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六章 革命該結束了
進入三月底,天氣開始轉暖,長江對岸隆隆的炮火似乎沒影響到江西和南昌,反而因為表麵上的河宴海清,讓大街小巷都顯得熱鬧很多,然而在這種祥和下卻已經暗流湧動。
大中午的,民國江西銀行門前依然有不少人排隊,鐵柵欄後麵的職員已經忙得脫掉了夾衣。眼瞅快到農忙季節,不少人都急著把錢提出來購買種子、農具和畜力,所以這個時節忙碌些也正常,但像今天這樣絕非尋常,早上開始排隊就沒斷過,這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擠兌。
掌櫃知道擠兌風潮非常容易鬧出事情,當初長沙一場擠兌風波不僅連革命都督都被殺,還壯大了國防軍,奠定了國防軍統一西南的基礎,所以他不敢怠慢,親自跑到外麵詢問大家為什麽都來取錢。
“陶老板,今天怎麽自己來了?您可是我們的大儲戶,派人支應聲我給您送去不就完了”掌櫃拉住了一位米行老板,兵荒馬亂糧食生意最紅火,江西又是魚米之鄉,所以誕生了好一批米行新貴。麵前這位陶老板就因為大舅子在湖北做木材生意,消息靈通和國防軍做成了幾筆大買賣,腰包鼓實了不少。
陶老板見他親自出來問好,沒開心反而沉下臉擔憂道:“餘掌櫃,你這裏不會沒錢了吧?”
這句話引來了四周齊刷刷一片不善的目光,餘掌櫃汗都出來了,連忙擺手解釋:“怎麽會呢,我們江西銀行後台誰不知道是李都督,徐老板手麵廣也是人盡皆知,大家盡管放心,今天完全是敞開了兌。”
有他這句話儲戶稍稍安心了些,但陶老板是什麽人?南昌工商圈子狹小,江西銀行有多大家底他會不清楚?原本想戳穿,但想想後還是忍住了,拉了下餘掌櫃一把放低了聲音:“老餘,你今天是怎麽了?早上沒看報紙嗎?算了,往日你也照顧我良多,我提醒一句,還是去看看報紙吧。”
“報紙?”餘掌櫃有些納悶,才想起今天好像是沒看報紙,連忙回辦公室讓秘書拿來今天出版的西南日報。
看名字就知道這家報紙是誰在背後支持,但卻擋不住大家愛看。除了規模大外,還因為人家把分社開到全國各地,所以消息非常齊全,更重要的是這裏麵有發財的機會!就像外麵那位陶老板,最早也是因為看到國防軍公開刊登求購糧食的消息,最終價低質優做成買賣,一夜發了大財。
所以秘書拿來報紙時還自作主張把經濟版放在了前麵,各色各樣的招商和采購消息讓人眼花,平時或許還能瞅兩眼看看有什麽適合的,但今天餘掌櫃卻完全沒心思,立刻翻到頭版。當看到頭版上碩大的《告江西同胞書》標題後,臉色刷一下子白了。
楊秋要對江西動手了!
難怪會有這麽多人來兌錢,眼看兵災迫在眉睫,誰還願意拿著紙幣啊?銀子才是牢靠的東西!
此事非同小可,一旦開戰江西必定是天下大亂,小小的江西銀行放在全國都不起眼,怎麽能和西南對抗呢?所以他趕忙找來夥計告訴大家盡可能滿足儲戶要求不要鬧出事端後,立刻從後門向裕生街匆匆跑去。
裕生街緊鄰都督府不遠,是南昌也是江西最繁華的地段之一,洋行林立、商販眾多。街道盡頭的江西公典行是最近異軍突起的一家公司,由於價格公道所以吸引來很多人典當換錢,也趁此機會收攏了不少明清時期的古玩字畫。
典當行二樓辦公室內,徐秀鈞與蔡公時、歐陽武悄聲交談著什麽,眼角時不時看向正對一幅字畫細細欣賞的詹天佑,似乎若有所思。
詹天佑這次出來是專程考察當塗鋼鐵廠建設的,由於西南鐵路網進展迅速,尤其是組建了鐵道兵部隊後更是一日千裏,路基建設中的枕木和碎石他還能想辦法,但鋼軌卻實在沒轍,湖北鋼鐵廠至少要到年底才能逐步恢複,所以隻能一邊向美國訂購,一邊奢望當塗早些投產。
當塗鋼鐵廠的進度還是不慢的,但架不住心急,看完後他又想起楊秋提到過要將株萍鐵路延伸至南昌九江,並南下浙江和福州建立南方鐵路網的事情,所以借機回一次老家,順便考察一下萍鄉。
九江下船時恰好遇見徐秀鈞,兩人在修京張鐵路時有過合作,當時清室從東北調集一筆款子過來應急,是他和詹天佑交接,而且當時還給鐵路建設提出了不少經濟上的好點子,就比如他還主動攬下鐵路枕木供應的項目,回奉天辦起了鐵路木材加工廠,光這一項就給京張線節省了三十餘萬。
徐秀鈞此刻的心思早已飛到了西南,但在去之前還是想多方麵了解一下楊秋,正在犯愁時詹天佑的出現給了他好機會,所以見到他還在看字畫,笑道:“眷誠兄,品出味道了嗎?”
詹天佑明白他的心思,嗬嗬一笑扭頭看向了蔡公時:“子鴻這不是寒磣我嘛!我那裏懂什麽字畫,鋪鋪石子還成。要說書畫,我們這裏也就虎癡老弟最為擅長了。”
蔡公時32歲,矮矮瘦瘦留著一撇小胡子,辛亥起義後追隨李烈鈞至今,開始曾在軍中效力,還幫都督府管過錢糧,但這些工作實非他所擅長,所以自薦出任江西交通司司長,希望能為家鄉修幾條路。他年少時練得一筆遒勁的魏碑體,高雅俊逸連譚延闓都誇獎過,說他是江西難得的書法大家。
聽到詹天佑誇讚,蔡公時連忙擺手:“眷誠先生這麽說可要讓我等無地自容了,修造鐵路乃是國家根本,為萬民造福的大事,如今您身兼西南鐵路總辦,集億萬國民強國之夢與一身,實在是讓吾輩欽佩。公時添為江西交通司司長,需要向您學習才行。”
說起鐵路詹天佑仿佛換了個人,走到辦公室旁的江西地圖前說道:“詹某也是江西人,雖說在外修了多年的鐵路,但江西也考察過的。我省雖多丘陵山地,但深峽高山比起西南卻是小巫見大巫,修建鐵路從技術上說並不算困難。且江西居於六省中央、若是修建鐵路必然是南方最主要的中轉點之一。現在廣西鎮永線已經動工,武昌至郴州的幹道也已經修了五十多公裏,最多五六年就能並軌全線通車。如果能以株萍鐵路為,北接株洲湘潭,東至餘杭、南接福建、泉州,西麵走贛州聯係上郴州和廣東,那麽不僅將杭州灣、福建沿海和廣州富裕之地聯係起來,還能並軌西南實現長江以南主幹道全線貫通!江西也會因為居中位置,帶動經濟和建設發展,惠及家鄉千萬同胞。”
詹天佑眼神亮亮,似乎看到了南方鐵路網貫通的曆史瞬間,徐秀鈞和蔡公時也被他的雄心吸引,就連歐陽武這個純粹的武人都不禁問道:“眷誠先生說的真好,我等都是江西人,也真是希望看到那一天到來。”
歐陽武是江西著名武師,22歲考入江西武備學堂,24歲時赴日留學,3年後入著名的日本陸士學習步兵科,和李烈鈞、胡謙、餘鬆鶴一起被人稱為江西陸士四傑。起義前是江西混成協參謀官,兼炮兵營管帶。江西獨立後他被任命為陸軍總司令,南京政府成立後率部去南京準備北伐,後因北伐取消士兵嘩變黯然撤回。
雖然贛軍嘩變使得他名聲大挫,但依然是江西軍中依然是僅次於李烈鈞的第二號人物,此次楊秋釜底抽薪他不僅保住了少將軍銜,還被委任國防軍第九師師長。別看他和李烈鈞都是陸士同學師兄弟,但徐秀鈞很清楚,兩人之間的關係並沒那麽好,主要矛盾就是對國防軍和袁世凱的看法不同。
徐秀鈞今天請蔡公時和歐陽武來也是有自己的意思,三人都接到了楊秋“招安”的公函,歐陽武出任第九師師長,他出任西南行行長,而蔡公時將接任副總統辦公室主任的高職,可謂一下都攀上了高位,但偏偏中間橫著一位至今依然不肯鬆口的李烈鈞!三人都希望能從被外界認為是楊秋鐵杆詹天佑身上獲得一些信息,所以他順著話掃了眼焦急的兩人,問道:“眷誠先生說的太好了,但此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恐怕太難了吧?按照您的說法,遍布東南四省的鐵路網怎麽說也要好幾億款子,如今國家困難,要籌集這筆款子實在是比登天還難。”
詹天佑其實猜到了徐秀鈞挽留自己的意思,眼睛一瞪說道:“沒錢就不幹活了嗎?國家困難一句話就能不建設了嗎?西南成立之初,財政同樣是困難,至今也算不上富裕,但副總統還不是咬著牙幹了?如今西南鐵路開建已經一年有餘,通車的已經有三百餘公裏,沿線經濟發展比之前快了數倍有餘,貨物來往順暢不說,僅鐵路沿線賦稅增收就達到五百餘萬!這還是剛開始,今天內通車路段至少要增加到八百公裏,三年後要達到至少兩千公裏,俺目前趨勢將帶動西南至少三千餘萬的財政收入,這還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更多。”
“所以!”詹天佑一揮手,顧目四盼隱隱露出鐵路之父的傲然:“說國窮我信,但越是窮就越是要建設,隻有讓國家人口和資源流動起來,才能創造更多的財富,促進國家富強和進步,這些豈能用一個困難就遮蓋不去做了?”
這番話讓三人聽得暗暗點頭,但還是不太相信這麽龐大的計劃能堅持下去,尤其是歐陽武,問道:“眷誠先生說的很好,但就算我們堅持,撥款也捏在別人手裏,萬一.......豈不是全功盡棄了?”
詹天佑嗬嗬一笑:“南雷老弟你太不了解副總統了,按照你的說法,現在大戰開始,鐵路豈不是要停了?”
“難道不是嗎?”蔡公時問道。
“不僅沒停還加大了投入,光是上月我就拿到了500萬鐵路款子!”詹天佑一掃眾人,吸口氣目光閃閃:“三位,你們也不用兜圈子,詹某雖不懂政治,但看在大家都是同鄉的份上還是想問一句,你們未來想做什麽?”
未來做什麽?
這個問題讓三人都愣住了,說實在話三人還真沒仔細想過,從加入同盟會起他們就追隨孫文先生革命,以推到滿清建立共和為畢生目標,但現在民國建立了,按理說自己應該覺得滿足了,但為何總覺得不是滋味呢?
三人臉上的迷惘沒躲過詹天佑的眼睛,事實上這個國家很多人都和他們一樣,都不知道自己未來要做什麽,隻有楊秋和他的國社,有一個明確的目標,那就是讓這個國家步入現代化,實現人民富裕,帶領國家重回世界強國之林。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說道:“詹某自幼留美,初到那裏時總覺得美國人不務正業,為了蠅頭小利爭來奪去。可後來有個人告訴我,人生在世,利來熙往。農民想要自己的田地,想比別人收成更好是小利,商人絞盡腦汁,互相傾紮是逐利,官員不管是為國還是中飽私囊也是為了利!一個利字,害人無數但也無可爭議的推動社會進步,人與人的競爭,商與商爭奪,軍與軍的拚殺,國與國的較量都是為了利益!孫先生是吾輩楷模,但他的天下大同、均分土地就真能實現?實現後國家就富強了?就能造巨艦大炮,就能和英美平起平坐了?
滿清無道被革命了,北洋你們看不慣也要革命,現在楊副總統和國防軍勢力大有些人又說要革命,革命能當飯吃嗎?把所有人都革命了,那些人自己登上了高位後難道也等著別人來革命他們?
孫先生回國說籌款多少,軍械充足,可後來洋人捅出來他一分錢沒帶回來!袁世凱授予他鐵路公司高位,他說要修二十萬裏鐵路,還得到撥款五百餘萬,若是詹某起碼可修造一百公裏,但他呢?醒醒吧!這個世界沒有大公無私,口號救不了國家!人都是自私的,楊秋也是自私的!他在西南幾家工廠都有重股,江南船廠更是他獨資的,他也在逐利!但他逐利後卻用錢買更多的機器,培訓更多的工人,為這個國家帶來了更多的重工業!
你們說,他這個利逐好不好呢?詹某有個夢想,就是未來中國的每寸鐵路都刻上詹天佑監造幾個字,這是不是逐利?別再整天把革命掛在嘴邊了,就算不為江西數千萬國民,為了你們自己也該好好選一條路。現在楊秋已經給了你們一個施展的機會,要是錯過再回頭就難了。”詹天佑說完,抓起帽子走到門口,推開門之前回頭微微一笑:“忘記告訴你們了,那個提醒我的人就是楊秋,這番話也是他告訴我的。”
大門關上後徐秀鈞忽然笑了出來,這個詹天佑居然還有臉說他不懂政治,這些話幾乎是句句誅心!扭頭看看身邊兩位,攤開手決然道:“兩位,徐某決意現在去見都督,不管如何都最後勸一次。眷誠先生說的很對,革命......是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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