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不甘

一臉淡定地欣賞完那群人用猛虎下山之勢徹底清掃幹淨了烤茄子,田婉孜在那群男生對沈何夕蜂擁而上之前,借口明天還要打工拖著沈何夕先走了。

再把小姑娘留在這裏一定會被這些人當烤茄子一樣吃掉的!雞媽媽牌的田婉孜深信不疑。

出門快步走了十幾米,聽不到身後公寓裏的聲音,田婉孜立刻抱著懷裏的籃子狂笑:“你沒看見景琳發現沒得吃的時候那副表情,哈哈哈,還要讓邱偉良說自己最近腸胃不好,隻能吃點餅幹牛奶,哈哈哈哈……”

沈何夕沉默地跟她並肩,瞥了她一眼,過了一會兒又瞥了她一眼,在田婉孜笑了五分鍾之後,捏了捏她肉呼呼的麵盤臉。

“笑的太假,都僵了。”

笑聲戛然而止。

田婉孜低下頭,表情變得沮喪不安:“不好意思,讓你看了笑話。”

“沒事。”沈何夕明白,如果隻有田婉孜自己,她肯定不想來這場聚會,這裏的領頭人對她並沒有多少善意,在這樣的聚會裏,她收獲的奚落遠大於友情。這次她願意來的真正目的不過是想在她去首都之前讓自己多認識幾個同樣從國內來的朋友。

“其實,他們絕大部分還是挺好的,隻是現在很多人在考慮是回國還是留下,又要出新的政策,他們不敢得罪景琳。”田婉孜還在替那群人解釋,“景琳家裏據說有錢有勢……他們也沒辦法……”

沈何夕覺得這個小丸子姑娘人真不錯,如果是她……如果是她剛剛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那麽嘲笑……大概那人現在已經躺進救護車了吧?

哎呀,自己最近的暴力傾向似乎有點嚴重。

沈何夕開始走神兒。

站在空蕩蕩的車站裏,兩個年輕的女人就在這個不屬於她們的土地上,一個沉默,一個神遊。

初冬的冷風盤旋而過,腐國的冬天比華夏冷太多太多。

田婉孜踢了一下腳邊的小石子,期期艾艾地說:“那個,其實,你看出來了吧?”

“嗯”看出來了,你完全不想參加這場聚會。

田婉孜自嘲地笑了:“你這麽聰明,怎麽會看不出來。”

被人發了機智卡,沈何夕看了一下身邊的女孩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是你的錯,是他們的想法太功利,不值得你對他們上心。”

“嗚嗚嗚~”田婉孜利用高達80公斤的體重猛的撲到了沈何夕的身上。

福氣縱橫的臉上鼻涕眼淚開始往外流。

“我為了他來了腐國,他卻喜歡上了別人!在大學的時候我們說好要一起努力的,結果他現在就看著景琳嘲笑我!看著景琳嘲笑我!我怎麽會喜歡過這樣一個人!”

奮力撐住對方敦實的身體,沈何夕的臉部肌肉已經快板結了。

喜歡過……?

沒有戀愛經曆的“偽少女”內心世界又開始被各種“!!”刷屏。

我們不是在說留學生裏麵小糾紛的問題麽?為什麽從人際關係瞬間跳到了感情問題?

一定是我們開始交談的方式不對。

夜裏九點的公交車,從郊外駛向學區附近,包括司機在內,車上隻有三個人。

麵對著沈何夕,田婉孜開始講述她那段讓她自己來說是“狗屎糊眼”的經曆。

田婉孜是京城名校的大學生,父母都是那所大學的老師,父親還是經濟學院的副院長。

邱偉良是她的同係學長,比她高一級。長袖善舞的男生總是在哪裏都比較吃得開的,對於田婉孜他善解人意又彬彬有禮,田婉孜淪陷的很快——當對方向她描述餘杭一帶美食的時候,田婉孜覺得自己的心都被照亮了。

邱偉良有女朋友,高挑漂亮的係花,可是大四的時候,他們分手了。

原因很簡單,邱偉良想要出國,可是沒有拿到公費名額,他打算留校繼續申請外國名校的獎學金。

那位係花就和他說了再見。

從那以後,邱偉良開始頻繁出現在田婉孜的身邊,帶吃的帶喝的,噓寒問暖,本來就體重偏胖的田婉孜心裏的粉色小泡泡就像她的體重一樣膨脹了起來。

田婉孜的心理充滿了對南方種種美食的向往,這種向往因為邱偉良的存在而變得更加美好。

於是,田婉孜也決定出國。

一年後,田婉孜拿到了公費留學的名額,留學的地點是這所腐國最好的大學。

邱偉良為了獎學金的減免,“降尊紆貴”地來到了這個城市另一所大學深造。

在他們出發來到腐國之前,他對著田婉孜笑著嘲諷自己是寧當雞頭不當鳳尾,可是不過兩個月,田婉孜已經察覺到了對方與自己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因為沒有實質的承諾,也沒有感情上的約定,田婉孜的初戀自此終結,連個當麵質問的底氣都攢不出來。

伴隨著的是她因為失戀而狂漲十公斤的體重。

沈何夕聽了半天,隻覺得這個姑娘暗戀也胖,明戀也胖,失戀了還胖……

因為一個男人不停地堆積著自己身上的脂肪。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本質上自己也是個大齡未婚女青年的沈何夕沉默地拍了拍田婉孜軟軟的肩膀。

這種槽點略多單純無味的感情經曆啊,真是……以後對那個男人見一次打一次好了,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最近不知道為什麽越來越有暴力傾向的沈何夕又捏了一下田婉孜軟軟的肩膀:“好啦好啦不難過啦,那個家夥還沒有你的一滴眼淚值錢呢。”

“嗚嗚嗚~”田婉孜又哭了起來,“還是覺得好丟人,喜歡過這麽一個家夥。你知道麽?他申請獎學金的時候跟我爸爸要了介紹信!我爸爸是看在我的份上給他開的,他答應了來了腐國會照顧我!”

沈何夕繼續勸:“好姑娘一輩子總會遇到幾個渣男的。”

“可是,現在他的行為我有多看不上眼,我就覺得當初喜歡他的自己有多丟臉。”田婉孜抽泣著說,“我特別後悔,我後來特別努力的學習,是發現我來腐國的動機特別對不起我爸媽,我爸媽一個月加起來不到六千,每個月節衣縮食給我寄兩千塊,一把年紀了還每天在算計課時費能不能多賺一點!我就是為了一個一點也不好的男人就頭腦發熱的來腐國了!”

“沒事,你爸媽支持你來腐國,一定是相信你能好好學習知識的,你現在不是在做麽?你要去的那家證券交易所在整個腐國都數得上,除了你這些留學生有誰做到了?你已經很好了,丸子。”

“嗚嗚嗚~小夕你真好!”田婉孜的哭訴變了個調門,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又收到了好人卡的沈何夕隻覺得自己被田婉孜哭的腦仁兒疼。

“要不你去首都之前……我給你包頓小餛飩?”和吃貨們相處的時間久了,沈何夕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什麽自己完全不想搞明白的規律。

“嗚嗚~我,我……”田婉孜掏出手絹狠狠地擤了一下鼻子,“我要蝦仁餡兒的。”

“……”

“要蝦仁兒瘦肉的……”

“……”

“餡兒裏放點韭菜,我能買到韭菜。”

“……”

“放點醋,點一點香油……有蝦皮麽?有紫菜麽?”

“……”誰來把這個有了餛飩就燦爛的家夥拖走!

有了鮮肉蝦仁小餛飩的撫慰,田婉孜的情緒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看向車外,她哭得發紅發漲的一張臉清楚地映在玻璃窗上,外麵燈光明滅,隻有她的眼睛被淚水衝刷得明亮。

這裏是腐國的風景,老式的路燈,石質的外牆,每天麵對的都是需要晃神一下的異族麵孔,聽在耳朵裏的是必須要用大腦翻譯的語言。

有時候想想,除了自己學到的不知道是不是有用的知識,他們這些來到這裏的人,一無所有。

“我覺得我們這些留學生就像是坐在這輛車的人,我們能看見外麵,外麵未必看得見我們,這裏的人在路邊行走,完全不會在意我們這些包在鐵皮子裏的過客,我們卻向往著他們陽光下的生活。我們在這裏,因為遠離故鄉所以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又因為無法得到,所以憧憬著這個國家漂亮美好的一麵。”田婉孜慢悠悠地說著,連哭訴失戀都忘不了黃橋肉餅、蟹粉小籠、桂花甜藕的女孩兒,表情深刻又專注。

所以好多人都開始變得不一樣,在這樣的無依無靠裏,一些人會漸漸變得惶恐或者**,也有人像自己一樣,把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小小的範圍裏,來保證自己不會動搖或者墮落。

那些能夠一直堅持讓自己強大起來的人,太少太少。

像是沈何夕這樣自得其樂的毫不在乎的,絕無僅有。

“小夕,你說,你是為什麽來腐國?”

“我?”沈何夕笑了笑,“我來走完我該走的路。”

“該走的路?”

“嗯。該走的路。”

一條沒有煙熏火燎,沒有刀光閃閃的路。

為了逃避那可能再次一切,她甚至舍下了對自己最好的哥哥,可是來了腐國之後,她曾經的不甘卻在漸漸淡去。

母親依然是個獨立堅定的女強人。

弟弟和妹妹們美好得像是夏季的飛鳥。

電話裏的爺爺變得和藹又別扭。

哥哥依然活著……

自己用心學習著自己向往已久的東西,卻也覺得廚房裏的事情讓人心情愉快。

在那個用鹵豬蹄吸引了無數人的早上之後,她心裏的失衡漸漸消失。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討厭讓自己擁有成就感的事情。

沒有怨恨和錯失,自然也不會心有不甘。

但是,如果沒有了心底的不甘不願。

她前世二十年的痛苦與糾結又算什麽呢?

沉默,沉默……

腐國的燈火映在兩個異國女孩兒的臉上,忽近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