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妖怪
董奉……薛清聽得一愣,嘴角動了動,道:“不錯不錯,極好極好。烽。火。中。文。網”
同為神醫,從華佗變成了董奉——該說是就算轉世了也還是幹他的老本行麽?薛清抬手摸了摸蓮子,裏頭放著那個青玉壺裏麵,還關著左慈的元神呢……要不要把他放出來,讓他看看他師弟的轉世?
這念頭一閃而過,薛清收束了心思。看了又怎麽樣,左慈原本也說過,轉世之後,前世種種全都不記得,也就不是原本的華佗了——正好像麵前的這個男人。
上次見到前世的他,好像還隻是昨日之事,可往時般般,他都已經不記得了吧?而且,他今生的性格,和以前也相去甚遠,與前世也全然不同。
這人過去多麽狡詐,陰謀太損,連眉宇間都帶著陰鶩之氣;前世又是一副沉悶模樣,老成持重;都不像現在這樣,為人十分爽朗。
若不是認得他的氣息神魂,他又的確能聽得到鈴聲,薛清還真會覺得是認錯了人。一會元前有誰能相信,東皇太一能做個懸壺濟世的郎中,還收養被遺棄的小孩?
一邊想著,薛清不由得道:“先生真是好心人,開醫館,收孤兒,這些善行普濟蒼生,先生日後必有善報。”
男子朗然一笑,道:“實不相瞞,我本是不願意多事,縱然學了些醫術,卻並沒想過要如何濟世。烽&火*中$文@網可有一日,我到了這山腰上老嬤廟,瞧見那廟前青煙,卻忽地生了一念。”
說著,他朝那老嬤廟的方向虛空望去,續道:“原先我從不信命途輪轉,可那日隻覺心中一動,竟覺得,應當積下陰德,以圖謀來生——嗬嗬,客官,這話確是有些功利,不過,就算是如今,我也是這麽想,客官勿嘲笑於我。”
薛清搖頭,道:“不論是為了什麽,總是行了善事,我又怎會嘲笑?”
嘴上是這麽說,薛清心裏卻直歎這真不愧是太一——就算是做好事,也要有所圖謀麽?至於說為了來生……看來他便是忘了,也還能本能地為來世籌劃。
就是不知道,他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遇上那一世的機緣。到那時候,要不要去阻撓一番?畢竟這太一實在有些心機過深,令人生畏,沈暄絕不是此人對手。
男子聽了,便笑道:“實不相瞞,客官,我初見你,就覺得有些熟稔。我為何結廬於此,又為何在這僻野之處行醫,這些年來也曾有人問詢,旁的人我從不與他們說這些。可今日見了客官,不知怎的,就將方才那些話說了出口。”
說著,他又自嘲一笑,道:“怕是被人聽了方才的話,都要說我沽名釣譽了,唯獨客官,我卻隻覺得,這話說了,倒也無妨。”
下意識嗎?薛清笑了笑,並不答話。
男子又道:“客官,如今是初春時節,我卻嗅到你身上的蓮香卻好似荷塘清新,客官莫不是長於煉香?客官此來,怕不止是遊賞山水吧?可是從別處聽聞了侯官董家,是以來此,要與我討議製香之法?若果真如此,客官,我卻要道慚愧了。我兩親過世多年,我幼時不出息,董家的製香之術,早些年就已經失傳了,隻剩下醫術,還留下幾分。”
原來太一今生投胎的這戶人家,還有些名堂?不過他是真從沒聽過的,這些倒也無妨。
薛清隻搖了搖頭,道:“在下隻是偶然至此,不為求醫,也不討教煉香之術。在山上瞧著先生這處屋舍儼然,別有風致,便貿然上門了。來此之前,在下也不曾聽聞貴門……說來倒是在下孤陋寡聞了,失禮失禮。”
男子一愣,隨即笑道:“如此更好,如此更好。家中些許薄名,是我妄自尊大,反倒貽笑大方。啊,若說失禮,方才我才是更為失禮。隻擔心客官是上門與我談論煉香,我卻一字也答不出,心中戰戰,便忘了問客官名姓。我姓董,單名為原——長樂董原,見過客官。”
說是因為緊張,所以才這麽說……麽?薛清垂目,也笑道:“在下薛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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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原這醫舍周遭種著的杏林,是暗含了周天星鬥大陣的殘陣,薛清試探了兩句,這杏樹都是他種下的,但是他自己種樹的時候卻不曾察覺,隻是隨心意罷了,看來這前世的傳承,經曆幾世也還有所殘存。
想了想,薛清在董原元神之上又多加了一道禁製,這卻是怕他不經意間弄出了什麽威能巨大的東西,他自己又不明所以,最終釀成禍患。
至於這周天星鬥陣,是上古殺伐大陣,當年帝俊太一統率妖族十大聖立起此陣,效全功之時,攻防兼備,更顯殺戮,威力無匹,就連準聖修行的十二祖巫也折損於此。
不過這大陣立起,也麻煩得很。既要以生靈元神祭煉,又要極多的法力驅使,就算是布下了,東皇如今是凡人,這輩子連人皇之氣都沒有,又如何能驅動?就這麽布下了也無妨。
隻是,既然這個熟人是太一,薛清也不欲在此久留。之前也不是沒有見過他,且這人還是混沌鍾的原主,薛清此時執著這件法寶,心中未免尷尬——這算是承了東皇的情了,偏生他還想著阻撓東皇的謀劃,雖然並不覺得這樣就是愧對東皇,卻總要有幾分別扭。
當晚與董原對飲,翌日薛清便告辭離去。說了幾句送別之言,董原忽地道:“薛兄,實則昨日我便想問,隻是怕太過冒昧。然我也聽過傾蓋如故的道理,隻覺得這些話實是不吐不快,且日後怕是沒有時機再見薛兄,今次……不得不相問。”
不過相識一日,薛清倒是奇怪他有什麽好問的,便點了點頭,道:“董兄但問無妨。www.?fhzww?.c0m”
董原神色略帶了幾分凝重,道:“不知薛兄是如何尋到我這杏林?此處偏僻,人煙稀少,更是遠離市井,不是熟識之人,路徑倒是不好尋。”
薛清看了他一眼,道:“我本是在山中玩賞,不經意間到了這裏。並沒有從誰人處聽聞,也不是按著路徑前來,實則我本是行路之時貪看周遭景色,迷了原先的路途,在山林裏亂走一通,最終找到了下山的道路,偶然來到了此地罷了。”
董原神色更是一變,沉聲道:“薛兄,聽你口音,似是北地人士,果然便是不知曉此地的……此地的傳聞。這後望群山,雖不高峻,亦不巍峨,卻暗藏殺機。百十年間,無數人迷失其中,不得歸來,方圓幾百裏,就算是幾輩子住在這裏的樵夫,都不敢進去那後山裏。”
停了一停,董原又道:“山腰上那老嬤廟,已然是最為深入山中的處所了。當年立起此廟,就是為了以為防備。聽廟中供奉曾言,每至夏末秋初,便夜夜聽到野獸長號,間或有磨牙吮血之聲,可怖之極。若不是那老嬤廟外有高人布下結界,那妖物早就下山噬人。”
說到此處,他一半小心,一半卻是好奇,看著薛清道:“這杏林朝他處,再沒有別的道路,但……昨日回途,卻不曾得見薛兄……不知薛兄是走了哪一路?”
這是懷疑起,後山的妖怪跑出來了?即便是轉世數次,仍舊是……
不過這也怪不得他。烽火_中文網薛清心知自己這模樣,瞧著讓人生疑。
從山中而來,分明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嬌生慣養公子哥兒模樣,身邊卻沒有一個仆從跟隨,這是第一處疑點。
行了遠道,一無行李,二無車馬,怎麽走這麽遠的道路?這便是第二處疑點了。
這周遭方圓百十裏地,雖然人煙不盛,也不是窮鄉僻壤,總要有些人口,一路上卻沒人見過此人——薛清知道,董原早已讓小童去山下鎮上打聽消息了——這人似是憑空到了這裏,又如何不令人生疑?
即便是迷了路徑,才來到此處,卻沒有聽過董家的名聲,未免說不過去。昨日薛清已然問了此間土地,這董家,遍閩南都廣布名聲,不是一般世家而已。
如此這般,略想一想,也要十分懷疑。更何況,即便是轉世投胎,那本性裏帶著的多疑謹慎,怕也是脫不去的。董原固然性情爽朗,心思卻未必不深。
來此一行,薛清本是以為能遇上個故知,誰知是這東皇太一轉世,想想也是情理之中——如今人間界,除了他們幾人,還有誰是早古時候留下來的呢?
隻是想得到,卻未免仍舊意興闌珊,之前董原數次試探,薛清便懶得理會,有些聽得出來,就應付一番,聽不出來也就罷了,任憑他自己去揣測,橫豎過了今日,便再不相幹。薛清自是高來高去,太一仍舊轉世輪回,匆匆一麵,又能如何?
薛清幹脆一挑眉,笑道:“董兄爽快,倒不如直接問我,究竟是不是那後山的妖物——不錯,我確是從後山一路而來,隻是,卻真不曾見什麽妖物,自然……我也不是那妖物。”
瞧著董原似乎是不由自主朝後退去一步,薛清又笑道:“董兄,這世間之事,以訛傳訛,不見得都是真的。那老嬤廟的人說,曾聽見妖物嚎啕,吞吃之聲,說不定是將山中虎嘯狼嚎並風吹樹枝的聲響,聽做了鬼怪動靜。”
見董原皺眉,將信將疑,薛清道:“至於我,我今日便要離去,董兄信不得我也罷。就此別過。隻是董兄真要一探究竟,也可壯起膽來,隻管往後山一行。我是覺得,那裏並不曾有妖魔鬼怪之屬,不過是林木茂密,更勝他處。”
說罷,他朝董原一拱手,笑道:“今日一別,怕是後會無期,董兄珍重。”
尚未轉身,卻聽見董原叫道:“薛兄!薛兄留步!”
薛清回頭,董原麵上猶豫,片刻又轉作決然,道:“我信得過薛兄,我也想要……將後山一探究竟。隻是我膽量不足,還想請薛兄一道前去——薛兄既是從那後山來到了此處,路徑竟是要比我還熟悉一些,薛兄意下如何?”
微微一笑,薛清道:“董兄,你仍舊是信不過我,才要如此說,又何必諱言呢?我也不在意這些,你若不能放心,便一道入山罷了。隻是董兄,你卻真不擔心,我果真是妖怪,正好害了你性命,豈不是你自投羅網了?”
董原笑了兩聲,略有幾分尷尬,道:“薛兄勿怪,我隻是……居於此地日久,那些鬼怪之事,我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薛兄神仙人物,本不願將之疑心,隻是薛兄,你來得神秘,山下沒有人見過你哩,我才不免多問了兩句。”
說著,他兩手抄進衣袖,又灑然笑道:“若薛兄真是妖怪,也隻能怨我識人不清罷了,我唯獨嫌棄自己眼力不足夠,不敢他生憤懣。且,我這也不是為討好薛兄,薛兄清氣滿身,怎麽瞧都非同凡人,更不該是妖邪之屬。若世間妖怪都如薛兄一般,那神仙也是妖怪啦。能得薛兄之助,才能使我今日能看清那後山究竟是怎生模樣,我自然便要冒昧相請了。”
果然是東皇,說什麽不討好,這話仍舊是一套一套的說得好聽。薛清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道:“果真你是想要一覽後山,便可隨我來。”
言畢,他也不多話,一拂袖,便轉身朝後山走去。
董原在後頭,看著那寬袍緩帶,青碧色衣襟上朵朵蓮花隨步行間起伏擺動,搖曳宛若隨風而動,栩栩如生,更有一絲青蓮水香氣若有若無,怎麽看,都隻覺得……
他終究一咬牙,斷了猶豫不決,揚聲道:“薛兄慢行!我一介書生,走得不快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