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看到江氏無奈地搖了搖頭,陳瀾就笑道:“他哪裏是真的沒事就甩冷臉,今天看樣子是造勢,指不定還要立威,他就算知道了,也頂多是事後算賬。那麽多綾羅綢緞的人站滿了一條街明天傳揚出去,街頭巷尾又能議論上好幾天,要造什麽勢頭就都足了。”

“也好,之前讓咱們受子那麽多折騰,如今寒磣寒磣他們也解了心頭那口氣。”

江氏說是這麽說,等到車馬在二‘門’停下,她緊跟著陳瀾下了馬車,看到那滿院子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的鶯鶯燕燕,仍然是嚇了一大跳。和之前在揚州府時赴宴的幾回不同”這一次一個個貴‘婦’都打扮得相當得體,無論衣裙還是首飾,都透著那麽一絲含蓄的意味偏生態度卻比之前更是殷勤。她還沒站穩,一群人就簇擁了上來行禮,一個個名字輪番上來,她一恍惚就前聽後忘,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上了前來,她才回過了神。

“楊太夫人,海寧縣主。”

和別人一口一個太夫人,一口一個楊夫人相比艾夫人的稱呼自然是顯得不同尋常。江氏倒沒在意這個,因之前艾夫人在萬泉山莊時來過好幾回,和陳瀾相處得倒也不錯,她自是客氣地和人家暄,而陳瀾卻等到那一番客套完了之後方才淡淡地說:“所謂縣主,一旦嫁為人‘婦’,人前稱呼就隨了夫家艾夫人乃是金陵書院的山長夫人,不會不知道這道理。

江氏沒料到陳瀾竟突然在稱呼上頭較起真來,一時有些糊塗。可是,見艾夫人臉‘色’一下子變得很不好看,眼神裏頭仿佛還藏著什麽她看不明白的東西,她到了嘴邊預備打圓場的話立時就吞回了肚子裏。至於其他的貴‘婦’們已經是冷眼旁觀了這好幾天,哪裏會不明白這會兒的針鋒相對所

“楊進周話音剛落,柳姑姑心中解氣,正打算依言抬手送客,就隻聽‘門’外傳來了一陣說笑聲。不多時,就隻見幾個人先後進了二‘門’,最前頭那個一麵負手緩行,一麵爽朗大笑的人正是荊王。他仿佛是沒看到這邊的一幕”走到近前之後漫不經心地掃了艾夫人一眼,隨即就大步上前,一把扳住了楊進周的肩膀。

“楊兄,我知道你是不高興我代你做了主,可你接任的時候靜悄悄的,總不成太夫人和尊夫人一塊喬遷的時候”還是悄無聲息。嗯當初馮總督和葉巡撫上任的時候,江南士紳可是擺出了好大的排場,沒道理這回你兩江總兵上任就破了這兒官場的慣例。你瞧,艾夫人可是兩江地麵上好些人都要稱呼一聲師母的,現如今也來道喜了,這麵子誰能有?”

荊王話裏話外仿佛是在對楊進周強調艾夫人的身份,可說話的時候卻隻顧著看楊進周,絲毫沒回過頭來,他身後的艾夫人幾乎恨得把嘴‘唇’咬出了血。而楊進周則是不滿地看著那自來熟似的按在肩膀上的手,好半晌才沉聲說道:“殿下何必越俎代庖?”

“你說越俎代庖也好,說我瞎摻和管閑事也罷,總而言之,我是一片好意,羅世子蕭世子也是一片好意!”,荊王壓根沒把那冷冽的語氣放在心上,又往後頭招了招手,待到羅旭和蕭朗上前,他這才笑嘻嘻地說,“你看,這幾日羅世子忙著跑四大書院,把冊封的事情辦得漂溧亮亮;蕭世子則是幫著馮總督葉巡撫,把那些鬧事的商人給一股腦兒平了;再加上我……總而言之,這一回正印證了一句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自始至終有些嬉皮笑臉的荊王一下子加重了語氣,後頭的艾夫人原本已經氣得轉過了身子,可才邁出去一步就聽見這最後一句話,腳下立刻就僵住了。因而,哪怕羅旭和蕭朗一樣是無視了她的存在”隻顧著上前和楊進周說話,被晾在一邊的她就是再心中怨恨,也隻能死‘挺’著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蕭朗不愛說話,尤其是替荊王解說今日那盛大排場的真意就更不會做了,但羅旭卻是最擅長嘴皮子功夫的。再加上他和楊進周的關係遠遠比其他兩人來得親近,因而三言兩語對楊進周低聲把事情解說了分明,到最後又招手把柳姑姑叫了過來。

柳姑姑對這位威國公世子知之甚深,近前之後屈了屈膝後就主動說道:“羅世子,恕奴婢大膽,今日這般造勢必然事出有因,夫人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可在奴婢看來,她對那位艾夫人實在是深惡痛絕,把這麽一位迎進去,隻怕比吞了蒼蠅還難受。”

“你說得對。”羅旭歪著頭想了想,隨即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她的脾氣我好歹知道一點,若是別人贏了,恨不得在敗者麵前耀武揚威狠狠發泄一通才好,而她恐怕最希望痛恨討厭的人直接在眼前消去……我就說,殿下這是馬屁拍在馬腳上……”

“羅旭”你說本王什麽!”

羅旭話音剛落,乍聽得背後傳來這麽一句,扭頭瞥見那張頗有些惱火的臉”他立時笑容滿麵地拱了拱手:“,殿下,我說您是……”

“好了好了,你別說了!”荊王心裏一下子想起了這家夥帶來的皇帝口諭,然後又是一份讓自己心驚膽戰的密旨,沒好氣白了羅旭一眼,這才轉頭走了幾步到艾夫人麵前,皮笑(‘肉’)不笑地說,“看夫人臉‘色’似乎不那麽好,看來還是昨日冊封太過‘激’動了”到如今還未曾恢複過來。既如此,還是早些回去休養休養”楊夫人那兒,讓柳姑姑代你賠個不是就完了。回去之後”夫人記得轉告艾山長一聲,本王囑咐他的事,他可不要忘了。若是他忘了,這金陵書院的名額可就給別人了。”

這話說得皮裏陽秋,艾夫人聽得額頭青筋畢‘露’,兩旁的太陽xue甚至跳得越發厲害了,可她隻能死死攥緊手中的帕子,低眉順眼地垂頭應下。

及至荊王又死活把楊進周拖出了二‘門’,羅旭和蕭朗亦是隨之離開,她這才轉身慢行,用行不動裙的小碎步捱出了二‘門’,她就覺得渾身力氣都完全用盡了,竟是一下子伸手撐住了旁邊一棵大樹,勉強維持住了整個人。

就這麽一路走走停停地到了外頭儀‘門’,沒找到自己的馬車和從人,她不(禁)越發惱怒,隨手召來一個‘門’子就厲聲質問了起來。誰想在她好一番疾言厲‘色’下,那‘門’子卻是一味不做聲,末了才不緊不慢地說:“回夫人的話,今日馮總督葉巡撫等等江南地麵上的官員全都來了道喜,誥命夫人更是足足十幾位,因而進出的車馬都是按照品級排定的。據小的所知,金陵書院是昨日剛剛得了敕命封賜,艾山長賜勳一級,賜六品學官銜,隻不過這會兒平江伯和許守備剛到,所以您的車馬一時半會進不來,還請您少待。”

這話聽著彬彬有禮,可實則是字裏行間都在說她品級比不上旁人,艾夫人素來在外是被下人恭恭敬敬捧著拿好話逢迎,何嚐吃過這樣的啞巴虧?再加上剛剛在荊王麵前受到的羞辱,她隻覺得腦際突然竄起一叢怒火,竟是下意識劈手一個巴掌甩了出去。

然而,艾夫人那重重的一掌卻是撲了一個空,就隻見那‘門’子和敏捷的貓兒似的,一貓腰一側身往旁邊一閃,眼看著艾夫人腳下趔趄,險些撞在一旁的‘門’框上,他卻隻是恭恭敬敬站在一旁,連搭把手的打算都沒有。直到艾夫人站穩了身子,用幾乎噴火的目光狠狠瞪著他,他才幹咳了一聲:“夫人息怒,您是千金之體,小的可不敢胡‘亂’碰著。”

“你……”

艾夫人被這話噎得隻說出一個字就卡了殼,可一味怒視卻是絲毫效果都沒有,她隻得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吞,捱到自家的馬車來了之後就立時快步上車,再也不想在這個該死的地方留上半刻。而那‘門’子客氣有禮地看著馬車消失在視野中,那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什麽書香‘門’第名‘門’貴‘婦’,抬手就知道打人,什麽玩意!就這樣兒,還敢和咱們夫人頂牛,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麽德‘性’!”

相比華些雜佐官,各級衙‘門’的主官上任素來就是頭等大事,然而因為先前南京城那沸沸揚揚的風‘波’,楊進周接印時極其低調,等到大多數人得到消息的時候,前任總兵早已經搬出了這衙‘門’,因而今天新總兵一家搬了進來,自然趨奉的人絡繹不絕。外頭男人那裏的光景陳瀾不得而知,可三‘門’內後堂這濟濟一堂的貴‘婦’千金們”已經足以讓她察覺到那不同的光景。

單從品級來說”這裏便匯集了整個江南最顯貴的那些夫人們——平江伯夫人、馮總督夫人、許守備夫人、葉巡撫夫人、金陵知府夫人……林林總總的官眷就有十幾位。而剛剛得了朝廷冊封的四大書院裏,除了艾夫人不在,其餘三位夫人都在其列。

此外還有已經致仕的不少本地名‘門’望族‘女’眷,這其中,從揚州府過來的粱太太雖說丈夫品級並不算高,可因為是荊王的未來嶽家,自然被人高看一眼。至於如江家這等在官場少了根基的,江大太太自然隻有忝陪末座。

雖說是眾人都已經刻意樸素,但那些脂粉頭油的香味仍然是充斥著偌大的屋子,哪怕是所有支摘窗全都開著,仍然熏得陳瀾有些呼吸不適,更不用說江氏了。因而”莊媽媽來請示午飯擺在哪兒的時候,早在搬進來之前就已經看過這總兵衙‘門’屋舍圖紙的陳瀾信口就說出了三個字。

“碧水閣。”

碧水閣乃是總兵府後衙的一座水榭,前頭臨水,後頭掩映著幾株已經有些年頭的古槐,高大的冠蓋遮蔽住了初夏明媚的陽光,再加上水麵上架設了水車和竹製水管,四麵木窗全部移開之後,內中就是涼風習習。因而此時二三十人坐在其中,雖是人聲喧嘩,卻也不嫌擁擠氣悶。再加上都是每人一張小幾”幾上三四‘色’吃食攢盒”倒也整整齊齊。隻是距離主位上那婆媳倆遠的人,這會兒就是想拍馬屁也不太容易,畢竟,誰也不能扯著喉嚨高聲叫嚷。

因而,當柳姑姑悄悄走到陳瀾身側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女’主人臉上那一絲滿意的笑意。順手取了自斟壺給陳瀾麵前斟了淺淺一杯,她就彎下腰輕聲道:“廚房裏頭有路嫂子掌總,再加上都是熟手,雲姐姐也在那兒照看,紅螺芸兒則是在後頭收拾東西,一切都是井井有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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