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杜金寧

我本以為這一次必死無疑的,秦達祖那老東西果然狡猾,一出事情就知道自保。這一次我是被他害慘了。誰知道他說的那什麽靠山靠不住,我被蘇州知府的公差抓到牢裏很久後才曉得秦達祖的“兒媳婦”被皇親國戚的楊家斷絕了養女的關係。我後悔得要命,不該聽秦達祖的去跟外洋的綢緞商人恢複做緞買賣,最終讓自己身陷囹圄。

一開始蘇州知府派人來跟我說隻要我老實交代誰指使我跟外洋商人暗中做絲綢買賣,就能活命。我想了下,這事情本來就是秦達祖交代我去做的,並且他也向我保證說隻要搭上了皇親國戚的楊家,蘇州知府就算知道我們做這種朝廷禁止的生意也不敢把我們怎麽樣。後麵出了意外,蘇州知府對我們動手了,我被抓了,關進了大牢,這事情就應該由秦達祖負責。他盡管是老爺,我是下人,按理說我應該護著主子的,可是我要是不如實交代,那下場必定是個死字,還會連累我的寡母幼妹。

我爹死得早,我娘帶大我很不容易,這些年我好不容易熬了秦府的大管家,她們的日子也要好過些了,要是我死了,她們的日子就難過了。

但是蘇州知府的人一“關照”我就立即招認了,似乎也讓人看不起。於是我故意拖延了下,說要考慮一下,給我三天時間。那人答應了。

我這麽做自然是有自己的考慮,因為我想要是三天之中,秦達祖派人來看我,說他會想辦法幫我洗脫罪名,又或者是說他願意想辦法讓我不用死,減輕些罪行,甚至告訴我他會幫著照顧我的寡母幼妹。那我就咬咬牙,就算受刑隻要不用死,我就把罪認了,保全秦老爺。

可是,三天之後,我徹底失望了,秦老爺沒有派一個人來看我,我就像是再也沒有利用價值的一頭牛,下場是被殺。

我使勁兒給了自己一巴掌,恥笑我的異想天開,秦老爺是什麽人,我跟了他十多年,難道不明白。他就是個貪得無厭,好-色又偽善的奸商,關鍵時候隻知道自保。既然人家把我擯棄得這樣徹底,我又何必再顧念什麽主仆之情。

於是第三天上,蘇州知府的人再來的時候,我就說我想通了,把自己受秦達祖指使,去跟秦家祖上就建立的買賣關係的那些外洋商人做買賣的事情都招了出來。

我也知道,我這樣一招認,不僅是秦達祖,就是秦家上下人等都要遭難了。甚至包括那個我的女人,還有我的兩個兒子。也許我的女人會被發賣為奴,也許我的兩個兒子也會死。

可是我這也是迫不得已,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比起我自己的命,比起我娘親和幼妹,我隻能保住自認為比較重要的了。我想要是我的女人被發賣為奴了,我一定會去把她贖出來,到時候我們再生兩個就行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至於那兩個被秦達祖牽連枉死的孩子,他們也該去找秦達祖的麻煩,每年清明,我會多給他們燒紙的。如此而已。

我的心裏雖然如是想,但真招認了之後,一連好多天,我在牢裏老是會做夢,夢到兩個無頭的孩子在亂墳地裏走,找爹……

我常常在午夜驚醒,然後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

就在我幾乎要崩潰的時候,有一天那曾經來叫我如實招供的蘇州知府派來的人又來了,這一次他對我說,要我翻供,要我承認是我自己一個人的主意,去跟外洋的商人做綢緞買賣,並不是秦達祖指使的。

我聽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後來一想,就也想到一定是那蘇州知府和秦達祖兩人之間達成了某種交易,最有可能的就是用大筆的銀子行賄,讓蘇州知府答應用我這替罪羊頂替秦達祖,他可以逍遙法外,而去就隻能去死。

可是我當然不想死,並且我知道我要認了罪,我娘和小妹就要受牽連,發賣為奴了。

不過,由不得我不承認,我被拉出去上堂受審,蘇州知府周廷安二話不說,就讓衙役們給我動大刑。經不住打,最後我隻得認了,翻了供。被重新拖回牢裏的時候,我全身是血,巴不得就此死了算了,一想起我娘和小妹要被我牽連,不免心如刀割。雖然這樣,我的女人和兩個兒子倒是因此而保住了富貴。但這些和我又有什麽關係呢,我死了,富貴不是我的,我享受不了一丁點兒。

後來我被判了斬監侯,就在我昏然等死時,有一天牢門打開了,有個人進來,喊我兄弟。我睜眼,在牢房昏暗的光線裏仔細辨認,終於認出來了蹲在我身邊,臉上帶笑看著我的人。

他穿了一件寶藍色的綢緞褂子,戴了一頂**一統帽子,黧黑色的臉龐,讓人一眼看過去覺得他根本不像是個掌櫃或者商人。我認出來了,他是我跟外洋商人做買賣時認識的一個兄弟,他是倭國人,名字叫吉田正雄。此時他穿著咱們大明朝有錢的商人穿著的衣裳,一口地道的紹興話。他在大明朝的江浙一帶混了超過十年了,做得就是從我們這些大明朝的綢緞商人手裏買下時興的綢緞,再拿去外洋或者倭國販賣的買賣。

我還知道他有時候也跟人合夥劫掠一些商船,算是半商半盜。不過,自打我們相識以來,倒是脾氣相合,很是投緣。幾個月出事之前,我們還結拜了異姓兄弟。

“兄弟,我是蔣正雄啊,怎麽不認識我了嗎?”他笑著對我說話,特意加強了那姓氏“蔣”。

我撐著坐了起來,問他怎麽來了。他沒立即回答我,隻是將提來的一隻食盒打開,從裏麵拿出些酒肉,讓我好好吃一頓再說話。

於是就在我狼吞虎咽吃下去這些酒菜後,他低聲對我說了他的計劃。我聽完了喜出望外,說要是他能救了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他。他說等救我出去就知道了。

到了斬監侯的日期,我果然被調換了,另外有一個死囚被拉出去斬了替我赴死。而我就在吉田正雄的幫助下脫離了死牢,逃出生天了。

當我從牢裏出來後,吉田正雄就說他救我一則是因為我是他的結拜兄弟,所以不能見死不救。其次是因為他想我幫他做大綢緞買賣,再建立起一隻船隊,發大財。

我想,我這條命都是他救的,自然是要報答他,幫他。再說了,盡管我被從牢裏救了出來,可是我杜金寧這個人已經在世上消失了。接下來,我要用別的身份生活了。所以我把中間那個“金”字去掉了,從今以後我就叫杜寧了。

本來我還想去看一看秦府裏的那個我的女人,以及兩個幼子的。可是吉田正雄說,這會兒還是趕緊離開蘇州好些,要是被人認出來了,就要壞事。

於是我就匆匆忙忙地跟著他坐船離開了蘇州,到了倭國的五島列島安置下來。接下來我幫著吉田正雄做綢緞買賣,幫著他賺銀子,再建了一隻船隊,收編了許多在海上劫掠商人的小股海盜。五年後,我們在海上遭遇了數隻大明官軍的海船,吉田正雄不幸被流箭射死,我便繼任做了這隻隊伍的大哥。

掛起白色的八神大菩薩的旗子,我繼續以倭國海盜的名義做著半商半盜的買賣。自從吉田正雄死後,我相當謹慎。往往在劫掠商船之前,都要派出探聽消息的斥候前出百裏去探聽消息。所以最近三年來我的船隊沒有出過事,比以前更為壯大,我手上已經有了二十多條大船,數千兄弟。

我帶領兄弟們在五島列島占了幾個島嶼作為我們的營地,在這些島上建造起房屋商鋪,將買來或者劫來的貨物在此賣出。賺了銀子,就幫有些兄弟安家,買或者搶來一些女人給他們做妻子,生兒育女,繼續壯大我們的隊伍。

看到島上的孩子們越來越多,我忽然想起我的女人和孩子們。過了七八年了,也不知道他們過得如何了。如今我不愁吃喝,也算是一方梟雄,突然我很渴望和他們重聚,我也想身邊有我喜歡的那個女人陪著,看我的兒子們在島上和別的孩子們一起奔跑玩鬧。

男人冒險獲得富貴和權勢,最終難道不是為了女人和孩子嗎?

心潮湧動之下,我立即叫來了得力的兄弟們,告訴他們我要去接回我的女人和孩子們。他們一聽都支持我這麽幹。所以接著我就留下了三個得力的兄弟繼續管理我們的島嶼和船隊,另外帶了六七個得力的兄弟,他們又各自帶了些身手敏捷的男兒,我們一行五六十人坐了一艘普通的商船回到了蘇州吳縣。

到了吳縣後,我先派了人去打聽秦家我的女人和兒子們的消息。結果派出去的人回來告訴我說,我的女人早就被秦達祖那老東西攆出了秦府,送到鄉下的田莊軟禁起來了。而我的兩個兒子還在秦家,隻不過他們一人是瘸子,另一人是瞎子。

我聽了無比心疼,又無比憤怒。

不過,派出去的人也帶回來了好消息,就是我娘和妹子也在秦家,這讓我異常高興。於是我一方麵派人繼續打聽清楚了我的女人被關押的地方,並派人去救她出來。另一方麵我讓人買通了秦家碧園的一個看門的小廝,送了一封信給我娘,讓她帶著妹子出來相見。

在吳縣的一間我租住的客棧的房間裏,我見到了已經七八年沒有見到,頭發花白的娘親,還見到了已經長大成人,亭亭玉立的妹妹。

我們一家人相見,不免激動萬分,痛哭流涕。我們互相訴說著這些年是如何度過的,以及這些年對彼此的思念之情。

我娘哭得眼都腫了,最後還是在我的勸說之下才停住了哭泣。我說我這次回來就是要把她們接走去享福,讓她們不再寄人籬下。

我娘就問我什麽時候走,我倒也沒隱瞞她,對她說起了劉招弟和她生的兩個兒子,說劉招弟是我一早就喜歡的女人,而她生的家寶和家全也是我的親生兒子。

這個消息讓我娘和妹子大驚,我便說當年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讓劉招弟跟秦達祖做妾的。其實這一點,我娘想一想也該明白,當年的秦老爺多年無子,誰要是給他生了兒子,將來秦家的大筆家財自然是落到兩個兒子手上。而這兩個兒子是我跟劉招弟生的,姓杜,相當於以後秦家的家產也屬於了杜家。作為曾經是秦家大管家的我,早就不甘於隻是做個管家了,而劉招弟也是個不甘人下的女人,我們兩個一拍即合,彼此利用,設下了曲線奪取秦家的萬貫家財的計劃。

我娘和妹子知道這事情後,也沒有說什麽我不對的話。而且我娘覺得秦家欠我們家的,特別是秦老爺當初讓我去當替死鬼是最卑劣的行為,說要不是我命大,運氣好,現在早就是一堆白骨了。

我很高興我的老娘和妹子站在我這一邊,高興之餘,我就問妹妹可曾有心上人,為何年紀這麽大也沒嫁人。說起這個,我娘就長籲短歎,我妹子麵色難看。後來我娘偷偷告訴了我妹子喜歡秦家大小姐的事情,而秦家大小姐又拒絕了她等語。

我聽後就決定幫我妹子得到秦家大小姐,我想出了一條計策對我娘偷偷說了,讓她先帶著妹子回秦家,我們依計行事。

次日,我派出去救劉招弟的兄弟們將她從秦家的農莊裏救了出來。我們兩個剛一相見時,還把她嚇了一大跳,她以為見了鬼。不過,後來卻是破涕為笑,撲進了我的懷裏。我發覺七八年不見,她的容貌變了許多,當初的她清秀嬌媚,如今的她卻像是個三十歲以上的農婦。不過,我並沒有嫌棄她,或者是經曆了生死,經曆了大風大浪,看多了各色風塵中打滾的女人。眼前這個女人不單純,也不夠美貌,甚至還挺有心計,但是我知道,她和我是一樣的人,野心勃勃,充滿生氣,我們的目標一致又很明確,那就是努力過上人上人的日子,努力追求富貴,這沒有錯。

我們就是這樣的男女。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們喜歡著和自己相近的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