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嗯?”聞寅看一眼站在客廳另一邊的孩子,漫不經心道:“你在啊。”
聞意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抓緊褲子。這幢大房子裏許久沒有交談的人聲,聞意有些不自在,隱隱排斥這個人入侵自己的領地,打擾長久籠罩的寂靜。
但聞寅堂而皇之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帶他去換身衣服。”聞寅對秘書吩咐道。
“是。”秘書是一位油頭粉麵的中年方臉男人,姓秦,聞意見到他的次數遠多於見到聞寅,但聞意並不因此對這位秦秘書有多少好感。“少爺,請。”
聞意無言地換了一身西裝,跟著聞寅上了車,來到了一家高級餐廳。私密性良好的包廂裏,客人還沒到,聞寅終於想起來他幾年見一次的兒子,卻也不正眼看他,“一會兒的客人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他對你的技術很感興趣。”
聞意聽到後半句才明白是對自己說的,他有些迷茫地抬起眼,聞寅心無旁騖地喝著茶,和秦秘書品鑒茶的好壞,似乎聞意隻在他說話的時候存在,其餘時候都是隱形的。
聞意垂下眼,如他們所願的安靜沉默。他繼承了母親的貌美,和父親的冰冷神情。
“叩叩叩。”
包廂門打開,走進來三個外國人,用奇異的腔調說著“你好”,聞寅和秦秘書連忙站起來迎接,擺出熱情好客的態度。聞意還坐著,被聞寅狠狠掐了一下,攥著他的胳膊把他提了起來。
“這是我的兒子,聞意,快向彼得洛夫先生問好。”
聞意點了點頭,算是問候。聞寅心裏不屑,果真是那個女人生的,一點教養沒有。對聞寅眼裏的怒火視若無睹,聞意徑直坐了下去,連同心裏原有的一點點期待,都消失殆盡。
在聞意展露出驚人的天賦後,聞寅對這個兒子的關注終於多了一點,他花重金請老師培養聞意,聞意需要的書籍和資料通通讓人為他找來,聞意是拆電腦還是砸設備他都不幹涉,效果是顯著的,被請來的老師斷言聞意的天才會為世界帶來奇跡,並自請離職,理由是他已經沒有足夠的能力教導聞意了。聞寅知道後便請了更著名的老師來,並做主給聞意辦了休學,讓聞意全心在家裏學習。
在隻有一個保姆照顧的大房子裏,聞意五年換了十二位老師。他知道聞寅並不關心他,聞寅要的是能給他帶來利益的“商品”。
“......彼得洛夫先生的要求,能做到吧?”宴客後,聞寅甚至不打算把聞意送回去,隻讓秘書替聞意打車。
“做這個是犯法的。”聞意手裏拿著一個文件袋,彼得洛夫要他抹去一些人的失蹤記錄。
聞寅像一個好父親那樣搭上聞意的肩膀,兒子瘦削的肩骨沒有令他感到一絲觸動,他用了力,聞意疼得皺眉,他才鬆開手。“隻是一點小事,能做到吧?”
究竟是這件事算不上犯法,還是兒子犯法了也無所謂呢?
聞意退開一步,卸掉肩膀上的手,“知道了,父親。”
他們的距離不過一步之遙,卻像隔著一道冰海開裂的鴻溝。】
1534雙手捧起涼水潑在臉上,冷冷的刺激讓他從夢境的威力中緩過勁來,用力搓了搓臉,1534長舒一口氣。
他很久沒有這麽具體的,夢到以前的事了。那幢大房子早就成了遙遠的過去,連同聞意——他的本名,一切深深塵封,卻在一場睡夢中猝不及防地解封了。
“你不舒服嗎?”
1534睜開眼,看到鏡子裏自己蒼白的臉色,和一旁關切的何鬆。
“我當年是有去找你的。”何鬆快速說道,他擔心現在不說,1534不會給他機會說。“我們不知道聞家對你不好,外公知道後立刻讓我去找你,但你突然去了靳市......”
1534不想聽,不想知道自己曾經如何與另一條路失之交臂。何鬆一直在努力接近他,但何家人的臉,隻會讓他想起造成自己悲慘命運的另一個元凶。
1534繞開何鬆,走出了洗手間。
“......啊——好羨慕啊!”卷毛看著他師父濕著衣服走進辦公室,連忙放下手機,把紙抽遞過去。
“羨慕什麽?”1534隨口問。
“啊,我高中同學結婚了,看起來超級幸福的。”卷毛把手機豎起來,給他看朋友圈刷到的照片。“端午辦席,不知道能不能放假。”
“你想結婚?”
“當然想啊,實在是太想了。兩個人在一起,組建自己下小家庭,工作完後回家一起吃飯,晚上躺在一起,周末擠在沙發上看電影......想想就覺得美好——可是這個該死的工作,身邊都是男人不說,一天從睜眼到閉眼,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卷毛把臉砸在鍵盤上滾了滾,鬱悶的心情化成屏幕上淩亂的字符。“不想工作嚶嚶嚶......”
這點1534倒是有共鳴。回到藹洲市的那晚,他一時怯懦,沒有跟溫庭煙回公寓,直接來了特情處,接過就被情報分析科的事務纏繞著,被迫紮了根。
“工作吧。”
“誒?我們不走嗎?”
“去哪?”
“體檢啊。”卷毛查了下備忘錄,確定自己沒有記錯,“隊長說了今天要體檢。”
1534也想起來了,“那走吧。”
或許是因為做夢的緣故,1534今天看何鬆格外不順眼,還因此跟溫庭煙吵了幾句——準確來說是他想吵,溫庭煙則好脾氣地讓著他、哄著他,溫庭煙對他的態度不一樣了,他們的關係好像有了變化。
“體檢”結束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看到連榷打著瞌睡也要等賽天寶,而溫庭煙卻不見蹤影,1534心裏忍不住冒酸氣,直到看到溫庭煙發來的信息。
溫庭煙:【我這邊結束了。你今天回我那嗎?】
溫庭煙:【我先回去了,明天起要住科研中心,你有什麽要的東西,我順手打包。】
溫庭煙:【結束了給我打電話。】
1534的嘴角立刻揚起來,雀躍得想原地蹦兩下,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後,1534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給溫庭煙打電話。
“才結束?”溫庭煙看了眼時間,“這麽晚?”
“嗯。”1534應了聲,又覺得自己未免太過冷淡,立即道:“測精神力隻能一個一個來,何鬆搞的項目又多......”1534想順便說幾句何鬆的壞話,但想到早上的事,默默閉上了嘴。
“聽起來很辛苦。”
“你們那邊呢?我看連榷都困得不行了。”
“我們是體能測試。”溫庭煙挺想吐苦水,又擔心會給1534留下自己很弱的印象。“挺難的。”
1534聽溫庭煙沒注意到他的重點,忍不住道:“怪不得連榷靠著牆打盹。”
“......老霍他們對連榷很看好,額外給他加了訓練。”溫庭煙道,心裏卻嘀咕:怎麽連著兩次提了連榷?
“哦,怪不得他坐在大廳裏睡著了。”
“可能也是等太久了......咳。”溫庭煙忽然明白了什麽。“我原本也打算留下來等你的......”
“我才不用你等。”1534立即道,“又不住一起。”
溫庭煙無奈,但又生不起氣來。那天分開後,他一天三次電話提醒1534按時吃飯,順便聊幾句,幾次後1534便開始期待溫庭煙的電話了,溫庭煙能感覺到自己的攻勢起了效果,他知道1534不願意確立任何形式的關係是出於不安和不信任,他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看著1534像隻寄居蟹一樣,背著殼張牙舞爪地小心試探,愈發覺得可愛。
“明天我就搬去科研中心,聽施誠人說咱倆一個屋子。”
“......哦。”
“你缺什麽?我買過去。”
“不缺。”
“零食要不要?”
“要。”
不知不覺講了許久,科研中心還有不少人在工作,但滅掉的燈越來越多,1534臉上掛著自己注意不到的溫柔表情,他把有些燙的聽筒換到另一邊。他時常擔心沒話說,可開了口才發現,想說的事情越來越多,怎麽都說不完。他甚至不滿足於隻是聽到溫庭煙的聲音了,想要見到他的念頭一冒出來,便止不住。
1534知道這種心情,在那份文檔裏,有一條tip是這麽寫的:“如果你想見麵,就立刻去見他吧,要知道對方一定跟你一樣迫切。”
隻是這條tip是適用戀人的......
溫庭煙單手推著購物車,出於健康考慮,不得不道:“你這吃太多甜的了。”
兩人都沒有掛電話的意思。
“那就拿些鹹的......”1534無法克製心裏的衝動:“我也想逛超市。”
溫庭煙自然不會拒絕他,“你來的話,我在這等你。”
1534已經邁開步子往外跑了,步伐裏藏不住的雀躍,跑出大樓時晚風把他的衣服吹得鼓起,像氣球一樣,他幾乎有了自己要飛起來的錯覺。
世界那麽大,似乎飛去哪都可以。但命運有股力,拉扯著他,不許他飛離原定的軌道——
這一晚,一張寫著“surprise”的紙條大咧咧地出現在溫庭煙的口袋裏,像是實驗體對他們發起應戰的宣言。他們囂張至極地在大街上用精神力控製了一個女人,極有針對性地攻擊了才收到紙條的溫庭煙。溫庭煙被盯上,似乎不是偶然,後來也證實了,有人入侵了科研中心的監控,萬幸的是溫庭煙隻受了輕傷。
溫庭煙覺得自己因禍得福了。當時趕到醫院的1534為他哭了,看到1534的眼淚,溫庭煙心疼的同時,又高興不已,他把1534摟進懷裏,抱著他,感受著兩人砰砰的心跳和越來越熱的呼吸,就在他打算表白的時候,1534頂著紅通通的臉推開他跑了。
對此,1534解釋說,胡得的體質容易臉紅,但為什麽臉紅,1534不肯說。他不說不代表溫庭煙不知道,兩個人的關係有人退一步就得有人進一步,溫庭煙不介意1534暫時縮在他的殼裏。
按照原定計劃,幾人都搬進了科研中心,溫庭煙與1534同住一屋,但溫庭煙大部分時間在六樓的科研室,1534則在情報分析科,訓練的內容不一樣,訓練的地方也不在一起,直到休息時間回到宿舍才能見麵,這種感覺像是回到了兩人剛住在一起的時候。
溫庭煙活動了活動僵硬的脖子,看了眼時間,夜裏十一點半,他給1534發消息:【忙完了嗎?】
等了十分鍾沒有收到回複,猜到1534還在忙,溫庭煙關上電腦,去情報分析科找1534。
1534的手機被一堆文件壓著,他壓根沒有注意到有新消息。溫庭煙差點出事給1534一種喘不上氣的壓迫感,他誰都沒說,但心裏一直想著逮住“surprise”。
可以確定的是“surprise”並不是一個人,或者說偷襲溫庭煙的那個實驗體是surprise,但黑了科研中心監控的另有其人。那天也是因為他們都在“體檢”,才碰巧沒有人發現,1534卻惱恨著,如果科研中心像基地那樣被凱恩把控著,一定能第一時間發現入侵者。
1534利用反追蹤程序進行追查,沒花太長時間就抓住了對方的馬腳,而且對麵似乎是個熟人,愛咬人尾巴的小蜘蛛與不久前遇到的一模一樣。對手是維護過、改造過凱恩的人,這一點無疑讓1534更加不爽。對方在代理端口留下txt,txt裏燃放盛大的煙火,這種戲耍他的行為讓1534大為光火,他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給對方留下自動打開的txt,裏麵集合了他罵人的畢生功力,但1534沒有多痛快,因為對方似乎還在這種你來我往的數據攻防裏找到了樂趣,樂此不疲地與他搭話。
1534的耐心幾乎告罄。
:【是你吧?】
:【圖片.jpg】
1534眉頭一皺。他一直把對方的行為當作一種挑釁,但這一刻,他發現對方似乎是真的想與他對話。
圖片裏是一個年輕的男孩,穿著簡單從白襯衫,拍照的人隔著更多距離有些遠,畫質模糊卻依舊能看出男孩姣好的容貌。1534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自己——曾經的自己。
:【聞意】
:【見個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