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我忙躬身扶住:“晉王妃?休如此,我隻是南朝公主,怎好受此大禮?”

韋氏的眼圈紅了:“公主,妾家門屢遭不幸。王爺去世,喪期未滿,又遭遇天災,燒得妾和孩子們無路可逃。今夜鄰舍著火,連累王府,妾倉皇之中,隻救出三個孩子。一時不明所以,因此才到桂宮避難。”

我俯身,與她麵對麵,說:“王妃……我……”

她倒沒有落淚,輕聲說:“公主,妾嫁給晉王,王雖對妾無愛。但妾受了王妃的印,還是要忠於自己出嫁時的誓言。晉王無能,被賊所殺。妾本心不問世事,然而現才明白,晉王與妾乃是孽緣。妾自當削發為尼,殘生贖罪。但王之子,雖非我親生,總歸是皇家。皇上極重公主,桂宮又是南朝的公主府。隻給孩子們的庇護,可以吧?孩子們有孩子們的命。我等女流,能否盡一時之仁呢?”

她語調淒切,神情並無畏懼之色,我忽然想到了我的母親,還回憶起父親駕崩之後我們兄妹的慘狀。我凝視她,又無法忽視小乞求的眼神,還有白胖清秀,似在笑的嬰兒。我忍不住鼻子一酸,將那個嬰兒接過來抱在懷中。

“阿若,將兩個王子帶入桂宮我的殿中去。”我淩然吩咐。她倉皇,還是領著孩子們去了。韋氏又對我磕了一記頭,我也拜倒:“韋姐姐,不必。”

她唇腳露出一絲苦笑,對趙顯說:“郎將能否暫避?妾還有話說與公主。”

趙顯立刻隱身不見。

韋氏貼近我,用最低的聲音說:“公主,此刻我還能說話,麵對您的好意。我有兩件事情告訴您。”

我震懾於她的眼神:“韋姐姐,我其實也知道……”

她又笑,滿是鄙夷:“你不知道。,晉王雖未謀反,但確有自家黨羽,積攢了大量財富。妾嫁給他後,因為恐懼他肇禍,所以有意將一半的韋家家財轉移。韋氏之富,天下皆知,究竟多少,連晉王與都不清楚。妾建立一秘庫,其中的機關隻有此圖說明。”她將一個圖塞進我的衣裳內,我來不及推拒,她又說:“妾朝不保夕,看破紅塵。就送給你處置吧。”

我捏住她的手:“我……”

她又說:“第二,皇帝恨晉王,此事可能由你而起,你若當了,在子嗣上請擇機處事。”

“我?”我愈加驚詫。韋氏說:“是。皇帝禮聘你後,晉王府內正有妾懷孕,就是你懷裏的這個。晉王曾帶長子入宮送禮,他對皇帝獻計說:皇上長期無子,臣弟有子甚多。則等到新皇後嫁來,若還沒有子嗣,可秘密將臣弟之懷孕姬妾取入內宮,生子後,殺其母,做為新皇後之子。皇上對他笑道:朕也並非沒有此意。晉王回家後,與妾密談此事。妾聽他說皇上笑那刻,便知晉王不慎,已讓他自己無可赦免。”

我不知不覺捏緊了她的骨頭,心裏明一陣,暗一陣,隻描摹出元天寰絕美的笑容。眸子清淺水霧,唇邊笑渦頓生……他的笑容,卻是利劍。劍不虛發,他自得其樂。

我一感慨中,隻見韋氏拔下簪子,抽出一把利刃,轉眼就將青絲截斷。

“王妃……”我叫道,再注視她:“韋姐姐……”

她笑了一聲,踩過落地的長發,倨傲的說:“我下輩子絕不做女人了。”

我送她出宮,夜色溫柔,長安靜謐一片。看來人們飛快忘卻了天之暴行,紛紛熟睡。

韋氏將自己手上的鐲子脫下來,丟給送她的車夫,仰天長笑:“走吧,走吧,我用不著你了,我再也不必回到那座王府去了……”她笑著,風吹起她白綃的後裾,

我情不自禁的跟在她背後,心上被震了一道道裂紋,我是不是隻有對自己的心視而不見才好。

“公主,回來。”趙顯喊道,我回頭,他先好像咬到了舌頭,而後又固執的重複道:“回來。回來。回來……”

我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淚,兔死狐悲,我怎麽也不願意淪落到這般田地,雖然我也生為女人。我十五歲,經過多少自知跟未知的困境,好不容易活到了今天。我不願敗,哪怕對手是最強的。我思緒如潮,卻聽到遠處一陣馬蹄。我看了一眼趙顯,他藍眼珠一轉:“公主?有兵士來這裏了,您先進去回避。”

我執拗的冷笑,心裏的酸楚頓時被憤怒所代替:“不,我就在這裏,看有什麽花樣。”

一隊全副武裝的武士踏破黑塵,衝到桂宮門口,為首的白馬銀甲少年,我最熟悉不過。

我驚訝出聲:“阿宙?”我竟然忘記了在稠人廣眾下,那個稱呼是多麽不適合。

他俊逸的唇一動:“是我。……公主。”他的鳳眼熱烈而關切,像是夜裏唯一的星。

“你來……這裏……?”我望著他,他的樣子,好像是與我失散久了,下一刻就會過來擁抱住我,告訴我有他不必擔心。我甚至希望是這樣,理智上卻知道萬萬不能。

阿宙下了馬,銀甲微光,他的麵龐好像水下的青苔,柔和但又飄忽。他在我對麵兩步地方站住了:“是否晉王家有人來桂宮?”他的眼光駐留在我懷內的嬰兒臉上。

我點頭:“是的,王府大火,我留了三個孩子……你的侄子。”

阿宙眼睛裏掠過一絲陰霾,他直截了當的說:“公主,聽我一言:孩子們不宜在你這裏留下。我方才收到皇上旨意,要將王府內人存活的女人孩子,都作為戚屬,送到內宮去。”

我挑起眉毛:“不,等明天吧。明天,皇上會回來的吧……”

他低聲道:“小蝦,別任性,別讓我為你擔心。我現在就去將孩子們抱出來。”

他說完,也不顧我,徑直往裏麵走,趙顯擋在門口,阿宙俊美的臉露出石化般的漠然:“不許擋道。本王乃是太尉,除了皇上,任何曦朝的軍人隻能服從。”

我忙說:“趙顯,讓開!”趙顯憋著氣,隻好閃開。

我抱著孩子,跟著阿宙,經過宮牆下的甬道,我情急叫他:“阿宙,阿宙……阿宙!”孩子驚醒了,在我懷裏哇的大哭,劃破了。

阿宙定下了:“小蝦,我會盡量保全孩子們。相信我。你信我,我才能專心,明白嗎?”

我跌跌撞撞的過去,在黑暗中拉住他的手臂:“別……阿宙,聽我說,我信你。若此刻天下隻能相信一個人,我選你。你可以進去,但是……你絕不能這樣佩著劍,穿著鎧甲入內。桂宮雖作為公主府,但本與內宮相連。你是蕃邸之王,就算有元天寰的旨意,你還是不可這樣入內。……古今多少造反,都是冤屈……知道嗎?”

阿宙的眸子,在暗處晶瑩璀璨,他吐了口氣,旋即解劍卸甲,劍在地上咣當一聲,甲胄又如銀河從他身體上滑落。月光斜照,他美如鬼魅,嬰兒也突然不哭了。

他在黑暗中將手伸給我,沒有說話,等到光線越明,他才緩緩的鬆手。我的臉熱極了,心裏卻冷。

走到月光中庭,我們都愣住了。就在我今晚曾依靠的一棵桂樹下,有位美男子負手而立。他回眸之間,好像離群隱居,無限蕭索。旋即就淡淡一笑,似乎世間沉浮,終究在他出手時便定了。一隻大黑鴿子,棲在他肩頭。

“公主,五弟。”元天寰主動喚我們。

我抱緊了孩子,阿宙跪拜了下去,並不見得多少的驚訝,朗朗道:“臣弟叩見皇上。”

“你從哪裏來?”我問。元天寰還未答,我突然想起來:“今夜,你早就來了?原來……你在那座明光殿中?”

元天寰眼裏水霧又起,仿佛融合了月光:“那裏與朕所住之宮有一條暗道,你不知道罷了。不用如此吃驚,朕說了七夕不一定回轉來,但還是回來了,可惜大火前你不在。”他眼光掃過那個瞪大眼睛,卻不再哭的嬰兒。

他以我從未見過的溫柔展開笑靨,好像開放:“可愛的孩子。”

我鬼使神差的瞥向阿宙,他若有所思,專注的盯著元天寰。

元天寰走到我的身邊,拉起繈褓中嬰孩的小手,搖了搖:“真是元家的孩子。但比起五弟你幼年,相貌還是差了。平身吧。兄弟之間,莫要拘束。”

他俯身對嬰兒又笑,孩子手上小鈴鐺響。嬰兒被逗樂了,衝他直笑。

我氣都透不過來,正要說話,阿宙站起來,飛快的朝我搖了一記頭。

元天寰問阿宙:“你知朕在此處,才來見駕?”

阿宙抿嘴:“不。臣弟覺得公主隻是客人,不適合收留幾個侄兒,所以想帶走他們。”

元天寰微笑道:“帶到哪裏去?”

阿宙沉吟片刻,對我說:“公主,請讓開幾步,我兄弟才好說話。”

我依言退後丈許,又深深望了阿宙一眼,莫名的擔心。

阿宙走到元天寰麵前:“皇上,韋妃本該將孩子們都帶到內宮去。但她受驚後跡類瘋迷。公主年少,不忍推卻。臣弟想過了,二哥世子年齡大,不適宜再訓育。其他兩個不記事,不如讓臣弟收養入王府。臣弟命硬,婚姻坎坷,每每不成。此生未必能有子嗣,將來兩孩兒長大,還能繼承臣弟一份家業。請皇上成全。”

元天寰直直的注視他良久,笑意深深,眼裏湧起長兄如父般的慈愛神色。他終於搖了搖頭,我以為他是不準。他聲調緩和:“五弟,你三周歲時朕把你領來親自撫養,到去年你開府自立,其中有十二年吧。你知道你為何能成為今日的你?”

阿宙鳳眼一閃,月下兩耳青透如玉:“臣弟長大全靠皇上的恩慈。臣弟頑劣,而皇上寵任非眾弟可比。”

元天寰摩挲他的額頭,道:“這是你所記得的,還有你不記得的。朕殺廷宇,實在不得不殺。莫說朕忍了他多久,你忍了他多久?他能活到今年,是當年朕受著侮辱和欺負,一步步與奸臣,叔王們周旋出來的。朕那時如有一丁點流露憤怒,弟弟們早就同成了刀下之鬼。朕是傀儡,又是孩子,回到後宮,還要再受到奸臣之女的監視。朕受不了,也受了。唯一的去處就是椒房殿。母後不哭,隔牆有耳,她隻能默默的用簪子刺一下朕,再刺她自己一下。一下一下的,讓朕記住。朕有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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