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被火燒死是這種感覺......連榷忽地樂觀:幸好會有人來給他收屍。

連榷癱倒在地,意識已然有些不清醒。模模糊糊間,像流星般一閃即逝,連榷聽到了賽天寶的聲音,而後越來越清晰。

那熟悉的焦急和關切,一聲聲呼喚他,像久旱時的甘露,滅去他身上的溫度:“連榷!連榷!”

“賽......天寶?”

“是我是我!”賽天寶跪坐在連榷身邊,擔憂地望著他。

“快走,跑......”連榷下意識伸手推他,想提醒對方逃跑,但伸出的手撲了個空,才想起來對方沒有是沒有實體的。

“我不跑!”賽天寶想要握住連榷伸出的手,但不能夠,隻能焦急道:“你清醒一點!火是假的!”

假的?

連榷的思緒依舊渾渾噩噩,怎麽會是假的呢?身上的燒傷是那麽真實,火燒火燎的、嘶嘶拉拉的疼,痛得人要暈過去,嗓子眼被煙熏得發澀發緊,好像有把刀來回割據,還有喘不上來氣的感覺,都那麽真實......

“......?”連榷眨了眨什麽也看不見的眼睛,有些茫然地坐起來。

“都是假的,沒有著火。”賽天寶見他坐起身,一直緊縮的眉頭舒展開,語氣肯定地一遍遍重複:“沒有著火,沒有。”

連榷腦子裏一團漿糊。沒有火,那方才的是什麽?連榷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這就是精神控製力的威力嗎?前幾個人......都是這麽死的?

那......究竟是他被精神控製了才覺得著了火,還是他明明還在火中卻依靠精神控製而幻想平安無事呢?連榷迷茫地看向賽天寶。

“沒有火!”賽天寶猛地拔高聲音,他看出連榷的眼神一瞬間又渙散開去,心裏一著急,瞬息間建立起包裹了整幢老公寓樓的精神控製空間,連榷感覺就像又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澆得他透心涼。

“嘶——”

“你終於清醒了。”賽天寶徹底放下心來。

“怎麽回事?”連榷感受了下身上,哪還有什麽燒傷。他摸摸左腿又摸摸右腿,一切都好著呢。

“能站起來嗎?”賽天寶沒有立即解釋,伸手扶住連榷,托著他站直。

“能。”連榷依靠在賽天寶瘦削的肩膀上,站直了身體。賽天寶的皮膚極涼,於此時的連榷而言,是極好的慰藉,但賽天寶神情緊張,語速飛快道:“我支撐不了多久,我們趁現在快走,我帶你出去。”

“你怎麽突然過來的?”連榷接過賽天寶遞來的背包,問道。他其實還想問,賽天寶是否生下午的氣。

“安德烈通知我的。”賽天寶跑到門口撿起連榷的手機,又跑回來交到連榷手裏,“能走嗎?我要收起屏障了。”——收起屏障意味著關閉賽天寶建立的精神控製空間,賽天寶也便沒有了實體。但他確實沒有那麽多的精力來維持偌大的一個屏障。

“沒事,我能自己走。”連榷放開賽天寶的肩膀,有些疑惑,此前賽天寶明明不認識安德烈,“你知道他的名字?”

“才知道的。”賽天寶見他站得平穩,又想起來,“你的棍子呢?”

“什麽?”

“啊,在那。”賽天寶扭頭看見被丟在安德烈邊上的盲杖,“他......死了。”

“嗯。”

賽天寶沉默著走到安德烈跟前,不敢直視安德烈的死狀,僅僅瞥了一眼,心就顫抖起來。撿起來盲杖,賽天寶飛快返回連榷身邊。

連榷接過盲杖,觸到賽天寶冰冷的指尖,從微微的顫抖中能感受到賽天寶的驚慌。“死得突然,不知道怎麽回事。”

“我知道。”賽天寶打了個響指,收起屏障,走在連榷右邊,指引他前進。“這批出去的實驗體和1500謀劃逃出基地,但安德烈被發現了。”

“基地的人可能馬上就來了。往前走,我們得在他們來之前離開這裏。”賽天寶回頭看了安德烈一眼,金發男子的屍體依舊以一個不舒服的姿勢躺著,白色衣裳上血跡斑斑,像一條被踩死的蠶。

如果把實驗基地比喻成一座王國,實驗體則是這王國裏最底層的蜉蝣。

從數量上來看,實驗體們並不處於弱勢,但定期服用的藥物磨損他們身體的同時,也折損了他們的意誌。有的實驗體在每日的折磨中逐步迷失自我,但也有的實驗體,變得愈加堅毅,等待著逃離的機會。1507是這樣的,1500也是這樣的,賽天寶亦然。

賽天寶緊緊跟著連榷,助他避開所有障礙。“我一開始真不知道他是你弟弟。”關於1507的身份,賽天寶的驚訝程度不亞於連榷。

連榷沉默著向下移動。

賽天寶憂心忡忡地看著連榷。在禁閉室時他忽然記起初入基地的情景,彼時他最是驚慌失措,1507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賽天寶第一次認識“精神控製”。

“……我第一次見到1507、就是你弟弟,”賽天寶挑著重點說,他的語速依舊很快,提心吊膽著自己會突然消失,“他正好因為爆發而失控了。1507的能力非常非常強,一直是基地的重點隔離對象,除了四年前那一次,我再沒有見過他……”

“嗯……”連榷把著扶手往下移動,“安德烈也說小詵的控製力很強。”連榷無法掩飾他的擔憂,一定程度上來說,能力強也就意味著連詵被改造得很徹底。

“留心台階,向左多邁一步……”賽天寶放輕聲音,“根據我們的能力不同,我們被分成不同的等級,除1507,還有其他的強力實驗體,他們一直被關在其他地方。”

1500曾與1507關在一起,當時,他們是能力值最為接近的兩人。1500告訴賽天寶,從很早之前,1507就一直策劃著出逃,這次離開基地,被1507視為脫離基地的最大機會。

“……離開基地的那批實驗體裏本來也有1500,但他控製自己的能力,裝作越來越衰弱的樣子,就被送回了一般隔離室,這其實是他們計劃好的。”兩人已經接近一樓,基地的人隨時會出現,賽天寶更加謹慎地戒備四周。

“想要裏應外合?”

“對。”賽天寶有些不安,想到1500方才與他說的話,“之前1500一直與他們保持著聯係,但1507脫離控製後,現在下落不明,而基地怕是早就發現了問題,等著一網打盡……”

“下落不明?”連榷心裏一緊,“怎麽會這樣?”

“按1500的說法,1507失聯兩天了。”賽天寶跟著連榷走出老公寓,公寓外濃厚的夜色阻礙了視線,賽天寶向四周張開精神網,確定沒有威脅後,稍許安心了些。

“也就是說不知道小詵現在在哪裏。”

“嗯……”賽天寶沉沉地應了一聲。1507的失聯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他是整個出逃計劃的中心點,如今1507失蹤,計劃也瀕臨失敗。

安德烈或許是有了預感,他送來的訊息火花般短暫,同時順著1500和賽天寶的連接線抵達了兩人的腦中,於是賽天寶和1500同時看到了連榷的臉。賽天寶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麽回事,突然就從五層樓的碩大氣壓中解脫,而一睜眼,看到的就是奄奄一息的連榷。

連榷聽完他三言兩語的說明,眉頭皺得更緊,擠成“川”字的小山,問他:“安德烈讓你來帶我走?”

“嗯。”那是安德烈臨死前發出的最後信號。賽天寶想起那虛弱的三個字,安德烈的死相愈發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逃出計劃能順利嗎?你先回去,聽1500的,我能自己走。”

賽天寶搖搖頭,“我回不去。基地現在的屏障太強烈的,我的能力根本不夠,是1500送我來的。”

“如果一直回不去會怎樣?”連榷掩飾不住的擔憂。

“那也不錯說不定。”賽天寶半是玩笑半是真心道:“萬一回去了出不來更糟糕。”

連榷張了嘴,又無言地合上,說不出安慰的話,他心裏也慌亂沒有辦法。

“安德烈是怎麽死的?”沉默了幾秒後連榷問道,方才,他沒能檢查安德烈的死因。

“……被殺死的——用精神控製力。你剛經曆了無比真實的‘假火’,應該能想象吧。”賽天寶放目遠望,明亮路燈不能及的地方,與夜空連成濃稠的黑暗,無比寬廣,即使有星星點點的光,依舊讓人心生對黑暗的恐懼。“隨隨便便就能掌控別人,主宰生死,就是精神控製力。”

賽天寶閉了閉眼睛,“淩駕於我們之上的不是那些搞研究的,如果沒了屏障,他們放我們眼裏連屁都算不上,殺死安德烈的,也是主宰我們生死的,是已經掌握了絕對精神控製力的‘王’……”

“‘娘’?”

“啥?”賽天寶已經引著連榷走出老年公寓小區,出了小區後,連榷用手機語音導航,順暢地向最近的公交車站走去。街上沒有行人,賽天寶卻沒有放鬆警惕,隻是冷不丁聽連榷喊娘,以為自己幻聽了。“娘?”

“或者,‘梁’?”

賽天寶一秒鍾嚴肅了神情,“你知道梁?”

“他是誰?”

“就是基地的主宰者。”

連榷挑起一邊眉毛,停下了腳步。

“怎麽?”賽天寶心裏閃過不好的預感。

“安德烈說,他看見我了。”

“……誰?”賽天寶的聲線不受控製地顫抖。

“梁。”

賽天寶張開嘴,本要脫口的震驚和話語都堵在了嗓子裏,像被一根針緊緊紮穿了脖子。“……唔……”

“賽天寶?”連榷意識到不對勁。

但賽天寶說不出話來,就在方才的某一刻,他被梁控製了。賽天寶動彈不得,他能感受到連接的另一端,梁正在通過他的眼睛貪婪地看著連榷。梁侵占了賽天寶的身體,甚至侵占了賽天寶幻化出的精神體,梁的那份欣喜,也因此準確傳達給了賽天寶,賽天寶極力抗拒,心裏一陣陣惡寒,突然明白了為何安德烈死時會那樣緊閉著眼睛。

賽天寶極力反抗,想閉上眼,但眼睛不受他控製,緊緊盯著連榷,很快,賽天寶的臉憋漲得通紅發紫。

【帶他來。】

不。

“賽天寶?你還在嗎?”連榷側耳辨別賽天寶的呼吸聲,心裏閃過不安,“賽天寶!賽天寶!”

我在!賽天寶心裏無聲地呐喊,快走!

【嘻嘻……】梁的聲音在賽天寶腦中響起,【就憑你也要反抗我咯?】

“唔……嗯……”

【回來。】梁的聲音突然下沉,帶著千斤重的壓力,兩個字像巨石一樣哐地砸進賽天寶腦子裏,他眼前一黑,視野再恢複時,已經回到了基地裏,六隻黑漆漆的槍口對著他,有一把槍幾乎貼在了他額頭上。

“呼......”隨著梁的意誌的抽離,賽天寶感覺渾身的力氣也被抽走了,他虛無地喘著氣,大腦缺氧的難受才有所緩解,便聽見了槍聲。

砰、砰,兩聲。

一瞬間,賽天寶以為自己中槍了,他猛地閉上眼睛,屏氣數秒後,才明白不是自己。受傷的是一名實驗體,一槍爆頭,圍在他旁邊的實驗體愣了一秒,而後紛紛尖叫著退開,不消片刻,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這僅是第一槍。賽天寶感應到了什麽似的,偏頭看向1500,果然,1500的小臂以不正常的角度曲著,彈孔裏汩汩地往外流血。

好歹不致死。賽天寶不知道這算好事壞事,但安保人員持著槍在賽天寶臉上壓了壓:“別動,下一個就是你。”

賽天寶自然不敢動。他的心已經涼透了。1500建立的連接想必都被切斷了,計劃在安德烈死的那一刻,就失敗了。

“蹲下!抱頭!”有人發布了指令。

實驗體都乖乖照做,他們蹲下後,賽天寶的視野頓時開闊起來,穿過偌大的空間,能看到有幾個人緩緩走近,走在最前麵的男人沒有穿防護服,也沒有穿實驗體的白色長袍,一身普通的休閑裝,他晃晃悠悠地走著,好像在自家庭院裏散步,與基地格格不入,但所有實驗體都低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在他身後,一群防護服跟著他,畢恭畢敬,亦步亦趨。

男人很快走到跟前了。賽天寶垂下眼簾,他同樣不敢與男人對視。

男人的樣貌極其年輕,說是少年都不過分,一頭柔軟的黑發軟塌塌地貼著腦袋,俊朗的眼鼻和秀氣的嘴很是漂亮,隻要見過他,沒有人能忘記他的長相,更何況這美麗的少年渾身透著蠱惑的媚氣。——這就是梁。粱稚。

粱稚輕輕笑了一聲,賽天寶感受到對方的目光,不由得顫抖,想把自己縮進地裏藏起來,但粱稚徑直路過了他,走向1500。

“好玩嗎?”粱稚聲線纖細輕柔,溫言細語仿若春風。

“好玩死了。”1500被從地上托了起來,兩名安保架著他,對於即將到來的結局,他已然接受了,仰著臉望著粱稚,眼神裏是沒有掩飾的恨。

“那、就、去、死。”粱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