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坑殺俘虜

抱著包子快速衝出營帳,我拍了拍自己“撲通”亂跳的小心肝,開始四下裏張望,總覺得氣氛有些說不出來的怪異。

“呀伊……”包子張開無齒的小嘴兒,開始唱歌。

“噓!”我忙捏住他的小嘴兒。

被老媽捏住嘴巴,包子眨了眨眼睛,乖乖地趴在媽媽胸前蹭啊蹭啊,不吱聲兒了。

我低頭香了他一口,轉身尋找曹操的身影。

“幾萬人呐……竟然全都……”

“是啊……”

忽然聽到左邊有幾個士兵在竊竊私語,我微微揚眉,湊到他們身後。

“幾萬人怎麽了?”我將自己扮成路人甲,狀似無意地問。

“你竟然不知道,唉,相爺下了命令,要將袁軍的俘虜全部都殺了……幾萬人呐……”

“小聲點!相爺吩咐不可被夫人聽到的!”旁邊一個口風較緊的士兵忙斥道。

我怔住,幾萬俘虜,全都殺了?

“夫人?!”剛剛還在竊竊私語的士兵回過頭來,看到站在他們身後的路人甲竟然是他們口中的夫人,皆嚇得麵無人色。

“他們在哪兒?”定了定心神,我開口問道。

“這……”士兵們相相相覷,皆麵有難色。

“放心,我不會告訴相爺是你們泄的密。”我保證。

“他們在北邊的荒地裏……”其中一個士兵終於有些猶豫地開口道。

聞言,我抱著包子便轉身去轉曹操。

遠遠的,便見黑壓壓一片的士兵,皆忙忙碌碌的不知在忙些什麽,再走近些一看,似乎都在填土。

曹操正騎在馬上,冷冷注視著士兵們的一舉一動,有風拂過,揚起他那一明紫的長袍,衣袂翻飛間,額前的發絲也隨風輕揚。

包子撅著小屁股,安安靜靜地趴在我懷裏,也不吱聲。

曹操卻是注意到了我,微微一愣,隨即又恢複了麵無表情。

“別殺他們。”站在他麵前,我仰頭望著騎在馬上的男子,我懷中孩子的父親。

“遲了。”薄唇微啟,吐出兩個字。

我怔了怔,“什麽?”

“遲了。”他淡淡重複。

我回過神,隨即意識到自己站的地方泥土異常的鬆軟,仿佛一個被掘開的墳墓剛剛填上土似的。

被心裏的某個猜測嚇到,我蒼白了臉,一手下意識地抱緊了包子,卻不敢低頭看地上。

腳下微微一軟,有什麽抓住了我的左腳。

“啊!”我大叫一聲,嚇得一跳,低頭看時,卻是一隻慘白的人手。

曹操猛地策馬上前,一把將我拉上馬去,順手一劍削下那隻手。

殷紅的鮮血四下濺開……

“來人!把這裏填結實了。”曹操皺眉,冷聲下令。

我狠狠驚住。

幾萬俘虜,全被坑殺了麽?!

幾萬條人命……

幾萬條人命……

“曹操”,我咬牙。

曹操低頭看我。

“你……就不怕報應麽?”我開口,聲音在微微發顫,感覺怒氣衝天。

靠著他的胸膛,我感覺他的胸腔在微微振動,他在笑,他竟然在笑。

“報應那種事……等下了地府在說吧。”他笑道,那般的輕描淡寫。

胃裏翻騰著,我幾欲作嘔,看站黑黝黝一片地曠野,我仿佛看到在那泥土之下,有多少隻向上伸起的慘白的手,有多少被活埋的靈魂在掙紮,在叫囂……他們痛苦地在這片土地上徘徊……永遠無法得到救贖。

那些被坑殺的俘虜……他們也是母親十月懷胎……

他們家中或許還有父母年邁……

他們家中或者也有嬌妻幼子……

他們的家人或許正在家中翹首企盼著他們的歸來……

可是……他們卻永遠地被葬在這片泥土地之下……永遠也回不去了……

我開始幹嘔,口中滿中酸楚,包子似乎被我嚇著了,啼哭起來。

一手輕輕拍了拍包子,安撫著他,我便要跳下馬。

曹操沒有攔我,隻是將我連同包子小心翼翼地抱下馬去。

我抱著包子轉身離開,回到營裏。

“裴兒。”郭嘉站在門口,微笑著看向我。

我看他一眼,隨即低下頭便要走過。

“裴兒……”他伸手拉住我。

“你也知道,是不是……”看著他蒼白的容顏,我低低地開口。

郭嘉微微一怔,隨即微笑點頭。

“那……你為什麽不阻止?”微微握拳,我輕顫。

“這是戰爭。”郭嘉輕輕開口,似是在喟歎一般。

“可他們都是手無寸鐵的俘虜!”

“此次一戰,我軍與袁紹實力太過懸殊,孟德兄已是拚盡了全力,贏得一點也不輕鬆,我軍隻有兩萬兵馬……咳咳……若這一戰繼續拖延下去,我們隻怕會放棄官渡撤兵回朝,如今袁紹棄兵倉皇出逃,我軍一下子添了幾萬俘虜,不但是糧食不夠,押送途中也極易發生暴動……我軍也已經精疲力竭了,所以……殺俘是最不得已而為之,你……明白嗎?”郭嘉輕輕咳了一聲,道。

我明白他說得有道理,可是,幾萬人被活活的坑殺……那樣的慘烈……

這,便是戰爭麽……

此次一戰,袁軍據傳有七萬多人死在官渡。

曹操坑殺俘虜之後,曹營的某些將士似乎也開始惶惶不安了。

據傳,是曹操從俘虜中搜也許多許昌和前線的部下暗通袁紹的書信,而以曹操一貫的嚴苛手段,他們又豈能不惶惶不可終日,唯恐自己和那些俘虜一般的下場。

夜幕來臨,天氣微寒,我將包子哄睡著,自己卻怎麽也睡不著,白天的事情揮之不去,那隻慘白的手,那殷紅四濺的鮮血,隻要我一閉上眼,便仿佛可以看到一般……

“夫人,出來坐坐如何?”門口,忽然傳來了曹操的聲音。

我沒有理會。

“夫人,月色正好,我點了柴火,十分暖和呢。”曹操的聲音不急不緩,溫和得很,令人很難聯想起白天他坑殺俘虜的事情。

站起身,我下了榻,掀開簾子走到營帳外。

曹操披著袍子,坐在營門口,地上燃著一堆柴火,他身旁還放著厚厚一捆的書冊。

我盤腿在他身旁坐下,不出聲。

曹操也沒有開口,隻是隨手將身旁的書冊丟進火堆裏。

“那是什麽?”我終是好奇,忍不住開口。

曹操笑了起來,仿佛早就料到我會憋不住開問一般,“一些私通的信件。”

說到此,我便明白了,“那……為什麽要燒掉?”以他的性格,將那些叛徒一個一個都逮出來,嚴懲不貸才屬正常吧。

“袁紹兵力如此之強,我都差點難以自保,又豈能苛求別人?”他淡淡開口,流雲一般的口水,果然不帶一絲一毫的殺意。

我忽然有些迷疑惑起來,曹操他……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好人?壞人?

或者,有些時候,人是不能用“好人”或者“壞人”來衡量的,人世間,因果循環,事無絕對。

不容我多想,軍隊已經開始拔營,第二日,便準備搬師回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