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榷洗過澡後回到臥室,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隨意地在床邊坐了下來。

床尾的位置,連媽媽用舊紙殼給賽天寶做了簡易的小窩,用舊衣服和抱枕把小豬窩布置得溫暖又舒適,賽天寶趴了一會兒,就又變得昏昏欲睡了,聽到連榷進來,翻了個身站起,噔噔噔跑到連榷腳邊。

連榷蹭著賽天寶被洗淨烘幹的皮毛,伸手一撈,把賽天寶放到**。

賽天寶下意識蹦了蹦,“你床好軟。”

連榷繼續擦頭發,聞言隻是嗯了一聲。

“還在想你弟弟的事?”賽天寶乖巧地趴伏下身,縮在連榷身邊。

連榷更加用力地搓了搓頭皮,而後把半濕的毛巾隨手丟到一邊,本就空洞的眼睛比平時更為無神迷茫,“他就在隔壁,我卻沒有發現。”

連榷越是回憶他去送橘子時的場景,就愈加懊喪,不隻為弟弟小詵,也為無辜的柳平川。當時有那麽多跡象表明了屋內的情況不正常,但他就那麽忽視了。

“我一開始真不知道他是你弟弟。”賽天寶抽抽鼻子。在禁閉室時他記起初入基地的情景,彼時他最是驚慌失措,但1507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賽天寶第一次意識到什麽是“精神控製”。

“……我第一次見到1507、就是你弟弟,”賽天寶挑著重點說,“他正好因為爆發而失控了。1507的能力非常非常強,一直是基地的重點隔離對象……”

“嗯,安德烈也說小詵的控製力很強。”連榷無法掩飾他的擔憂,一定程度上來說,能力強也就意味著連詵被改造得很徹底。

“我之前說過吧,根據能力不同,我們被分成不同的等級,15、呃,你弟弟和其他的強力實驗體,一直被關在其他地方。1500之前就跟連詵關在一起。”當時,他們是能力值最為接近的兩人。1500曾對賽天寶說過,這次出逃計劃,被1507視為脫離基地的最大機會。

賽天寶難免又回想起1500死去的場景,呼吸無法平穩,眼眶濕潤起來,“1507出去後,很快就脫離了控製,1500還一直與他們保持聯係,計劃很順利的樣子,但基地怕是早就發現了問題,等著一網打盡……”

“......基地應該也在瘋狂找小詵吧。”

“嗯......”

“我爸失蹤的時候,小詵14歲......”一段沉默後,連榷忽然打開了話匣子,“其實我也就17歲,但在我看來小詵就這麽點,”連榷伸手比劃了一個高度,“我當時長個長得快,讀寄宿學校,每周回來一次,結果每次看小詵,隻覺得小詵怎麽越長越小。”

連榷微微揚起嘴角,“小詵整天追在我後頭,我一點兒不煩,因為小詵太乖了,其實那時候我跟我爸的關係也不是很好,比較僵,我總想跟他反著來,他說什麽我都想抬杠,小詵每次都會哄我,然後又去安慰我爸,其實小詵跟我爸的關係很好,我爸突然失蹤,小詵大受打擊,大病了一場......”

連榷垂下頭,把臉埋進掌心裏,賽天寶默默地趴在他身邊,他知道有些話連榷埋在心裏太久了。“我覺得都是我爸的錯,本來從小他就很少陪我,總是工作、搞研究、去調研,但是小詵一直在找爸爸,一直,我也是直到小詵也失蹤了才知道,原來小詵有那麽想爸爸。”

狠狠搓了搓臉,連榷深吸一口氣,“我跑去俄羅斯找小詵,結果發現我爸好像在搞什麽可怕的研究,明明人都已經失蹤了,還有很多人都想要他以前的實驗數據,在小詵的電腦裏,就有一大堆材料,視頻啊新聞啊網頁截圖啊,我不知道我爸到底在幹嘛,但我越查,越覺得是我爸害了小詵......”

連詵失蹤後,連榷常常害怕,一方麵擔心生死未卜的弟弟,一方麵想到弟弟是因為最敬愛的父親而出事,就會為弟弟感到心疼。而每每向母親追問父親的事,母親也不曾給出一個答複。父親在做什麽?那些報道上的研究事故是真的嗎?所謂的“極端危險”是什麽意思,小詵到底在哪裏......連榷被一個個問題困擾著,失明後的漫長黑暗,不斷放大他的恐懼和擔憂。

臥室陷入沉默,賽天寶不安地望著連榷,“連榷?連榷?”

但連榷好似沒有聽到,像一尊石佛,僵硬地坐著。

賽天寶愈發不安,耳朵忽地動了動,直起身,拍了拍連榷的腿,“連榷!我給你表演一個模仿秀!”

“嗯?”

賽天寶轉身向前一撲,撲到床中央,再用力抻長了身子——“推土機~!”說完,賽天寶就自己配音,“轟隆隆”地向前滾了出去。直到撞上床頭。

“......”

賽天寶方才竟然忘了連榷看不見,這安慰人的方式真是無比拙劣,嘴一扁,險些要哭出來。

“......”體會到賽天寶的心意,連榷忍不住輕笑,而後大笑起來,心裏的壓抑散去了不少,“哈哈哈,再來一次。”

“轟隆隆嚕嚕~!”賽天寶配合地來了一次,然後又一次,連榷感受著床的震動,想象賽天寶的樣子,樂得倒在**,賽天寶最後滾累了,滾回連榷身邊,有些不自然地輕聲安慰,“你不要太擔心了,連詵沒有主動出來,一定有他的理由。他既然執意要躲,你沒發現也是正常。”

“嗯。你再跟我說說1500是怎麽死的。”方才兩人說到一半,賽天寶就被連媽媽抓去洗澡了。

賽天寶細細回想,把所有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唯獨提到梁稚時,猶豫了一番,跳過了梁稚對連撼的感情。

連榷眉頭緊鎖,“梁稚是研究者還是實驗體?”

“實驗體......吧。”賽天寶不能肯定,“但那些搞研究的都很敬怕他的樣子,很聽他的話,而且他住的地方可高級了。”

連榷微微挑眉,“那你為什麽不認為他是對自己進行了實驗的研究者呢?畢竟他在研究者中地位並不低。”連榷從賽天寶描述的梁稚的居住環境進行了推測,“他很有可能是主導者之一。”

“我覺得不是。”

“為什麽?”

賽天寶抖了抖豬耳朵,“直覺。”

為了打破實驗體固有的精神防線,從而達到催發精神控製力的目的,實驗體總是被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摧毀意誌,不論是“治療”還是禁閉處罰,目的都是讓他們精神崩潰。這個過程是極為痛苦的,賽天寶不認為研究者能對自己心狠到這地步。

對話擱置了一會兒,連榷摸了摸差不多幹了的頭發,“你現在無法回基地對吧?”

“回不了。本體被梁稚控製了,相當於一根網線,連接電源的那段被拔掉了。”賽天寶打了個比方,但又覺得不恰當。

“而唯一適配電源在別人手裏。”

“嗯。”

“你能維持豬的形態多久?”

“不知道。”賽天寶搖搖頭,“分離了本體的意識本就薄弱,我勉強控製了寵物豬,無法轉移,但是隨著時間流逝,會漸漸消失也說不定。”

“怎麽才能回到你的身體裏?”

“鬼知道。”賽天寶無力地趴著,“這得看梁稚了。”

連榷翻身麵對賽天寶,“回去也不一定安全。”

“嗯呢,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呢現在。”賽天寶對自己的處境很清楚,奇妙的是他已經沒有一開始的焦慮和恐懼了。“太慘了。”

“我會把你找回來的。”連榷道。

“你不管我也行的。”

“不會不管。”連榷笑笑,“人民警сha,為人民服務。”

“你不是警сha了。”

“前任警сha也是警сha。”

“......”賽天寶盯著連榷的臉,確定他不像是開玩笑,但他沒有動搖,冷靜地分析道:“我們都不知道基地在哪,而且你的眼睛看不見,現在連詵確定已經脫離了基地,梁稚他們做的事情總有一天會敗露的,他們已經引起了不少風波,不可能沒有人察覺,你要做到的,是不被梁稚抓住,如果你出事了,連媽媽怎麽辦?”

賽天寶已經鐵了心,不願意讓連榷越陷越深。

但連榷心中早已有了主意。“隻要想做,就沒有阻礙。小詵是我親弟弟,但是你也很重要。”

“我......?”

“如果不終止他們的實驗,將會出現更多的受害者,如果不徹底消滅他們,小詵就不能回家,我說過,不論你是否出現,我都會被牽扯進去。”連榷故作輕鬆,“而且你是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都有危險了,我能置之不顧嗎?”

“......”賽天寶望著連榷,心裏有種溫熱的感動飛快發酵,但他隻是小聲道:“歪理。”

連榷勾了勾唇角。“關於基地的位置,你有沒有線索?”

賽天寶閉了閉眼睛,思考了幾秒後,下定了決心,“有一個人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