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塔耳塔洛斯躺在毯子上,神色莫測,望著自己那威嚴莊重的宮殿頂。他隻是單純在思考,哪怕已經忘記了自己思考的時間有多久,忘記自己在這幽暗的大地之下住了有多久。對於神來說,時間都隻是浮雲,或許隻有到隕落的那天,連神格都失去,才真正算度過了一個流程。
塔耳塔洛斯換了個姿勢,覺得有些空虛,無趣,無趣,無趣!複仇女神?無趣!提坦巨人?無趣!深淵已經太過無趣了啊……可是空虛無趣又能怎麽辦,塔爾塔羅斯已經在深淵待得夠久了,可依舊出不去。
父神卡俄斯身為混沌早已經與法則融為一體,可笑可悲,最接近父神的自己,如今卻隻能被法則拘泥於深淵,誰讓自己是深淵的主體。哦,忘了那是誰說過,一塊銅砧從天上落到地上要九天九夜,而從地麵落到塔耳塔洛斯也需要九天九夜,真是遠啊。塔耳塔洛斯抬起自己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試圖向上伸展,抓住蒼穹,哦不,深淵可沒有天空這東西。
想著想著,塔耳塔洛斯突然笑了出來。塔耳塔洛斯平時是不會笑的,因為這兒本就是個令人絕望的地方,這兒是冥土的最深處,是罪人的歸屬,是永久的寒冷。但塔耳塔洛斯就是笑了,他笑起來帶著些陰鬱的死氣,就像隔壁的那個年輕神祇一樣。不過,隔壁年輕的神祇比他更不容易笑。
雖然說是隔壁,但那也隔著很遠,不過,比離奧林匹斯山近多了。如果說塔耳塔洛斯所在的深淵是墨色漆黑沒有一絲亮光的地方,那奧林匹斯山那眾神呆著的地方,估計快比得上太陽了。太陽,噗,塔耳塔洛斯又笑出了聲。今天必然將會發生點什麽,否則自己的心情怎麽會如此愉悅,簡直比一群神祇被關了進來還要愉悅。
塔耳塔洛斯所在的地方,總是被一堵銅牆包圍,外麵隻有黑夜。孤寂可以讓人發狂,不過,隔壁年輕的神祇好像一點也不在意,有時候喜歡來做客。對了,他叫哈迪斯,是冥界新的王,真是年輕的神祇。
塔耳塔洛斯將剛才舉起的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天呐,剛才自己為何總是在強調別的神祇的年輕,自己已經老了麽?神祇會老麽?這比命運女神剪錯了絲線還要好笑。
塔耳塔洛斯笑得有些止不住,笑聲回蕩在空曠的神殿中,隻顯得更為寂寥,甚至有些滲人。但是他一點不在意那些,他隻是想笑,笑得有些猖狂,有些瘋癲,好像想把從誕生到現在的所有歡愉都笑完。哦,這個瘋狂的世界。
哈迪斯走進神殿的時候,就聽到塔耳塔洛斯在笑,聽了半響後,一向如寒冰般死氣沉沉的哈迪斯終於有些忍不住,開口阻攔了:“我想,我能有這個榮幸,知道您在笑些什麽麽?”
塔耳塔洛斯依舊姿態優雅躺在毯子上,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哈迪斯,他才不承認自己在小心眼,神祇都是永生的,哪裏來的年輕與年老呢。但塔耳塔洛斯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很喜歡這個年輕的神祇,尤其是他那一身的死氣,太過美妙。塔耳塔洛斯微微挑動自己的雙眉,用極其低沉卻優雅的語氣,幽幽歎道:“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麽,我一個人呆著太無趣了,你該知道。”
哈迪斯自然知道,身為冥王的他哪怕身邊有不少的神祇,有時也會覺得冥界有些太過冷清。當然,這時候要學會自動忽略那些喜歡亂叫的小妖怪,比如自己的小狗刻耳柏洛斯,天知道它那五十個頭一起叫喚的時候,有多煩人。如果不是平時隻露出三個頭,哈迪斯絕對不會讓它再呆在自己腳邊!
“您若是覺得無趣,我可以找一些女妖過來,或者我可以讓睡神過來,我想他不會介意。”哈迪斯認真建議著。
塔耳塔洛斯這時終於看向了哈迪斯,語氣有些陰:“女妖?你要知道,我連複仇女神都不想看到。至於睡神,你確定他不是來我這兒繼續睡覺?”
哈迪斯覺得自己剛才的建議確實不怎樣,要知道他可不會勸慰這種高級的技術,或許宙斯會,他哄情人可是有一手,呃,或許哄別人也是通用的?
哈迪斯在塔耳塔洛斯麵前,沒有絲毫的*,畢竟塔耳塔洛斯比他等級高出太多,塔耳塔洛斯可是最接近混沌卡俄斯的人,那可是眾神的起源。
塔耳塔洛斯感受到哈迪斯的胡亂思緒,忍不住打斷:“我想你該去管理你的地盤,而不是在我這裏瞎想。我能感受到,我的無趣將要終止,我很快就會找到我想要的樂趣。”
在深淵,永遠都無法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哈迪斯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的告別。塔耳塔洛斯轉回了頭,繼續盯著自己的宮殿頂,不知道又在想些什麽。
或許隻是過去了一瞬,或許已經過去了上千年,塔耳塔洛斯突然感受到了什麽,起身看向神殿的門口。
一具無頭的身體緩緩走進了神殿,塔耳塔洛斯能感受到來自軀體深處的滔天怨氣。那是一具女妖的軀體,脖頸處的鮮血仿佛不會停止流淌,每一滴濺落在地板上,都化成一條黑色細長的劇毒小蛇。
有趣,有趣,簡直太有趣。塔耳塔洛斯無法感受到對方的生機,卻能感受到對方的怨氣與死氣。僅僅憑借這些,這具無意識的軀體竟然能跑到深淵深處來。塔耳塔洛斯的嘴角咧開,顯然非常高興。
女妖的背上突然綻開一雙天鵝般金色的翅膀,然後從翼尖逐漸染黑,最後形成了一雙漆黑的翅膀。塔耳塔洛斯有些著迷,這雙翅膀太過美麗,就像麵前這具軀體一般,帶著詭魅的色彩。
塔耳塔洛斯忽然笑得好似站在了諸神的頂端,雖然他已經是了,不過他卻也不是。沒有自由的塔耳塔洛斯,永遠隻能單純呆在深淵,永遠被束縛,永遠不能站在諸神頂端。但是現在不同了,塔耳塔洛斯慢慢走向那具軀體,一直到雙方麵對麵。
地上遊蕩盤旋的毒蛇不敢接近兩人,隻敢在周邊吞吐著信子。無頭的女妖比塔耳塔洛斯矮上了不少,不過那些都不重要。塔耳塔洛斯帶著詭異的笑臉,抱住了麵前的女妖。女妖在這一瞬間,終於無力癱倒在塔耳塔洛斯的懷裏。女妖脖頸處好似流不盡的鮮血此時竟然也停止了不斷的外湧。
塔耳塔洛斯低聲呢喃,仿佛麵前的女妖就是自己的情人:“我終於,找到你了。”空間一陣扭曲,塔耳塔洛斯的身軀在這一刻竟然漸漸開始變淡,最終化作虛無的星點,向宮殿四周飛速射散出去。
而女妖的身軀開始隨著空間一起扭曲,身型不斷拔高,脖頸處此時竟也冒出了一顆新的腦袋。腦袋上蛇發和金發不斷更換著,最終固定在了一頭金色的長發,可是這金色的長發似乎全然抵擋不住深淵的死氣,瞬間化作烏黑長發,比黑夜還要黑。
女妖,不不,現在不能再叫女妖,因為本來妖孽般完美的軀體如今已經成了成年男子的軀體。父神在上,宮殿中徒留的身軀,健壯而富有陽氣,原先的死氣一點點匯聚在男子極其黑長的頭發中。
男子撲騰了幾下自己背部漆黑的翅膀,抬手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依舊還是那雙骨節分明的雙手。男子又順手玩起了自己漆黑的長發,最終讚歎道:“真是,奇跡一般。脫離了命運女神的安排。恐怕父神都不曾想到這一天。”
自娛自樂了半天的男子赤丨**雙腳,走向了宮殿的大門,低聲笑著:“從今日起,我便沿用你的名字。你可真是我的幸運女妖——美杜莎。”
男子接收了這具含有詛咒的身軀,也接收了這具身軀的怨氣,更接收了這具身軀的名字。在這個世界,名字才是存在的象征。男子如今不小心就擁有了兩個名字,這真是可怕而荒謬。
男子,哦不,是美杜莎。他走出宮殿大門的那一刻,宮殿從來不曾關閉的大門合上了。美杜莎轉過身,帶著癡迷,撫摸著合上的大門:“我終於,終於走出來了。”這是深淵最深處的宮殿,能進來的很少,能出去的便更少,美杜莎的感受比任何神或者妖都深刻。
美杜莎看著眼前漫無邊際的黑夜,眯細了自己的雙眼,抬起腳,一步步走下了階梯。先前的毒蛇全都跟著來了,纏繞著滑下階梯。可還沒等到走到最底層,就全部化作了灰,消散在空中。
美杜莎的腳步一刻都沒有停,也再沒有看過身後的宮殿。
而此刻冥土邊的命運女神們,愣愣看著手中突然雜亂無章的線,心中的不安卻開始彌漫。有什麽意外的事情,已經發生了,而她們無力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