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瘦西湖位於城郊,湖畔本沒有路,可走的人多了,漸漸就踏出了一條路來。最初這條道晴天多塵雨天泥濘,到此遊玩的達官貴人頗為不便,就有富戶籌資鋪了石子路,而隨著在這兒興建別院莊園的越來越多,原先那條一丈見寬的石子路也漸漸不敷使用,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條圍繞湖邊供人行走的寬闊青石路,一條黃土墊道供車馬通行的馬路。
眼下正是陽‘春’三月,*光明媚的大好時節,內圈那青石路上,不少文人墨客正在那踏‘春’賞玩,隱約能聽見不少詩詞‘吟’誦隨風飄過來,而外圈的黃土路上,卻是繼而連三有快馬或馬車風馳電掣地馳過,不時引來內圈士子們懊惱的埋怨聲。
身在飛馳馬車上的陳瀾卻絲毫沒有什麽煞風景的自覺。她的拳頭鬆開了又握緊,握緊而又鬆開,微微眯起的眼睛仿佛在入神地看著那空無一物的眼前,而心裏則是一瞬間轉過了無數設想。當耳邊傳來雲姑姑的提醒聲時,她立時定了定神,眼看雲姑姑和紅纓先下了車,她就弓著身子鑽出了車廂,正要去踩車鐙子的一刹那,卻發現蕭朗正好站在二‘門’口。
“楊夫人。”
陳瀾愕然之後,連忙先下了馬車,站穩之後看了一眼四周,這才問道:“公子這是……”
“我正想去萬泉山莊,誰知才到‘門’口就得知夫人來了。快,裏邊請。”
見蕭朗如此說,陳瀾以為他也知道了事情原委,神情不禁一黯,點了點頭就隨著他往裏頭走去。一路上她揣著心事,再加上這不是說話的地方,也就一直沒吭聲;而蕭朗更是向來冷峻不願多言的人,更是默然不語。他們兩人這麽一沉默,跟著的人更加是不發一言,一時間雖是在室外,可仍是仿佛有一種沉悶僵硬的氣氛重重壓了下來。
到了書房,蕭朗屏退了閑雜人等,陳瀾則是隻帶了雲姑姑,令紅纓在外頭守著‘門’。兩扇大‘門’一掩上,陳瀾端詳著臉‘色’顯然很難看的蕭朗,突然開口說道:“蕭世子可是知道了,叔全在南通不見了?”
“什麽?”蕭朗聞言勃然‘色’變,見陳瀾對此仿佛深為意外,他頓時一下子捏住了那厚實的大桌案,一字一句地說,“不瞞夫人說,三天前,我剛接到了荊王殿下從南京送來的信。他說是有十萬火急的要緊事去辦,要畢先生前往襄助,於是我就放了人過去,可誰知道……誰知道就在剛才,那邊送來了消息,說是人不見了,隨行的一個千戶不見了,此外還有數十隨從,另一個千戶‘亂’了手腳,所以急巴巴地打發人來問我”
原本隻是一個消息,如今卻陡然之間疊加上了另一個,兩人頓時麵麵相覷。好一會兒,陳瀾才苦笑了一聲:“這麽說來,兩個正主竟然全都不見了……”
蕭朗向來不知道怎麽安慰人,見陳瀾表情恍惚,他連忙上前一步,可待要說些什麽卻都覺得不妥當,好容易才憋出一句話來:“楊夫人但請放心,楊兄那樣機警勇武的人,一定會平安回來的。至於那……荊王,他素來滑溜,也決計不會有事。”
“如今之際,先打聽他們的下落來的要緊。另外,眼下不是有事沒事的問題,而是他們不在,之前被支開的那些官員若是殺了回來,你我該如何應對?”陳瀾看著蕭朗,見其不好意思地扯動了一下嘴角,知道他此前打算去萬泉山莊找她,多半也是想到了這一茬,便正‘色’道,“先頭那幾位都趕去了淮安,如今差不多十天了,有什麽事興許也已經料理完了,這要是知道了訊息趕回來,便是**煩了。”
“是,我之前頂著那含含糊糊的身份見一見樊知府這樣層麵上的人還好,若是如平江伯和周禦史這樣的,到時候極可能事情不成反惹禍。”蕭朗煩躁地在屋子裏踱著步子,突然停住轉頭問道,“楊夫人,有沒有可能瞞著這訊息不讓人知曉?但使他們趕了回來,隻要我繼續避一避,你隨便找借口說楊大人去了別處……”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長久,之前但使揚州城有什麽風吹草動,轉眼間在南京的那些人就能得到動靜,這次興許他們決不至於不知道。此前叔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也隻能管用一次而已,更何況你如今頂著的身份關礙太大,而且淮安那邊的官船本就沒有正主。”
說到這裏,陳瀾頓了一頓,突然想到了江大太太的話和此前搜羅到的那一摞書。不管是別人有意讓其落在她手裏的也好,是真正的走運也罷,和如今這另外一件事攪在一起,接下來的情形可謂是錯綜複雜,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
“蕭世子,鎮東侯府和江南這邊,從前可有過什麽往來?”
“往來?奴兒幹城至為苦寒,如今糧食雖說大多能自給自足,可終究種不了棉‘花’,所以戶部隻發戰袍,棉衣等等這些東西往往要靠江南這邊采購,走海路上奴兒幹城。”說到這裏,蕭朗不禁有幾分詫異,“可因為我此行隱秘,江南這邊的人都還沒得到訊息呢”
“有人就好,這樣,蕭世子若是信我,就這麽辦……”
雲姑姑一直站在‘門’簾邊上一動不動,見陳瀾和蕭朗先是計議著,繼而則是到了書案邊上寫寫畫畫,最後陳瀾索‘性’坐了下來寫字,而蕭朗則是在旁邊幫忙磨墨,不消一會兒,寫好的一樣東西就都‘交’給了蕭朗,隨即又朝她這邊招了招手。她慌忙快步走上前去,接過陳瀾遞來的另一份東西。
“姑姑,待會煩勞你走一趟錦衣衛揚州暗哨,蕭世子會給你兩個人。你把這封信‘交’給他們,命其用八百裏加急火速送到京城。另外,讓暗哨把這幾天篩選的江南要緊消息都謄抄一份送到萬泉山莊。”
雲姑姑聞言雖有些不解,但立時屈膝答應了,慌忙轉身出了屋子。而陳瀾看了一眼蕭朗,微微頷首之後卻一個字都沒說。等到她從裏屋走了出來,卻見外頭的紅纓已經進了屋子,此時正疾步走上前來。待其上前,她突然一把抓住了紅纓的手,靠了好一會兒,隨即才往前邁了兩步,可緊跟著腳步卻越來越慢。
“夫人……”
“沒事,隻是剛剛一時用心過多,腳下沒力氣,你讓我扶一把就是。”
陳瀾溫婉地對滿麵關切的紅纓笑了笑,腳下的步子很快就邁大了,當跨出房‘門’的時候,她立時放開了手,脊背‘挺’得筆直。不管是從書房出偶園的這一路,還是上了馬車回程,亦或是從萬泉山莊二‘門’直到雨聲齋,她一直保持著那種鎮定自若的表情。
然而,站在雨聲齋正房‘門’前,聽著裏頭的歡聲笑語,她卻久久沒有進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站在她身後的紅纓都有些不安了,她才倏然轉過身子,竟是大步往回走去。她也不解釋,徑直到了之前安頓那親兵的地方,讓紅纓先進了‘門’去,隨即才跨過了‘門’檻。
“夫人”
那親兵一臉壯碩的肌‘肉’,雖說滿麵的黑灰已經洗去,但手上還吊著繃帶,臉上也還有幾道細碎的傷口。他原待要跪拜磕頭,可眼看著陳瀾那犀利的眼神,不覺整個人僵在那兒。當聽到讓他再複述一遍事情經過時,盡管之前見雲姑姑的時候才說了一遍,後來陳瀾親自過來問了一遍,他仍是再一次詳詳細細說了起來。
當說到碼頭相商,兩邊上了船去,他原是奉命留守在外頭的一個,可突然就看到那幾艘船楊帆出航時,他的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一隻手更是攥住了那繃帶。
“夫人,卑職不該最初猶豫了一陣子,跑上前去追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更可惡的是我回城裏報信,竟是被擋在衙‘門’外頭,趕回來的路上還遭遇了攔路的人,拚了命才跑回來”
陳瀾仔細又問了知州衙‘門’口被人攔住的情形,隨即突然開口問道:“這些日子上船商量事情,都隻是留著你一個在船下?”
“是,大人上那船上好幾次了,每次都是好好兒的,從來不曾出過狀況。大人帶出去的都是‘精’幹人,隻有小的粗笨,但眼力還成,所以大人隻令卑職在外頭看守。”
見那親兵滿臉的赧顏,陳瀾點了點頭,再沒做聲就出了屋子。隨著那大‘門’關上,她沿著小道走出了這座偏僻的小跨院,隨即就立時招了紅纓過來:“你待會去廚房,吩咐準備一些滋補的東西,比如‘雞’湯等等送進去,在裏頭加些‘藥’,讓人先睡過去,然後從後‘門’送走。”
紅纓先是有些不解,隨即立時‘露’出了駭然的表情:“夫人,您是懷疑……”
“剛剛頭一次我是太著急了。他是叔全帶出去的人沒錯,有人認得他。可叔全若要上船和人商議事情,斷然不至於隻留一個人在下麵。而且,他是一個人,若真是如他所說,曾經去過衙‘門’,別人要留下他,何妨誆騙進去再下手?若是半道劫殺,也必定遇到的不止一兩人,若是這樣的險境,他獨身一個,都能隻受這樣的輕傷平安回來,那不但武勇,而且其心智可嘉,又怎麽會如同他說得粗笨不堪使用?我也隻是猜測,但這等時刻,不能輕忽大意,大動幹戈‘逼’問更是不妥,但也不能就放著他不管。還是先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到時候再理論不遲。”
“您是說送到長公主……”
“是,那邊是最可靠的。”陳瀾說著這話,心裏不免閃過了一絲希望。如果這個親兵真是有問題,他所說的事也就不那麽可信了。
紅纓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隨即深深低下了頭,“是,奴婢明白了”
處置了這兒的事,陳瀾原打算回到雨聲齋去見江氏,可半道上卻被人截住了,赫然是之前從偶園領著她們過來萬泉山莊的黃媽媽。就隻見這一位慌慌張張屈了屈膝,隨即使勁吞了一口唾沫說:“夫人,外頭……外頭來了好些大人們,說是,說是要見楊大人來的人除了之前平江伯那幾位之外,還有好些麵生的,那氣勢嚇人得很”
來得這麽快應該說,來得太快了
陳瀾深深吸了一口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黃媽媽,隨即輕輕點了點頭道:“你把人帶到二‘門’溫泉小徑那邊的水榭去,就是今天我招待梁太太和艾夫人的地方。就說我才從外頭回來,換身衣裳就過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