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門打開與否,對一個瞎子的意義大不大?
門打開後,能做什麽?
連榷腦海裏掠過無數種可能,但未能預料到這般超出常理的情況——
短短幾秒,他眼前的黑暗褪去,色彩重現,連榷看見了一片狼藉的洗手間,和麵無表情的病人。病人直勾勾盯著他看,那樣的目光,像有吸附力,牢牢抓著人往深處沉淪——連榷感覺自己確實沉淪了,腿腳沒有了力氣,像陷進了沼澤裏。
他看見了——連榷的腦子像是遲緩運作的引擎,當他意識到自己能看見時,便聽見賽天寶急切的大呼:“別看!你是瞎的啊!”
連榷被“瞎”字刺激了一下,短暫地找回了神智,他強迫自己低下頭,視野便又重新染上黑暗,腿一軟,險些跪了下去。
旁邊伸過來一雙手,架起連榷的胳膊,用力一推,重新把連榷懟回隔間裏,並鎖上了插銷。
“不妙哩。”賽天寶喘得厲害,呼哧呼哧地像頭小牛犢。
連榷也喘得厲害,他臉色煞白,腦子裏生疼,像有把鋸子來回拉扯。“我剛剛,看見了......”
“是假的。”賽天寶看著連榷臉上沒有一點血色,想到公園裏連榷與昔日同事探討案情後眉眼間的落寞,心中不忍,還是說道:“這是一種精神控製力,視圖影像直接導入你大腦裏,產生了‘看見了’的錯覺。”
“......”連榷愣了兩秒,抿了抿幹涸的嘴唇,撐著牆坐直身子,“外麵的是什麽人?”
“病人。”
“病人有這樣的能力?”
賽天寶又看了一眼插銷,確認鎖得好好的,才開口道:“他是被控製了,被……我的‘同類’。”
“控製?”連榷皺眉,“什麽同類?”
“控製是指一種精神控製力。”賽天寶注意到連榷又舔了舔嘴唇,“通過腦電波頻道的重合,開啟進入你大腦的通道,入侵大腦後,瓦解固有意識,占據控製權。”
“......”連榷想說人腦那麽複雜,是這樣輕而易舉就能控製的嗎?但他方才確實突然恢複了視力。於是他張開了口,卻什麽也沒說。
“那他想幹什麽?”沉默數秒後,連榷問道,“為什麽攻擊我們?”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出現在這裏,但他突然暴走,大概是因為我刺激了他。”賽天寶的語氣很輕,連榷聽出了他很不安,“我不應該在這裏的。”
“那你應該在哪裏?”
“至少不是這裏。”賽天寶愁眉苦臉地望著連榷,“我們沒有自由的,如果不是偶然間你成了我和外界銜接的樞紐,我也是無法到外麵來的。”
賽天寶側麵解釋了他為何隻在連榷身邊出現的原因,但連榷還有許多問題等待解答。兩人說話間,隔間外的病人沒有一點動靜,洗手間外的勸說也聽不見了,連榷指了指外麵,“那他現在走了?”
“沒有。”賽天寶搖頭,“我暫時屏蔽他了。”
“屏蔽?”連榷琢磨了一下這個詞,“設立結界的意思?”
“啊?”賽天寶從山溝溝裏來,很少接觸日漫文化,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什麽是“結界”,他撓了撓頭,“不太一樣。結界隻是阻隔外界侵擾吧,我現在做的,其實也是控製的一種。”
連榷聽懂了賽天寶委婉的言下之意,“現在,我也被你‘控製’了?”
“嗯。”賽天寶緊盯連榷的表情,擔心他會驚慌或者生氣,然而連榷麵上已經恢複了一貫的平靜。賽天寶反而覺得這是一種無言的壓力,主動解釋道:“你可以想象這種控製,或者就是你說的結界,是建立起一間小房子,在這間小房子裏,所有的規則由創造者製定。我拒絕了同類的訪問,所以他現在不能找到我們,即使我們就在他眼皮底下;我要是想這裏有花,有光,有車,這裏就會有,想要什麽,就會有什麽。”
就像是神創世。
或許是一種魔法吧,連榷心裏默默想著。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接受了賽天寶的說說辭,然而賽天寶竟像是聽到了他心裏的聲音,否定道:“不不,不是魔法,精神控製不會改變任何物質的固有屬性,發生變化的,隻有腦子裏的想法而已。就比如......”賽天寶想著舉一個怎樣的例子向連榷說明才好,各種想法轉了一圈,都不適合眼睛看不見的連榷,唯一一種方式最有說服力——
“就比如,在我所創造的空間裏,我是有實體的。”
連榷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來方才險些摔倒時,有雙手將他拽起、推回隔間內。事實上,在這狹小逼仄的空間裏,兩人緊緊挨著,連榷一直能感到臉上有溫熱的微風掃過,但他沒有意識到那就是賽天寶的呼吸。
直覺指引著連榷伸出手去,不敢置信地,他觸到了賽天寶的身體。
“臥槽......”連榷震驚,他握住賽天寶的胳膊捏了捏,雖然消瘦,確是實實在在的、溫熱的血肉。
“別摸了,癢,”連榷怔住的表情讓賽天寶覺得有些好笑,“回頭再摸吧。”
“回什麽頭。”連榷收回手,“現在怎麽辦?我們不能直接出去嗎?”
“我的實力比較弱。隻要一開門,你、我都有可能被控製住,隻能等他自行離開。”賽天寶通過門縫看到依舊站在原地的一雙腳,嘴上應付著連榷,心裏卻想著別的事:所有具有精神控製力的實驗品都不被允許擅自離開,如果被發現他能夠依靠精神控製力脫離基地,怕是會被送進全析研究室,那可不是像禁閉房一樣能有來有回的地方......
“......賽天寶。”
“嗯?”
“在想什麽?”
“沒什麽,你剛剛說什麽了?我沒聽見。”
“我說,是不是他不主動離開,我們就得一直等下去?”
“嗯,理論上是這樣的,不過應該不會等太久,被控製的病人本身很虛弱,支撐不了太長時間......”不知道外頭的是哪一個實驗品,一旦結束控製,會不會向基地匯報他私自脫離的事呢?
門縫外的那雙腳突然動了動,不再像兩根石柱那樣佇立了,虛浮地左右踏了一步,緊接著是肉體砸在地上的聲音——如賽天寶推測的那般,病人因精力不支暈過去了。
在病人暈倒的一瞬間,有溫度的人聲突然鼎沸起來,連榷用耳朵能聽到的世界重新變得鮮活。他知道,這是危險解除的信號。
“賽......”
賽天寶急急打斷連榷的話,丟下一句“我會來找你!”便消失了。連榷向前伸出手去,原本坐著賽天寶的地方什麽都沒有了,短暫存在過的鮮活肉體就像是連榷臆想出來的似的。
“連榷?”
——溫庭煙從樓上趕下來,沒想到會看見連榷。
“啊,”連榷故作若無其事地站起來,“上了個廁所。不巧,這個人暈了。”
“……”溫庭煙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病人,又上下打量了下連榷明顯發白的麵色,思量了片刻,“我正好要休息,送你回去?”
“不用了。”
連榷拒絕了。昏倒的病人別抬走,連榷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溫庭煙目送他遠去,兩個人間的氣氛微妙地有了變化。
賽天寶離開得那樣倉促,讓連榷很是擔憂,又充滿疑惑,精神控製真的存在嗎?如果生活出現了足以顛覆三觀的重擊,是世界揭開了它神秘的麵紗,還是命運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微笑呢?
*
賽天寶以最快地速度回到了實驗基地。
他睜開眼,眼睛明朗而冷靜,沒有一絲困意,但他緩緩地,作出剛睡醒的樣子,伸了個懶腰,而後翻個身,麵朝牆壁躺著,留給牆上的監控器一個蜷縮著的白色背影。
他不記得自己怎麽來到這個實驗基地的,四年來的記憶也是斷斷續續的,唯有逃離的想法不曾改變過。
這個實驗基地致力於腦科學研究,有個外國瘋子一直想要造出精神控製武器,因此基地的戒備很是森嚴,每個實驗體都被隔離安置,兩平米左右的白色小房間,厚厚的鋁合金門,結實的白牆,一張床、一個馬桶,就是日常生活的全部。
除此以外,還要接受24小時不間斷的監視。
正常人怕是難以想象這樣的日子怎麽過,但事實上,所有實驗品大部分時間都在接受“實驗”和“治療”,少有清醒的、屬於自己的時間。
賽天寶維持著一個姿勢一動不動,他在等,但他的特殊能力似乎並沒有被發現——賽天寶能夠通過連榷而將精神力轉移,算是實驗的一項重大進展,但如果被發現了,說不定他們會把他的腦子割下來做“深入”研究。
“嗶嗶、嗶嗶、哩哩——”走廊裏的廣播響起單調乏味的音樂,鋁合金門隨之打開,一個響亮的男聲從外頭傳來:“集合——!”
賽天寶一躍而起,踩著拖鞋往外走,有人比他更快,走廊裏很快站滿了兩排同樣身穿白色病號服的實驗體,他們自覺地排好隊,等待下一步指示。
走廊盡頭的男人全身都裹在隔菌袍裏,淺綠色的口罩蓋住了大半張臉,護目鏡下一雙小小的眼睛,他的聲音總是高昂:“列隊——檢查!”
實驗體們便順從地往前走,穿過走廊,走過集體活動大廳,來到了檢查室,好幾位同樣裹在隔菌袍裏的人已經做好準備了,一言不發地把一隻隻體溫計塞進實驗體嘴裏。
來到賽天寶麵前時,賽天寶配合地張開嘴,旁邊卻突然有人打斷道: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