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蓮子
沈暄得了薛清一團靈氣讚助,立即就去閉關了。他也有多年不曾修煉,修為不進反退,心裏也不是不著急的。
至於他侄子沈碧玄,白狐狸吞下了那顆靈珠還沒全部煉化,也入定修煉去了,暫時不忙著算計化形的相關事宜。
而那隻被薛清命名為青玄的狸花貓,也到了緊要關頭——這莊院裏,一時間竟有了三個閉關之人,全要拜謝薛清布下的聚靈陣功效強悍之力。
最應該趕緊修行的人,此時卻完全沒有修煉的心思。薛清知道自己此時應該做什麽,可是他難以靜心,隻怕修行也無甚功效。
之前那些年,他是不知道,也就渾渾噩噩地過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可一旦知道了,誰又能在被人監視的情況下還猶自安然?
還有心裏那種詭異的,覺得道祖不會傷害自己的感覺——薛清記得,就在一個月前,他剛剛遇見沈暄,剛剛知道自己是被道祖牢牢盯著的時候,可沒有這種感覺。
必然是道祖又玩弄了他的情緒……薛清不敢多想,如果道祖因為他的思考,幹脆抹掉了他前世身為凡人的記憶,那可真就再沒有薛清了。但是隻要有了這樣的想法,再修行時,就總是難免分心他顧,想起一些雜亂的事情。
既是不能修煉,那還不如去看看人類居住的城市,免得獨處時總胡思亂想。薛清打定主意,當晚打坐半夜,第二日天還未明,就起身吩咐了白梨看家,帶著黑鴉和青玄出了門。
帶著黑鴉和青玄隱了身形,薛清踩著蓮花越過城牆,落在了城門裏無人的一處小巷,然後才又顯出了身形。他不是懶得走城門,隻是他沒有錢——原來這時候進城門還要交錢,怪不得後世網遊裏也有進城交費的規定,看來就是從這時候來的了……
薛清一邊看著街道上寥寥無幾的行人,一邊想著,還要用個什麽法子弄點錢才好。
點石成金的法術他有,但是這時候金子還不是通用貨幣。大致要到魏晉時期,金銀才開始普遍被作為貨幣使用,現在秦朝剛剛一統天下,貨幣的統一也剛完成。
而那種通用的銅錢,薛清隻遠遠地見過一次。上麵寫了什麽字,又有什麽樣的花紋,這些細節都不是很清楚,也就沒法憑空變出來銅錢,這倒是挺麻煩的……
總不能買東西的時候不付錢,強取豪奪?老百姓們日子過得也不容易啊,特別是在秦朝這樣的統治之下……
可要是出來一趟,什麽也沒有買就回去了,這不是白出門了?絕對不行……
一邊想一邊走,薛清正尋思著,卻忽然覺得有個人一直在看著自己。麵上不動聲色,薛清隻是低頭朝前走,那人果然跟了上來,並且一路跟在後麵,一直跟著薛清到了一處無人的巷口。薛清走了進去,那人也尾隨其後。
這倒是活似那天青玄的行為……
薛清冷笑一聲,站定轉身。
隻是此時這人,卻不會是像青玄那樣想要求包養的。這倒要看看,究竟是個什麽人了。
背後那人渾然沒有人類的氣息,那麽這無非也是個妖怪,或是什麽仙人。
這要是妖怪,薛清自然分毫不懼,來一個滅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要是神仙……另說吧,他倒是有點想再見一次那天過來追捕沈暄的那兩個神仙……他們是叫做什麽呢?
一邊有點出神地想著,一邊暗暗咬牙,自己的記憶似乎又被篡改了,薛清回過頭,就見背後一直尾隨的那人也站住了,正看著薛清,臉上有些怔愣的模樣。
那人身材高大,相貌俊朗,一身正氣,看著倒不像是什麽心存惡意之人。不過仍舊掩不住身上淡淡草木之氣,看來是個樹妖,或是樹木得道成仙。
鬆開了手指,另外捏住了引雷的法訣,薛清道:“這位道友一直跟著我等,意欲為何?”
看了看身邊黑鴉,薛清擺手讓她躲在自己身後,然後才又道:“我這童子雖是妖修,卻不曾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不沾善惡因果,道友若想尋釁與她不利,倒要多想想後果了。”
話音剛落,那樹木修煉之人連忙道:“不敢不敢!在下隻是仰慕上仙風儀,這才鬥膽尾隨,從未有壞心。上仙……上仙已然忘記了我?”
薛清眯起眼,看了看那人,他還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還見過這個人。要麽就是他見過上清?也不對……這樹木得道日短,但是上清卻許久沒有在人間界行走過了……
便皺起眉,薛清道:“我可不記得自己曾見過你。”
那人苦笑道:“上仙……上仙當年恩德,小的銘記至今,多方探尋上仙蹤跡,這才終於得見尊顏。上仙,小的便是當年那棵楊樹。”
楊樹?薛清一聽更加皺眉,想了半晌,才記起他似乎也曾經給一棵楊樹開過靈智……
不過,這才幾年?這楊樹就已經修成結果,化形渡劫,還能千裏迢迢地跑過來找他?
沒有這麽快的吧?白梨在他的聚靈陣裏,幾年修煉也隻是結的梨好吃了點。當日化形,還是薛清硬生生拔擢了他的境界。
這其中,定然有什麽陰謀古怪……薛清皺眉,心中暗自防備,若是這楊樹一有異動,他就引一道上清雷光,將他劈成黑炭。
那自稱是楊樹修煉的男子卻似渾然沒有瞧見薛清的神色,還有那指間捏著的法訣,又上前一步,熱切地道:“上仙恩佑,小的當年所生之處,卻是一處靈脈,正適合修行。上仙又傳與我一道功法,正是上清功法,還有些上仙的法力,小的不過數年便化形成人了。”
說著,他張開手,掌心真有一團微弱光芒,正是上清仙光。
薛清瞠目,這上清功法,原本就是上清所創,沒有他教導,旁人是不可能會用的。能用上清仙光的,必定是修行上清道法。
且看這楊樹掌中上清仙光雖然很弱,但卻是極純粹的,比白梨黑鴉的還要像模似樣,也比那日來尋沈暄的那兩個神仙看著更像是上清正宗……
難道那時候不僅僅是開了楊樹的靈智,竟然還真傳過去了功法?薛清倒是不記得當時究竟傳了什麽,他那時候很多法術都還不太熟練。不過這楊樹既是這麽說,又能顯示出證據,倒是有了幾分可信。薛清心中將信將疑,麵上卻平淡許多。
那楊樹又道:“等我渡了天劫,正想尋上仙報恩,卻不曾想,那劫雷似是引了其他修士的注意,有一群人來到山中,小的怕被那些人族修士攝走,連忙躲避。等那些人去了,小的再行尋找,卻發現上仙已然不在山中。”
難道說……那麽荒郊野外的山裏,那群秦始皇的修士也能找到,原來是那裏落下了妖物化形渡劫的天雷,把那些修士招過去了?
而且那時候被薛清一個彈指打飛的那個道士貌似也說過什麽……“才渡劫的小輩”?難不成指的就是這棵楊樹了?原來那時候那道人是把薛清當作了妖物化形?
薛清又看了看那自稱是那棵楊樹的人,他用來築就道基的那道靈氣,果真是來自於薛清本人的上清仙氣,得天獨厚,運氣好,幾年就能化形渡劫,也不是不可能,隻是……薛清的聲音猛地一冷,喝道:“縱使你好運道,又有什麽本事,竟然能千裏迢迢地找到我?”
一行說著,薛清氣勢已經大變,手心裏聚集了一團上清雷光,一言不合,便要向那男子打去,管叫他頓時化作飛灰。
那男子見薛清就要引雷打他,忙道:“上仙!的確是小的自作主張!隻是上仙有一物遺落在我化形的那棵楊樹腳下,其中似是有上仙一絲靈識,那寶貝自能尋主,我才能據此尋到上仙。且小的既有打算想要報答上仙恩情,便是千山萬水也走得,哪裏畏懼這幾裏路程?”
薛清微微眯眼,他可不記得自己掉下過什麽東西。剛醒來之後他就檢查過身上的物件,除了簪子和鈴鐺是可能遺落的東西之外,別的哪有什麽能掉在地上,還被人揀去的?
那楊樹連忙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伸開手掌,那圓滾滾的不規則球形物體就在他掌心。那東西有鴿蛋大小,卻是一顆……蓮子?
薛清下意識地將那顆蓮子拿過,兩指拈著放在眼前。
打從看見這蓮子,他便恍惚覺得,這的確就是他的。
一拿到那蓮子,不由自主地,神識就要湧入那蓮子之中,幾乎連薛清自己都難以控製。薛清連忙收束心神,他不由得猜想,剛剛那又是上清的意識。
看來,這蓮子真的是屬於他——不,是屬於上清的。或許,真正的上清的靈魂,其實是在這蓮子裏,所以當初,在鬥爭的最後關頭,薛清才會覺得,似乎是上清忽然間自己放棄了爭奪,才讓自己占據了上風——原來,那不是因為上清沒有求生欲,而是他的靈魂撤離了?
所有玩鬧的心思都沒了,隻剩下一種又畏懼又想弄個明白的想法。薛清一頓足,腳下便又現出那朵蓮花。
拉住了黑鴉,讓她抱緊了青玄,想了想,薛清伸手把那楊樹化形之人也拽了上來,然後便隱去幾人身形,踩著蓮花騰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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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外莊院,沈暄自然仍舊在閉關,隻有白梨守著門前陣法。
見到薛清這樣快就回轉,他有些驚訝;還未行禮,再看到薛清帶回的那個男子,白梨麵上更是猶疑,看著薛清自己轉過了門前陣法,走到大門裏,他這才連忙躬身。
抬手給了那楊樹化形的男子一道禁製,禁錮住了他法力,薛清就對白梨黑鴉道:“你等自行修煉,或是玩耍也可,我現下要閉關。”
說罷,也不等白梨黑鴉回話,薛清就直接瞬移到了後院他自己的臥房門前,推門進去,徑自坐上雲床,拿出那顆蓮子。
盯著那蓮子看了半晌,薛清也打不定主意,究竟要如何處置這顆蓮子。隻是這樣看著它,就有種感覺,似乎整個靈魂都要被吸入其中了。
這顆蓮子裏,必定藏著極大的秘密。或許,上清缺失的那些記憶,就在其中。
但是,又或許上清的靈魂,也有一部分,就沉睡在裏麵。
如果真的將自己的神識投入其中,可能會得到些什麽,但是更有可能得不償失。
然而,真的要丟棄這顆蓮子嗎……?
薛清一咬牙,他是真的不甘心!
這是個危機,然而又是個契機。
如果像現在這樣,繼續按照上清殘存的記憶去修行,不說是毫無章法,最終也隻能勉強使用上清殘存的那些法力修為罷了。但是想要真正地掌握這具身體,乃至於達到……擺脫道祖……想要實現這個目的,卻是永遠也不可能的。
現在拿到了這顆蓮子,薛清幾乎可以聽到一個聲音在說,得到了這顆蓮子裏麵的東西,就能夠達成所願……即便那隻是充滿誘惑的幻覺,薛清也不想放棄。
不冒險,怕是要後悔一輩子吧……薛清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看著那顆蓮子,不知自己心裏究竟是什麽滋味,嘴角卻勾起了一個笑容。
現在的每一天,其實都是僥幸得來的。原本的薛清,不是在幾年前就已經死了嗎?
還怕什麽呢?成功了,以後就有更大的生存幾率,失敗了,也無非是再死一次……
至於是否會魂飛魄散……那時候已經什麽都不知道了,也不會有多麽痛苦……
終究還是不想被人掌控的心情,占據了主導啊……他不想做被人捏在指尖的提線木偶,時時刻刻一舉一動都被某個人監控著。
薛清深吸一口氣,目視著那顆蓮子,放棄最後的一點軟弱和動搖,將心神沉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