想周楚楚哇的大哭了起來,而且順勢撲到他的懷裏,雙手緊緊摟住了他的後腰。這一下把王風弄得手足無措,兩隻手都沒有地方放,就象剛才那些僵骨一樣朝前伸著,不敢落下。同時不停地向許煥使著眼色,許煥卻早已扭過臉去,假裝看不到這裏。王風想推開周楚楚,卻沒有地方著手,臉早就紅了個一塌糊塗。全身也僵硬得象棵木頭,平時的伶牙利齒早就變成了笨嘴拙舌,隻是一個勁的說:“好了,不哭了,你……唉……咱們……?
許煥扭回臉來,滿臉都是忍不住的笑,他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好了,周小姐,哭也不解決問題,你還是好好想一想剛才的事情,包括你那個夢,或許從那裏我們可以知道沈容的去向。”
周楚楚這才止住悲聲,卻沒有離開王風的懷抱,將麵上的眼淚在王風的衣服上胡亂擦拭了幾下,然後抬頭看王風。王風正用一種哭笑不得的表情看著她,周楚楚的臉驟然也紅了,她猛地推開王風說:“你老抱著人家幹什麽?”王風立即睜大了眼,張開嘴想說什麽。許煥趕緊接過了話頭:“好好好,外麵這麽冷,咱們還是坐到車裏談吧!”
周楚楚仔細回想著自己剛才所做的夢,並且詳細地敘述給王風和許煥,兩個人聽得驚心動魄,尤其是最後聽到那乞丐率領孩子們追過來的時候,正好外麵風刮得樹葉嘩啦啦的響,三個人都噤口不言了,轉而陷入了沉思。王風突然想起了什麽,他問周楚楚:“你能分清剛才你在夢裏那個村寨是什麽時期的建築嗎?比如說它是古代的還是現代的
?”
周楚楚想了一下說:“絕對不是古代的,因為那些人穿著的衣服和我們現在差不多,隻不過樣式和顏色比較單一,還有就是他們的發型很奇怪,後麵頭發很長,但是前麵卻光溜溜的。就好象美洲的許多印第安人那樣。不過他們可都是中國人。”
“印第安人?”王風在腦子中想了一下她描述的發型,剛想說什麽,許煥已經說了出來:“是不是挺象清朝的人被剪了辮子?”
“對對對,豈止是象,讓你這麽一說我也想起來了,那就是剛剛剪了辮子的清朝人。”周楚楚叫了起來。
王風和許煥對視一眼,兩個人同時問對方:“民國?”許煥挺直身子說:“周小姐,這樣看來剛才你並不是做夢!剛才那人利用CD施法時,目的是想將你和沈容魂魄攝走,這樣你們就隻會聽他一個人的安排,而且即使你們的肉體消亡了,魂魄仍然要替他做事。但是他沒料到你體內的長樂符已解,雖然魂魄已經離體,但是還保留了一絲清
明。我猜大約在民國時期,附近一定發生過一次兒童失蹤案件。而且那些兒童最後都變成了那人的工具供他驅使。所以當他再一次施法時,那些幽魂借此機會重複演示他們的死亡過程,卻讓你無意間看到了他上一次施法時的情景。所以如果你記得那些人是朝哪個方向走去的,我們趕緊追上去肯定可以找得到的。”
周楚楚又陷入了沉思,王風和許煥連大氣都不敢出,眼巴巴地望著她。周楚楚為難地說:“誰在夢裏還記得方向啊?我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隻記得他們朝山裏走去了,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影子?對了,月亮在他們左邊。”周楚楚猛然抬起了頭。
王風和許煥大喜,兩個人打開車門,一左一右跑到車後座,將周楚楚一把拉了出來:“還等什麽?趕快發動汽車追啊!你不會連月亮在哪兒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