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好了好了,都什麽時候還羅嗦這個,起來起來!”
皇帝根本是連步子都不停,徑直到了產房‘門’口。那四個中年宮‘女’雖不敢攔阻,卻是在‘門’前整整齊齊跪在了一塊”一個個全都是一聲不吭。麵對這架勢,惱將上來的皇帝竟直接隔著‘門’大聲叫道:“九妹,眼下怎樣了!”
此話一出”裏頭頓時鴉雀無聲,就連院子裏剛剛站起身的陳衍都給震懵了。好一會兒,產房裏才傳來了一個有些疲憊的聲音:“這時候皇上你來湊什麽熱鬧!放心,死不了……呃!”
聲音一下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隱約一陣痛苦的shen‘吟’。聽到這種聲音”陳衍悄悄探頭張望,就隻見皇帝臉‘色’鐵青一片,他冷不丁想起姐姐曾說起,昔日帝後之間仿佛也是因為孩子,以至於皇後一直鬱鬱,不(禁)也為之捏了一把冷汗。可就在這時候,他又聽到皇帝在那揚聲又說起了話。
“九妹,你聽著”江南那邊的局勢已經定了。老四那邊談妥了,近日進貢的使節就會上京。羅旭已經冊封了金陵眉境內的四大書院,不日之內還要沿路冊封下去,國子監的事情也已經定下。楊進周接任之前,就已經帶兵掃清了幾處要緊的地方,眼下那邊罷市罷考之類的也已經偃旗息鼓,想來你家阿瀾也已經安定了。你就安安生生隻管著自己,不用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得了,我知道,皇上你歇歇別喊了,裏頭這些穩婆非得給你嚇死不可……該死的小猴兒,要落地就趕緊,別再折騰了!”
耳聽得這話接下來之後又是長久的停頓,皇帝雖是無法,也隻能轉身往回走了幾步,見陳衍正站在那兒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心中不安的他索‘性’走上前去,沒等陳衍回神就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
“啊……,…皇上?”陳衍正在想著安國長公主這一胎是男是‘女’”此時吃這一嚇險些蹦了起來,見是皇帝,他趕緊腳下一挪往後退了兩步,這才尷尬地說道,“臣沒瞧見……”
“你姐姐可給你捎信了?”
剛剛皇帝分明還在關切安國長公主這一回的分娩,轉眼間就問到了這一茬,陳衍的腦袋頓時有些轉不過來,竟是愣頭愣腦地說:“還沒呢,這又是十天八天的沒訊息,家裏老太太也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我又不敢叨擾師傅。啊,對了,皇上您剛剛說,荊王殿下和我姐人……,……
得知陳瀾絲毫沒有將江南之前的‘亂’象以及之後的事情寫信回來,皇帝當下麵‘色’一凝。見陳衍滿臉急切,他方才漸漸‘露’出了和緩的表情,竟是衝著小家夥微微頜首道:“人都回來了,如今江南情勢已定,你回去之後告訴你家祖母,不用再‘操’心。倒是你,我聽說,你如今已經開始練馳‘射’了?有心是好的,但不可‘操’之過急,那就是揠苗助長了!”
陳衍最關心的是江南如今情形如何,不料皇帝竟是提點起了他,因而,哪怕他心裏撓癢癢似的難受,也隻能低下腦袋乖乖應是。然而,皇帝仿佛是突然對他生出了極大的興趣,竟是就在院子裏那棵大槐樹下的石凳上坐了,招了他過去問這個問那個,他起初還小心翼翼地應付,漸漸腦袋已經有些使不過來了,索‘性’想著什麽就說什麽,倒也自在了不少。
時間就這麽一分一秒地過去,產房裏頭的聲音越發輕微了,皇帝漸漸坐著不再說話,陳衍老老實實‘侍’立著,旁人則是幹脆一動都不敢動。當一聲響亮的嬰啼陡然之間打破了這仿佛已經窒息的靜謐時,滿院子的人卻都仍是紋絲不動,直到陳衍陡然之間叫了出來。
“阿彌陀佛,無量壽佛,滿天神佛…你們總算是顯靈了!”
舒了一口氣的皇帝原本正要說話,卻被陳衍這一連串言辭給逗得為之大笑。下一刻,就隻見產房大‘門’一下子被人拉了開來,從裏頭探出身子的張惠心高興地大聲嚷嚷道:“娘給我添了個弟弟,我有弟弟啦!”
這話音剛落,她就感到一個黑影突然竄了過來,整個人頓時不由自主地往後一倒”多虧後頭有一位媽媽托了一把方才沒摔下去。看清麵前是皇帝,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隨即笑‘吟’‘吟’地說:“皇上放心,母子平安!”
“那就好…”
說出了那三個字之後,皇帝長長舒了一口氣,轉身正要走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更響亮的哭聲。他下意識地停住腳步,扭頭一瞧,就隻見張栓蹣臉緊張地抱了一個孩子出來,到了他麵前的時候卻訥訥不知道說什麽了,那抱著繈褓的雙手甚至還有些顫抖。麵對這麽一個和平日截然不同的臣子,皇帝愣了好一會兒,最終竟伸出手去把繈褓接了過來。
這一刻,不但是離著稍遠些的陳衍,近在咫尺的張栓和張惠心,乃至於餘下的宮人太監,每個人都是知機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而皇帝用笨拙的動作抱著那個孩子,臉上最初的僵硬漸漸變得柔和了,最後甚至低下頭去看著那張粉nen的小臉,嘴裏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歎息。
“若日出之灼灼,這孩子讓你們夫妻盼望了這許多年,就起名灼吧。”
張栓原本是聽了妻子的話把兒子抱出來給皇帝瞧瞧,此時一轉眼皇帝竟是連名字都一塊取了,他一愣之下雖心裏有些哀歎,可想想小兒輩的排行,這名字取得確實還妥帖,他也就趕緊笑著謝過。待到小心翼翼接過了繈褓,見皇帝二話不說轉頭離去,那背影瞧著竟是透出幾分別樣的蒼老來,他一時間又想起了去歲去世的皇後”不(禁)也隨之歎了一口氣。
等到把孩子‘交’給了匆匆趕出來的那位媽媽,他這做父親的這才感覺到腳底一下子軟了。相比早年妻子第一次懷孕生產的時候,他雖是焦急,可也不像這次,而剛剛看到妻子強忍住也不肯出大聲,他甚至覺得感同身受的痛楚。於是,當轉身拖著步子往回走了幾步,他就一把扶住了挪動著走過來的張惠心,隨即聲‘色’俱厲地說道:“從今兒個開始,不許你再拖著這麽沉的身子走來走去,給我好好在家裏安胎!”,看著那個滿臉沒好氣吼‘女’兒的父親,看著有些茫然無措的張惠心,陳衍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皇帝消失的方向,心底突然生出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他甚至沒有讓人捎話進產房,竟是自個悄悄地出了院子。直到懵懵懂懂走完了那漫長的宮道,在西安‘門’前上了馬風馳電掣地奔了出去,隨著那風一陣陣灌進了脖子裏袖口裏,他才感到眼睛又酸又澀。
以前他隻有姐姐,現在他多了祖母,多了師傅,還有韓先生杜閣老他們……可是,父親什麽樣,他已經幾乎想不起來了;母親什麽樣,他也隻有模模糊糊的印來……
於是,當朱氏看著平素永遠昂著頭的陳衍耷拉著腦袋進房,到了榻邊就突然半跪著在她膝蓋上埋下腦袋的時候,她滿心以為陳瀾那邊傳回了什麽不好的消息,隻覺得‘胸’口被什麽東西重重捶了一記,一種莫名的恐慌突然彌漫了全身,直到陳衍一張口說出了那一番話,她發僵的手才終於軟軟落在了陳衍的頸間。
“老太太,師傅生了個兒子……皇上很高興,師爹很高興,惠心姐也很高興,我想師傅大概更高興……我看著他們,就想起了爹娘,可我已經忘記爹娘長什麽樣了……老太太,我很想他們,更想姐姐……”
………”…………
南集城總兵府。
家中上下剛剛搬進來,原先的人手統統是分轉了其餘各家,新添的就隻有‘門’子和廚娘,陳瀾安頓下來之後,自然是通過鄭管事和木老大,逐漸挑選起了其他人手。幾日間,先走進了四個負責灑掃和伺候‘花’木的婆子,隨即是四個負責漿洗的仆‘婦’,緊跟著則是從原先隨行的仆‘婦’媽媽裏挑出妥當的負責看守各道‘門’戶,後院的秩序就算是差不多完成了。陳瀾自然不必再事必躬親,差不多的事務就‘交’給了雲姑姑和柳姑姑,總算能騰出手來往京城寫信。
寫給義母安國長公主的信她是實話實說,給杜夫人以及晉王妃這些親友的則更容易,唯獨剩下寫給陳衍和朱氏的信讓她興許什麽都打聽了出來,她還不如寫明白些,讓小家夥能透過此次的事情進一步了解世道險惡,再加上信就算抄了一份送到了天子那兒,自己寫得詳盡些,也能讓那位至尊能夠更細致地了解當時情況。從最初的流言四起一直到最後的轉折”大半個時辰就洋洋灑灑寫了四五張紙。末了放下筆等這幾張字紙上頭的墨跡晾幹的時候,她方才‘揉’著手腕站起身。
“紅螺,荊王殿下又邀了蕭世子出去了?”
得到紅螺的點頭答複,陳瀾不(禁)心中暗歎。自打楊家上下搬進了總兵府,原本在鎮東侯府那別院住著的荊王就搬了過來,連蕭朗都一塊拖了到這兒蹭住。
隻人是住了過來,平時卻總是和蕭朗在外頭‘亂’逛在如今這種風聲鶴唳的當口,這已經不是什麽白龍魚服的微服‘私’訪,而是一出‘門’就成了無數人關注的目標。偏生他們仿佛沒在意這些,因而最初還往這總兵府湊的江家九小姐和許家二小姐立時很少來了,而且據說這已經烈日炎炎的初夏時節”名‘門’千金往外踏青的反而多了不少。
相形之下,楊進周每天正兒八經接見僚屬熟悉軍務,亦或是巡視四周衛所駐地;羅旭雖也硬是擠到了這兒借住,可在冊封完全陵府這四大書院之後,便是常常在南京城裏各處名勝開詩會文會,成日裏‘交’接江卉士林;他們兩人就顯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她正胡思‘亂’想著那幾位千金究竟是想著荊王多些,還是指望蕭朗多些,突然隻聽一陣細碎的聲響,一抬眼就隻見柳姑姑從‘門’外進來。到了近前,柳姑姑也顧不上屈膝行禮,直接彎下腰湊到了她耳邊。
“夫人,那個金陵書院的鄧冀押到南京城了。據說人到總督府之後,就認承了是自己因為當初堂兄鄧忠的事心懷怨恨,再加上無緣無故被老爺抓了,於是暗中使人策劃了罷市罷考等等,總之是把所有事情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據說畫押之後就要撞柱子一一一一陳瀾聞言渾身一震,立時轉身看著雲姑姑,直截了當地問道:“,人死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