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洛夫的心情陰沉沉的，散發著冰冷的怒氣，嘴巴抿得很緊，咬牙切齒的模樣讓人不敢跟他對視。
養子亞曆山大默不作聲地站在一邊等候差遣，連懇平的死太過突然，他們還沒返回基地，因此基地那邊的人是在彼得洛夫的遠程指導下試著將連懇平的精神力轉移到連詵身上的——把連詵作為容器，這是彼得洛夫早就打算好的——但現在什麽都泡湯了。
遠程指導的效果並不理想，彼得洛夫跟基地的研究員毫無默契可言。
沉默地站了許久，亞曆山大額頭上布滿了冷汗，他鼓起勇氣打破沉靜：“將軍，連懇平的屍體怎麽處理？”
“……當作S級實驗體的屍體處理。”
“明白了。1507的精神力實現了突破，但目前還在昏迷狀態，請問將軍，是否還按照原計劃返回基地？”
彼得洛夫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像是要用指頭在木頭上戳出洞來，“這還用我告訴你嗎！”
“……”亞曆山大拿不準這是回去的意思還是不回去的意思，正琢磨著，又聽彼得洛夫說：“連懇平怎麽突然死了？”
亞曆山大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彼得洛夫若有所思，“去查查最近都有誰去見過連懇平。”
“是。”
基地，四樓，駱飛躺在自己的小單間裏，可惜隔壁始終沒有動靜。
連詵被帶走後的第二天，研究員比以往更沉默更狠毒，實驗體們都受到他們情緒的影響，更為戰戰兢兢，基地的上空仿佛籠罩著揮散不去的烏雲。
如今已經一周過去了，連詵還是沒有出現，如果不是隔壁的小單間還掛著1507的編號，駱飛都要以為連詵已經死了。
就算沒死，八成也凶多吉少了，駱飛這麽想著，在黑暗裏翻了個身，麵朝牆壁。他雖然看好連詵，但並沒有把逃出的全部希望寄托在連詵身上，他利用構建意念連接的精神力，已經和幾個經常交流的實驗體暗中謀劃起了逃跑的事，有一個實驗體偶然聽研究員說過，強大的實驗體精神力穩定後，會被送出基地去“實戰”，雖然不清楚實戰的意思，但他們這些實驗體連基地的門在哪都不知道，所以這是目前唯一一個離開基地的好機會。
駱飛躺久了，壓在腦子下的胳膊又酸又麻，他伸出手動了動，忽然感覺到一股有些熟悉的精神力。
嗯？
駱飛不認為是自己感覺錯了，但是他的小單間裏怎麽會有別人的精神力呢？駱飛又靜靜地感受了下，什麽都沒有，他鬆開緊皺的眉頭，但翻身躺平的時候又感覺到了。
如果說這股精神力有什麽特點，那就是非常微弱，卻又頑強，像石頭下的小草。
駱飛突然間福至心靈，想到了這個小單間原本的主人，死掉的1409。他維持著躺平的姿勢沒動，手悄悄地伸向他方才感覺到精神力的地方，仔仔細細地一寸一寸摸索過去。
從床麵，到床縫，再到牆上，反反複複，在駱飛以為可能是他想太多的時候，摸到了一張紙。
就在床與牆的縫隙裏，緊緊貼在牆上，不仔細絕對摸不出來，更何況上麵還附著了1409的精神力。
駱飛不清楚為什麽1409死了而精神力還能存在，但似乎就是因為1409的精神力，所以被他故意藏起來的東西才沒有被發現。
會是什麽？
駱飛輕輕地用指甲一點一點把紙條摳了下來。
小單間內被藏起來的紙條不止一張，之後駱飛每天晚上會用一些時間仔細尋找，然後將小紙條揭下來搓成小團夾藏在耳廓裏——他的耳朵早年受了一點小傷，形狀內包，像個半開的餃子，藏一個小紙條並不費力，再放下頭發掩蓋，十分靠譜，然後再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查看。
———
爸爸。
哥哥……媽媽……
連詵沉迷在腦中的安全區裏，不可自拔。
彼得洛夫在連懇平死後的第十天才返回基地，一回來就把連詵帶去了六樓，那裏有一個全基地最隱秘的房間，藏著梁稚都不知道的秘密。
房間不算寬敞，一張操作台和一張手術床就占了空間的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一全是刀、錘、鋸、鑽等各式各樣看著就嚇人的工具。剩下的三分之一是一個立式的玻璃罐——
這是一個營養艙。裏頭溫養著一具身體，二十歲左右的男人，僅剩的半邊臉早就被泡得發白發腫，全身都透著股不自然的白。
這是一具容器，是與梁稚契合度相當高的一具容器，梁稚也確實曾經在這具容器裏待過。
如今基地裏的這個梁稚，是在彼得洛夫發現梁稚分化後的能力似乎可以把自我的精神力分裂成獨立的個體後，為了研究強行把梁稚從舊容器剝離轉移到了新容器上。顯然，他的操作有些問題，進入新榮器後的梁稚似乎缺了一部分記憶，脾氣也變得易怒暴躁。
彼得洛夫一直想試試能不能把空置下來的容器保存住，但沒有了主體意識的容器隻是屍體，根本存不住，唯獨這具容器和廢墟裏的真梁稚一樣不老不死不腐，有淡淡生息，彼得洛夫猜是這具容器裏保留了一點梁稚的精神力的緣故。
他把連詵放置到手術台上，查看起連詵的各項數據，娜西婭做得很好。連詵的各項指標處於一個高水平。
雖然暫時研究不了血緣關係與容器契合度的聯係，但彼得洛夫對兩股精神力能不能融合在一起也很好奇，於是他用了三天製定初步計劃，然後就開始試著將容器裏殘餘的精神力抽出來，加入連詵體內。
三個月後，“學校”那邊需要彼得洛夫過去處理事宜，彼得洛夫走之前把娜西婭找了過去。
彼得洛夫：“聽說之前1507是由你培養的？”
“是的，將軍。”
“關於他的分化，你的培養方案是什麽？”
娜西婭心裏直打鼓，不明白彼得洛夫找她是為了什麽。
她斟酌著開口道：“1507在控製精神力上的表現時好時壞，不太穩定，但是他的攻擊力很強，也很特殊，我原定的分化方案是培養他的攻擊性，定位是‘人形武器’。”
“人形武器……”彼得洛夫琢磨了一會兒，覺得很合心意，於是把改造後的1507交到娜西婭手裏：“照你的想法去做吧，需要提醒的是，1507的精神力更強大了，容易失控，不適合再跟別的實驗體關在一起，把他安排去地下的禁閉室吧……”
娜西婭自然是一口答應，不過她此時還沒有意識到這個提醒意味著什麽。
彼得洛夫再次離開了基地，娜西婭把1507接回了自己的工作室，驚喜地發現1507的各項數據翻了十數倍，她對彼得洛夫是又敬又懼。
隻是連詵一直處於昏迷中，娜西婭不清楚緣由，她一天不落地監測連詵的身體數據、注入傑曼素、測試精神力，並根據連詵的大腦活躍程度，照舊用治療室裏的電療手段，看不出她到底是期待連詵醒過來還是想要直接弄死連詵。
一段時間後，1507終於清醒了。娜西婭還沒來得及雀躍，就發現1507與之前完全不同了，眼神很冷——之前的1507故意裝弱，偶爾會露出聰慧和狡黠，娜西婭想要一個聽話的實驗體，但又不想要一個腦子笨的實驗體，所以對連詵的一些小九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現在的1507，娜西婭覺得自己掌控不住他了。
漆黑的瞳孔盯住她，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後站在寒風裏，凍得她渾身僵硬，讓她忍不住想退後，想逃跑。
“……1507，記得我嗎？”
“……是你。”
“對，是我！”娜西婭有些高興，又摸不準怎麽跟如今的1507交流，1507的氣場太強了，似乎比梁稚還要暴戾幾分。
1507盯著娜西婭看了一會兒。問她：“我進入基地多久了？”
娜西婭想到他那個小單間裏的一道道劃痕，以前不是沒有實驗體這麽做過，事實上很多實驗體都相當在意這一點，這代表著他們與外麵的世界脫節了多久。
娜西婭本來不想答，但1507的眼神讓她心裏發毛，最後還是告訴他了，甚至貼心地精確到個位數：“167天。”
五個多月……他睡了三個月？
連詵迷迷糊糊地想著，五個多月了啊。連詵很是疲累，很快又休息了，1507卻還很清醒——他們明明是同一個人，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連詵留在了腦海中的安全區裏，而1507走出來，替連詵扮演一個聽話的實驗體。
“1507，你現在比之前強多了，跟梁的差距縮小了！你一定會比梁強的！你是最強的……”娜西婭試著走近一點，但1507突然生了氣似的，嗬斥了句“閉嘴”。
他的聲音不大，卻很有震撼力，然後娜西婭就覺得臉很疼——一股精神力從她的左臉頰穿過、從右臉頰突出，把她的嘴“閉上”了。
過了好一會兒，娜西婭才捧著汩汩流血的臉，嗓子裏發出壓抑又尖銳的吼聲，驚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她落荒而逃的模樣，像是羽毛亂飛的母雞，1507喊叫了一聲，娜西婭更是一下子蹦出好遠。
惡作劇得逞，1507扯起沉重的嘴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