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 番外 你不是她(6)

個臭皮匠,有時候也可以抵上半個諸葛亮。

“現在你進不了宮,麵不了聖,但你去其它地方還是暢通無阻的。既然如此,那為什麽非要走那條不通的路?”蘇靖試著讓薛黎換一個角度去思考解決問題的方法,“這個時候肯定有很多人求情,徒然的在聖上麵前哭訴,除了讓人心煩之外並不能幫太子減輕罪責。與其做那些讓人心煩的無用功,不如轉個地方,找個我們能做出成果的地方下手。”

“那你的意思是?”薛黎仰頭看著蘇靖,想問他有什麽主意。

“我想我們應該先去找找跟這件案子相關的人,了解了解那些底層人的狀況,或許能從他們身上找到能證明李賢無罪的線索。”蘇靖現在已經不是以前的愣頭青了,分析起問題來還是頭頭是道的。

“由下而上,這是個好想法。我不是沒想過,可是,總覺得那麽多人來來往往的,各級官員都經手過,卷宗不知被改了多少遍,早就麵目全非,我們現在去查,就像到秋收過後被犁過好幾次的地裏找剩下的糧食一樣,注定一無所獲。”關於蘇靖的想法,薛黎感到有些遲疑。

“犁的再仔細的地裏,總也有漏下的穀穗。百密總有一疏,太子事太過倉促,我想他們應該還來不及把一切都抹平,所以我們應該會有所收獲。阿黎,先把那些灰心的想法收起來。你想,如果我們不親自走一趟,又怎能知道我們會遇到什麽?”蘇靖是一個想法簡單的人,在這種情況混亂的時候,簡單人往往能比心眼多的人更容易看到事情的本質。“隻要太子真的沒做錯事,那就一定有能證明他清白的證據。

“好,我們就去底下查反正最壞的結局就是無功而返,那跟現在又有什麽兩樣”被蘇靖這麽一說,薛黎又重新鼓起了勇氣。

…………

整個太子謀反事件中最關鍵的人便是趙道生,所以薛黎的第一個動作,便是去大牢裏看趙道生。

“哎,站住你哪裏來的,想幹什麽?”薛黎剛走到門口邊被人攔住了。

“我是奉皇後娘娘地命令。來查看犯人地。這是娘娘親自賜下地玉牌。”薛黎多年沒有在京城。自然麵生地很。扮起皇宮裏地宮女倒也不怕被人拆穿。所以被攔住之後她不慌不忙地去出準備好地令牌。

當初皇後賜了很多東西給她。其中就包括可以隨意出入禁宮等地地玉牌。必要時還可以作為信物使用。薛黎當初覺得這玩意兒沒用。但也不便拂了皇後地麵子還回去。所以就在櫃子裏鎖了數年。沒想到今天竟然派上用場了。

薛黎屏著呼吸等看守地兵士檢查。他們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將玉牌交還給薛黎。行了禮之後大大方方地放行。將她引入一間牢房。“既然是皇後派來地人。那你就盡管問話。我們在外麵守著便是。”

薛黎沒有想到這玉牌竟然真地這麽管用。激動之下。也隻能看著那些人輕車熟路地將將自己帶進了牢房。等他們退出了之後才敢拉著假扮成侍衛地蘇靖地袖子。有些焦急地低聲問道。“他們這是把我們帶到哪裏了啊我們要怎麽找到趙道生”

“別慌。”蘇靖反握住她地手。讓她安靜下來。“我們這次算是撞對了。看樣子最近皇後應該經常派人來問話。所以這些獄卒才對我們地出現有一點疑問都沒有。既然他們把我們送到這裏。那皇後要質問地犯人應該就是在這兒了。我們去問問。興許能找到趙道生地消息”

蘇靖這麽一說。薛黎也冷靜下來了。“這牢房在最隱密地角落裏。想來關地一定是是重犯。他又需要皇後頻頻派人來問話。那最近符合這一條件地犯人。除了跟太子謀反案相關地就沒有其它了。所以。”薛黎說道這裏正要繼續說下去。忽然見牢房角落裏一坨什麽黑乎乎地東西動了一下。嚇地她一下捂著嘴撲到了蘇靖懷裏。

“別怕,別怕,那個應該是這件牢房裏的犯人。”蘇靖拍了怕她安慰著,從懷裏掏出火折子,點了一旁的油燈,這才讓牢房裏的狀況清晰了些。

“我什麽都說了,你們還來幹什麽”牢房角落裏黑糊糊的人見到亮光,抖的跟個篩子一樣,叫的聲嘶力竭。他的嗓子沙啞刺耳,叫出來格外可怕,嚇的薛黎剛剛大一點點的膽子又縮回去了,再次偎到了蘇靖身邊。

蘇靖知道她沒有見過這種場麵,隻能自己先開口了。“我們不是壞人,你別害怕。我隻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蘇靖這句話說話,那個人不但沒有平靜下來,反而怕的更厲害了,整個牢房都能聽到他上下牙打顫的聲音“你們到底想知道什麽?你們讓我說的話我都說了,難道你們還不滿意”

“我們這次來,隻是想聽聽你自己的話”蘇靖現自己很跟這個人溝通清楚。

“我的話,哈哈哈,”那人笑的跟哭一樣,“那些話你們讓我說了一遍又一遍,我現在還能有什麽話”

“難道有人逼供?”薛黎看著那幾乎不能成人的犯人,與蘇靖竊竊私語著,“這人估計已經快瘋了,問不出什麽話。”

“那,太子的事情可就難辦了。”蘇靖看著躲在角落裏一下子傻笑,一下子歇斯底裏狂哭的人,也隻能點點頭同意了說法,“我想我們說不定白跑一趟了。”

“太子,太子,你們告訴我,太子怎麽樣了,他是不是沒事了隻要你們告訴我外麵的情況,我什麽都說,什麽都說”角落裏的犯人聽到兩人低低交談說到了太子,忽然撲了過來,趴在地上抓住了薛黎的衣擺,不住的哀求著。

薛黎嚇的躲在蘇靖懷裏,低頭看著他不斷的磕頭請求,忽然生起一種熟悉感,這人是誰,自己一定在東宮裏見到過他

“趙道生”薛黎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仔細端詳了半天,那人竟然是趙道生,隻不過往日漂亮的如同瓷娃娃般的男孩子,這會兒已經被折騰的不成人形了。

對於他,薛黎除了怨氣就是怒氣,當下毫不留情的一腳踢過去,拽開自己的裙擺,“你

問,如果不是你,他怎麽會被廢掉太子頭銜,貶為庶T|中呢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枉他救了你,你卻在最關鍵的時候從他背後捅了一刀。”

“我,我沒有。”趙道生像是被晴天霹靂砸了一樣,呆呆的坐在地上,兩眼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拚命的搖著頭,“我沒有害他,我真的沒有有想害他。”

“你還說沒有現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指正太子派人殺了明崇儼,是你說太子有謀反之意”薛黎憤怒的又要去踢他,被蘇靖抱住了,“阿黎,你冷靜些,聽他把話說完。”

“我,我沒有,我真的沒有說過。”趙道生坐在那裏,萬念俱灰的喃喃自語,“我什麽也沒有做,我答應那些事,是因為他們說如果我不答應的話,太子就會遭難。如果我答應了的話,他們就隻問罪我一個人,不會牽連到其它人。”

“真的,我沒有,我沒有。

“我怎麽可能害他”

“我什麽都認了,我隻怕我會牽連到太子,那麽痛苦都忍過去了,怎麽可能一點用處都沒有。”

“錯了,一定哪裏錯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太子不會有事的。”

趙道生一個人癱成一團泥似的坐在那裏,瘋了般的自言自語,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沒有。”

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眼睛裏閃耀著期望的望著蘇靖,仿佛是最後確定著什麽,“你們說,太子真的被廢了?”

“是。”蘇靖看著他的眼,有些不忍,但還是回答了。

“那,是我害的?”

“是”

蘇靖看著他眼底最後的光芒,像黑暗中搖曳的燭火,一點點的熄滅。他臉上僵硬的表情漸漸扭曲起來,最後化成一個詭異的笑容凝結在他枯瘦的臉上。

“哈哈哈,是我害的,是我害的。哈哈……騙子你們都是騙子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要騙我我怕疼的,我什麽都怕的,我什麽都認的,你們為何還不放過他”

趙道生突然的瘋癲讓蘇靖跟薛黎都嚇了一跳,蘇靖忙抱著薛黎閃到了牢房的邊緣,生怕他會忽然攻擊人。

“騙子,你們都不得好死我詛咒你們將來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你們加諸在別人身上的痛苦,將百倍千倍的報還在你們身上”趙道生坐在地上漫罵著,眼底裸的恨意看的蘇靖都頭皮麻,下意識的捂住了薛黎的眼睛不讓她看到。

“你們等著好了,我不會放過你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趙道生獰笑著,從嘶啞的嗓子喊著,然後以蘇靖想象不到的飛快動作爬起來,一頭撞到了旁邊的牆壁上,暗色的牆壁上立馬被染上了血色。

“靖哥,生什麽事了?”薛黎被蘇靖的手捂著眼睛看不到東西,但也隱隱感覺到生什麽不對勁的事情,忙抓著想將蘇靖的手拿開。

“別動。”蘇靖啞了嗓子,將薛黎的眼睛捂的死緊,“不要看。”

……

吱呀一聲,就在這時,牢門忽然打開了,一個宮裝麗人從外麵走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獄卒低低的疑惑聲,“今天已經有了一個,怎麽又來一個。”

薛黎扒開蘇靖的捂住的手,看到來人,脫口而出的驚呼,“上官婉兒”

“你忘記了幾句話,娘娘特意派我來提醒,有什麽好驚訝的。”相較於薛黎的失態,上官婉兒的眼底閃過一絲驚訝,旋即平靜了下來,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看到她。

“原來是這樣啊,我開始還以她是假裝的呢。嗬嗬,那二位慢慢說,我等在外麵守著。”獄卒聽到上官婉兒的話,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點頭哈腰的出去了。

薛黎不明白她怎麽這會兒好心的替自己打掩護,但是她自然沒有把這種事往外推的道理,所以當下也很配合,一直憋到那些人退下去了,才問上官婉兒,“你怎麽來了?”

“我還沒問你們為什麽跑到這種地方來了呢”上官婉兒用下巴看人的姿勢質問著她,然後居高臨下的說,“這裏不是你們能來的地方,趕快給我走。這次是我幫你打了掩護,我可不確定你下次會有那麽好運”

薛黎這才明白,看來上官婉兒就是那個皇後派來跑腿的人了,因為她經常來,所以那些獄卒才對自己冒充宮裏的來人一點懷疑也沒有,隻當是臨時換了人。不過他們的肯定在見到上官婉兒本人出現時又起了疑惑,剛才如果不是上官婉兒的隨機應變,替自己打了掩護,那這件事非得捅到上麵去不可。

“剛才的你幫了我,我很感謝你。可是是我不能走,我還有些話要問趙道生,我得弄明白是誰讓他陷害太子的”薛黎也有自己的堅持。

“我幫你並不是為了你,要你的感謝又有何用”上官婉兒幹巴巴的拒絕了她的謝意,但是在聽到她的打算時不由得小小緊張了起來,當下四處逡巡著,仿佛怕被她問道了什麽東西。

上官婉兒警覺的四處掃視了一周,這才在暗處看到軟趴趴躺在角落裏的趙道生,不由得驚呼了起來,“他怎麽了。”

“他死了。剛才忽然跳起來撞牆自盡,我攔不住,也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蘇靖淡淡的向上官婉兒解釋,也象薛黎說明了剛才為什麽為捂住她的眼。

兩個女人順著蘇靖說的望過去,看到牆上那紅紅白白的東西才想到是腦漿,薛黎一下惡心了起來,趴在蘇靖懷裏不敢多看。而上官婉兒則是蒼白了一張臉,露出嫌惡的表情。

“本來就是來處理他的,現在他提前死了倒是少了一個麻煩。”上官婉兒自言自語道,然後抬頭瞄了一眼薛黎,“現在人都死了,你還有什麽好問的,還不趕快出去我去叫獄卒來清理屍體。”

“喂,你等等。”看著她要走,薛黎急急忙忙的喊住了她。她知道上官婉兒不喜歡自己,所以跟上官婉兒見麵雖多,但卻從來沒有私下裏講過話。但上官婉兒是皇後的近侍,最了解上麵那幾位心思的人莫過於她了。自己現在上天無門,沒辦法知道朝堂上

李賢的態度是怎麽樣的,如果現在能從上官婉兒這裏TT消息,那對她自然是最好的。

“請問有何吩咐?”上官婉兒沒有回頭,隻是冷冰冰的問著,冷漠一如往昔。

“那個,我想問問,太子現在怎麽樣了?”薛黎問的有些結結巴巴,。

官婉兒挺直的背僵硬了片刻,然後轉過頭來,臉上是如泥塑般平靜無波的表情“你不要在瞎忙活了,廢太子詔已下,事已成定局。”

“怎麽可能,我沒有聽到人說……”

“我出宮之前才寫好的詔,這會兒應該正在頒布。”上官婉兒神色淡然的打斷了她的驚呼,“我親手寫的,還能有錯。”

“你”薛黎捂住了嘴,沒有讓自己尖叫出來。

“你怎麽能寫出那種東西你怎麽忍心寫出那種東西他,你愛他啊”薛黎壓低了聲音,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要那麽驚訝,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尖叫的衝動。

上官婉兒不是很愛李賢嗎?她不是因此而處處針對自己,處處給房馨難堪嗎?那為何,她現在又可以如此淡然的寫出關於他的判決,怎麽忍心將他推往萬劫不複的地步。

難道她所謂的愛就如此單薄,一旦太子失勢就可以輕易的將這份愛拋棄?

那她愛的到底是他的身份還是他這個人。

“那又怎麽樣。”上官婉兒平靜的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眼睛淡淡的掃過牆角的屍體,完全無視了薛黎的激動。

“你真是冷血”看到上官婉兒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薛黎說不出任何話來,隻能罵出這麽一句。

“冷血?”上官婉兒笑了幾聲,平靜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憤怒,“薛麗娘,你給我消停些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那樣的好福氣,生在一個什麽都不缺的家裏,可以任你鬧騰。我是冷血,我是無情,可你想沒想過我不冷血我不無情,我還能活到現在嗎?不是每個人都有任性的權利”

“再說,就算我不冷血,我不無情,我不寫詔,你覺得對結局有多大的影響?不過是賠上我自己,隻不過換另外一個執筆的人而已幹這種蠢事的,有一個趙道生就夠了。”上官婉兒從諷刺的眼光掃視過趙道生的屍體,然後嘲弄的說,“難道還要再加上一個上官婉兒”

“不要為你的自私找借口,像你這種寡情的人不配來嘲笑別人的真心。”薛黎從趙道生的瘋狂裏已經猜測出了一些端倪,不管結果如何,至少他曾經的努力是讓人尊敬,不容踐踏的。

“哼,我薄情,我寡意,可你們的情深意重又怎麽樣?不過是更加的將他往萬劫不複裏推罷了。趙道生如果不是為了維護李賢,他怎麽會被人騙著承認自己是殺明崇儼的凶手?如果不是他承認,李賢怎麽會被牽連他以為他隻要承認一切,隻要按著上麵的意思將罪責推脫到別人身上就能讓太子全身而出,但他根本不明白他一個個砍掉的是太子的左膀右臂。當這些支撐太子的人被整到之後,獨木難支的太子除了被人拉下馬,還能做些什麽?”上官婉兒一怒之下,開始有些口不擇言,說出了一些薛黎所不知道的內幕。

“所以,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恨你們這些蠢人,如果不是你們所謂的善良與熱心,事情怎麽會一路往最壞的地方滑去?”上官婉兒傲然的站立在那裏,胸脯急劇的一挺一挺,為了努力壓住自己的怒氣,在袖子裏緊緊握住的指甲幾乎把自己手心都掐破了。

“你們根本不明白,太子有沒有買凶殺人根本不重要,太子究竟有沒有謀反也不重要。

一切的一切,隻是皇上不願意自己變成太上皇,皇後不願意朝中沒有替自己說話的聲音,太子不願意做一個唯唯諾諾的應聲蟲而掀起的一場政治較量而已。”

“你什麽都不要管了這裏麵的複雜,遠遠出你的想象。所以,如果你真的為他好,就不要在糾結去查找事情的真相了。”

“那些真相,是你承受不起的。”

“就算他現在不是太子了,但至少,他還活著。”

上官婉兒連珠炮一樣的扔完這些話,然後推開門,頭也不回的走了。

…………

真相,有時候是最無關緊要的東西。

薛黎不聽勸的再努力了幾日,越接近事情的真相,越深刻的理解道這趟渾水有多深。

與一味的像前衝相比,有時候人更要學會什麽時候懸崖勒馬。

所以最後,薛黎一邊自我安慰著,至少他還活著,一邊疲憊的停止了所有的舉動。

為了不讓局麵變得更差,她遵從上官婉兒的話,放棄一切掙紮,再也不插手奔走了,隻在家裏打轉,等待著事情的結局。

就這樣,秋天很快就過了,接著便是滿天飛雪的冬季。冬季一過,便又是第二年的春季。

“什麽時候回去?”等到灞橋的楊柳綠了,可以折柳送別的時候,蘇靖牽著她的手在滿天楊花飛舞的長堤上散步,狀似無意的問了這麽一句話。

走?薛黎遲疑了一會,最後搖了搖頭,“再讓我等等。”

薛黎向來厭惡京城,以往幾次,來了都是呆不了幾天就走了,可是這次,她卻不願意離開。從夏到秋,再從秋到冬,然後再從冬到春,在等等,或許就又到夏天了。

她不走,是在等一個答案,一個下場。

她想知道,在權力鬥爭之中,親情到底價值幾何,而李賢的下場,又會怎樣。

薛黎跟上官婉兒是不一樣的人,雖然都認為活著就有希望,可是上官婉兒認為人隻要活著就夠了,可是薛黎一直明白,當你失去某些重要的東西的支撐時,崩潰隻是一瞬間。

所以,她要留下來。就算上官婉兒說的那樣,她幫不上任何忙,她也要留下來。

她想讓李賢知道,即使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你,卻還有一個朋友在這裏信你、等你、支持你。薛黎不知道這份友情足不足以支撐他撐下去,可是有總比沒有好。

所以對此,她隻能對蘇靖說句“抱

“傻瓜,”蘇靖笑著拍拍她的肩,“不需要道歉,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要等的話,我陪你一直等下去的。”

…………

薛黎以為她還要等很久才能要到她等的答案,卻沒想到結局來的這麽快。

春分過後,薛黎跟著孩子們出去挖了些野菜,想到被幽禁的李賢,便做了野菜做的粥餅送去。心想著他被囚禁著無法出來踏青,那送些春天的野菜,帶些春意給他也好。

自從太子被廢,囚禁長安之後,便很難有人接近他們了,無論是信往來還是物品傳遞都檢查的嚴密,不會隨意讓一點東西流入。而被囚禁的王府眾人也是謹小慎微,外麵送來的食物一向檢查再三才肯實用。

看來無論是武後,還是李賢,到最後都懂了,也都怕了。

這種小心翼翼劍拔弩張的焦灼狀態下,薛黎的存在似乎變成了一個例外。她平日裏送米送麵,布衣棉被,吃食水果等東西進去,從來沒被士兵們阻攔過,那道禁令仿佛對她是空設。而李賢跟房馨似乎也對薛黎保持了高度的信任,她送過去的食物水果總是很大膽的食用,有時候還李賢夫婦還會寫些品評的便簽遞出來給她。

對於李賢夫婦的幽禁生活現狀,薛黎無力改變,所以她隻能在物質生活盡一份心。隔三岔五的,無論是自家新收獲的東西,新琢磨出來的菜色糕點還是在路上遇到的風味小吃,酒樓飯店裏的新出的招牌菜,薛黎總是要找幾道送進去,努力讓他們不出門,也能吃到各地的美食。

麵對這種不同尋常的交流,所有人都令人驚訝的保持了一種平靜,似乎壓根沒有現其中的不合常理一樣。

在外人的眼裏或許是皇後對薛黎這個幹女兒的另眼相待,法外開恩,但是薛黎仍然願意選擇去相信這是皇後心裏的母子親情在揮作用。

皇後或許想,她的這個兒子太苦了,既然已經剝奪了他的權利、身份、地位、人身自由、那就放他一馬,允許他保留著這最後一絲的朋友情誼。

薛黎一直是如此堅信著的,所以她送東西送的理直氣壯理所當然。

但是這天不同尋常,她送過去的東西,不是由王府的老仆接手的,而是由新換去負責看守李賢一家的將領遞進去的。薛黎雖則不滿,但是也無他法,隻有認了。

東西送進去不久之後,第二天一早,忽然有人來請她過府與李賢一敘。來請的人是生麵孔,薛黎也不認識,但皇後的印信想來也不敢有人冒充,所以薛黎就去了。

薛黎踏進了宅子裏,這是她第一次在太子謀反事宜之後與李賢見麵,之前送東西都是假借別人之手,所以說她不激動那是假的。當薛黎站在院子裏仰望那院外伸進來的半枝杏花時,連腿都是微微打顫的。

是不是皇後決定放過這個可憐的兒子了,所以才準許舊友拜訪呢?薛黎站在院中猜測著,順手折了一直花放在鼻尖輕嗅。

這院裏太冷寂了。悄無聲息,灰蒙蒙,外麵一片春光明媚,這裏的時光卻像停留在去年的秋天不曾變動過。

“你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房馨出現在正門口,跟往常一樣的扶著門迎接她。房馨努力想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就像是往常薛黎上門拜訪的那樣對待客人,可是卻忍不住在張開口的時候落下一串串淚珠。

“你瘦多了。”薛黎快走幾步握住了她的手,幫她擦幹眼淚,心疼的低歎著。這才半年的光景,豐腴的房馨就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往常穿的剛好的衣裙,現在在身上竟然空空蕩蕩的。

“我沒事。”房馨強顏歡笑的擦幹了眼淚,卻忍不住淚湧如泉“倒是賢他病了。自從昨天吃完飯之後,便開始大病,昏昏沉沉的連太醫都說不行了。我一直擔心你趕不到見他最後一麵,現在你來了我總算是放心了。”房馨低聲訴說著,然後推了一把薛黎,“你進去見見他,他一直念叨著你。”

“他病了?”薛黎聽著隻覺得滿腦子的不可思議,昨天她送東西來的時候還沒有事,怎麽這下子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薛黎踉踉蹌蹌的走進房間,然後看到躺在榻上麵如死灰的李賢,她才明白房馨的描述一點都不誇張。

怪不得忽然有人來接自己過府一敘,怪不得自己莫名的被允許踏入這禁地,怪不得房馨在外麵淒淒慘慘的未語淚先流,怪不得這滿院凋零的竟如蕭瑟秋日。

李賢,真的快要死了。

薛黎撲到著跪坐在榻前,握住李賢那已經枯瘦如柴的手,低低的喊著李賢的名字,“賢,你睜開眼睛看看,是我,我是麗娘,我來看你了。”

薛黎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一聲一聲,如果不是他的脈搏還時斷時續的跳著,薛黎還以為自己在跟一具屍體說話。

終於,李賢呆滯的眼睛慢慢有了光澤,望著薛黎的,低聲的回應著“麗娘,你來了?”

“嗯,我來看你了。”薛黎一個手握著李賢的手,一個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的哭聲泄露出來。“對不起,是我沒用,這麽晚才來看你。”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說等你下次進京的時候我還請你過府做客,看來是要食言了。”李賢說的很艱難,但是語帶笑意,在這瞬間似乎忘記了自己的失意。

“胡說什麽,好人長命百歲,你一定會活的好好的,別說下次,下次的下次,下次的下次都沒問題。”薛黎胡亂的抹掉眼前的淚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帶著那麽幾分歡快。

“我自己知道,算了,不說了。”李賢看上去有些疲倦,但是精神還好,費力的抬頭拍了拍薛黎的手,“你送來的野菜粥我都吃了。”

“好吃嗎?”

“好吃,好久都沒有吃到這麽美味的東西了。嗬嗬,麗娘,謝謝你。雖然有點遺憾東西是母後的人送來的,而不是你親手端來的,但是我還是很高興。

“你喜歡就好。快點好起來,以後我們一起去春天裏的野地裏挖野菜,剛剛

的味道更好。”薛黎幾乎是含著淚的說。

“好。”李賢望著她愣了一下,然後笑了。

伸出手與她交握著。

……………

“麗娘,為什麽以前每次靠近你的時候,我總有看不清你的感覺。現在眼睛昏花的看不清東西了,我卻反而覺得腦海裏你的樣子比往日看起來清楚了好多呢。”

“麗娘,我昨天夜裏夢到你,你在生我的氣,責怪我為什麽這麽久都沒有去找你,你一個人在那裏等了我好久。”

“麗娘,你怪我把你忘記了可真是冤枉我了啊我真的時時刻刻都把你掛在心上,從來都沒有忘記你一分一毫。”

薛黎不知道別人臨死前會不會說這麽多胡話,但是她看到李賢這個樣子,心裏難受的厲害。

李賢握著她的手絮絮叨叨的說著很多言不及義的話,直到最後,李賢忽然問了句一句話,“麗娘,其實你不是麗娘,是不是?”

“你說什麽?”薛黎沒有聽明白他這句顛來倒去的話。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李賢沒有焦距的眼睛看著她,臉上卻是一副笑的很幸福的表情,“人快死了的時候,總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一些東西。你長的跟她一摸一樣,說話做事也一摸一樣,可是,你不是她。對嗎?”

他知道什麽了?薛黎驚愕。但是到這個時候,看著李賢的樣子,薛黎不忍隱瞞,就答了一句,“是,我不是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得到答案的李賢笑的開心的像一個猜對謎題的孩子,鬆開了握住薛黎的手,蓋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副想哭出來卻早已沒有眼淚的樣子。

“對不起,我認錯你那麽久,讓你很頭疼。真是的,我真是一個笨蛋,真是一個笨蛋如果你是麗娘的話,你怎麽能可能說不愛我了呢。你看,我又對她沒信心了,怪不得她要生我的氣,埋怨我,不想見我了”

聽著他笑著說出這些話,薛黎捂住嘴,還是忍不住讓眼淚一點一滴的從指縫滴到他的臉上,“她沒有怪過你,從來都沒有怪過你。她還是愛你的。”

“我知道。”李賢的溫柔的笑著,睜大了眼睛,另外一隻手費力的指著薛黎背後,“她早就到了另一個世界,對不對?你看,我現在總算看到了,她就在那裏。她剛剛說,她不跟我賭氣了,她不嫌我來的慢了,隻要我肯來,跟她在一起,她就好高興的。”

“嗯。”薛黎握著他的手,趴在榻邊,將頭埋在了被子裏,不讓自己的嗚咽聲打破他美好的描述。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在她不在的時候,以一個朋友的身份留在我的身邊。”李賢似乎感覺到薛黎的悲痛,微笑著,伸出手摸摸她的,“我總算能在死之前再見你一麵,知道這個答案的秘密,我很滿足。”

“別哭,現在我終於能解脫了,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才是啊。”

“有她在那個世界等我,我想我現在不是那麽怕了。”

李賢整個過程中,都用一種非常平靜輕鬆的語氣說話,等到薛黎哭的不是那麽的厲害的時候,才握握薛黎的手,“你去幫我叫一下馨兒,我有話跟她說。”

薛黎點了點頭,擦幹了眼淚,喚了房馨進去說話,自己守在門外,頭抵著牆壁呆。

隻是短短的片刻,薛黎還沒來得及把眼淚擦幹,讓自己的思緒沉澱下來,就聽到裏麵傳來房馨的嚎啕大哭。

薛黎急忙推門進去,然後看到李賢的手漸漸無力的從房馨肩頭滑落。

薛黎怔怔的站在那裏,看著湧入的人群將她擠開,看到那些忙碌人擋住了她跟李賢的視線,知道她漸漸看不到那張蒼白而帶著笑意的臉。

那個溫潤如玉的君子真的就這麽去了……

在那一刻,薛黎真的很希望有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可以容得下他的善良天真的世界,在那裏,他可以跟他愛的人無憂無慮的生活在一起。

看著吵吵嚷嚷的人群,薛黎仿佛看到風神俊逸的李賢一襲白袍,從鬧鬧嚷嚷的人群中走出來,手上牽著的,是他最心愛的姑娘。

他跟她幸福的偎依在一起,然後李賢說了什麽,那個長的跟自己一摸一樣的姑娘回過頭來,眨巴著眼,對薛黎笑了一下,做了一個道謝的姿勢,舉起與李賢十指交握著手,展示般的像薛黎揮了揮,然後兩人微笑著一起消失在了圍牆的盡頭。

………

走出那道大門,看到蘇靖籠著袖子靠在柳樹下閉目養神。

薛黎站在那裏看著蘇靖熟悉的容顏,不知不覺,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多年了。

從陌生到相愛,從路人到家人,她看著蘇靖一點點從一個愣頭愣腦的傻瓜哥哥,變成像今天一樣成熟穩重,不管做什麽都可以給她依靠支持的成熟男人。蘇靖也看著她,從天真爛漫的少女變成了少婦。

有很多事情都改變了,雖然談不上滄海桑田,但也稱的上時光如梭。身邊的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很多人都改變了,很多人仍然保持著當初的脾性。但不管外物如何,蘇靖總是這麽安穩的在自己一抬頭就能看到的地方,默默的等著自己。

薛黎眨眨還泛著淚花的眼睛,走上前去捅了捅閉著眼睛的蘇靖,“靖哥,我們走了。”

“走了,回家去?”蘇靖張開眼,對麵宅子裏的哭聲他早聽在了耳裏,“太子殯天了?”

“嗯。我有些難受,借我抱一下。”薛黎沒有正麵回答他,隻是眨眨眼,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裏,任自己的眼淚在他懷裏盡情的留著。

“靖哥,這個世界上,我欠的最多的一個人走了。”

“嗯,我知道。”

“靖哥,”

“嗯?”

“遇到你真好。”

“我也是。”蘇靖微微一笑,摟緊了懷中的她。

能在這茫茫時空,遇見屬於我的你,真好。(,如欲知後事如何,支持作,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