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 回家過年

胖子拎著一個小水缸,跟著禿腦門主任去領取豆油。主任心裏還納悶呢:昨天剛領完獎牌回來啊,胖子是咋知道消息的,連家什都準備好了?

買糧的隊伍排著二三十人,都拎瓶子、夾袋子,看到禿腦門,都十分親熱地打招呼。那時候糧庫管著老百姓的嘴,屬於跟供銷社一個等級的地位。

放糧的屋子其實就是一個大倉庫,裏麵還有七八個人在買米買麵。雖說是領口糧,但是不給錢人家也不叫你拿走,隻不過價錢相對要便宜一些。

付糧員是幾個小夥子,穿著藍大褂,上麵灰蒙蒙的一層,沾著不少粉塵。他們前麵是一排大櫃子,敞口沒蓋,鑲嵌在水泥地裏一半,外麵露出一半,這樣便來回取送糧食,如果太高,弄起來就比較費力。

櫃子裏麵分門別類,裝著白麵、大碴子,小碴子,小米、高粱米、苞米麵子、大米等等。胖子注意到,裝大米的櫃子裏麵最空,大夥看過去的眼神也最熾烈。

牆邊還摞著一個個的大麻袋和白色的麵袋子,櫃子空了,就扛過來一個大麻袋,把裏麵的糧食倒進櫃子。

櫃子裏麵放著大大小小的鐵撮子,一個個都增明瓦兩,前有橫梁,後有把手,最大的一尺多寬,二尺多長,要是撮滿了,估計能裝一麵袋子。

最小的撮子則十分精致,隻能裝二三斤的樣子,是用來找零的。袋子放在磅秤上,調好重量,先用大撮子來一下子或者兩下子,然後再用小撮子慢慢調。

胖子注意到,凡是領大米的,都用小撮子,基本上是一兩下,麵袋子剛剛鼓起一小截;與此類似的還有裝豆油的,把油漏子插到瓶口,用油提子舀出棕紅色的豆油倒進瓶子裏麵。

油提子也是一個係列的,有大有小,一斤的,半斤的,最小的才一兩,跟小酒盅那麽大。那時候對於豆油白酒這些**,也都一律論“斤”。

凡是領油的人,裝完瓶子或者塑料桶之後,都要把油漏子抖落半天,舍不得浪費每一滴。

胖子把小水缸輕輕放在地上,主任一看他這個家什太大,要是一下子一下子提,實在耽誤工夫,於是叫胖子把水缸先放到磅秤上麵,稱了一下外皮的重量,然後才拎過去,往缸裏抽油。

付糧員拿出一個粗管子,一頭伸到油桶裏麵,拿著另一頭使勁嘬了兩口,然後把管子伸進缸裏,豆油就開始往缸裏淌。

旁邊買糧的人都大眼瞪小眼,瞧瞧胖子的水缸,再看看自個手裏的油瓶,這差距實在是太大啊。

有人就開始竊竊私語:“這胖子是哪個單位的啊,不會是領回去一塊分吧?”

“沒看他拿糧本啊?”

“不會是主任的小舅子吧?”話越來越難聽。

終於有一個領著半大小子的老頭大聲嚷嚷起來:“這咋回事啊,都是一樣領糧的,是不是你們糧庫有什麽貓膩?”

大夥立刻七嘴八舌跟著叫嚷:“是啊,是不是你們糧庫把俺們的油給送人情啦!”

胖子抓抓後腦勺,望向禿腦門主任,這事胖子沒法說,還得主任出麵擺平才行。

禿腦門咳嗽了一聲:“大夥都聽我說說,這五十斤豆油,是因為胖子幫助咱們糧庫消滅老鼠,然後縣裏特別獎勵下來的,理所應當,今年秋天,咱們糧庫一下子就交了好幾千隻老鼠尾巴,全是胖子的功勞啊。”

“我說這兩個月糧食領回去之後,怎麽沒有耗子屎了呢。”那個老頭猛然想起這事。

話說糧庫乃是有名的耗子集中營,耗子多了,邊吃邊拉,糧食裏麵就會留下一粒粒耗子屎。這玩意黑糊糊的,長圓形,有時候挑不淨,吃起來賊惡心人。

你想想,雪白的大饅頭上,咬了一口,然後忽然發現露出半拉耗子屎,那是啥感覺。

“應該的,這也算是幫著我們大夥做好事。”大夥七嘴八舌,立刻轉了風向,那時候風氣還比較淳樸,大夥都敢說敢為,愛憎比較分明。

胖子嗬嗬幾聲,心裏也喜滋滋的。稱完了豆油,把水缸一抱,放到馬車上麵,胖子就要走。糧庫主任一個勁挽留,要跟胖子喝兩盅。

“俺還要上縣裏送菜呢,等啥時候你清閑了,上俺們那,有酒有菜,都是自個家產的,那才叫痛快。”胖子說完,吆喝了一聲駕,大青馬昂頭甩尾,出了糧庫。

到了沒人的地方,胖子又給它加了幾把青草,一口氣到了縣裏,等青菜全部送完之後,已經是晚上。

胖子琢磨了一下,還是貪黑往回趕,畢竟要過年了,家裏事也多。

晚上十二點多,胖子才回到靠山屯,先去車老板子家送馬車,一敲大門,眨眼間車老板子就從屋裏竄出來,敢情都沒脫衣服,就等著胖子呢。

車老板子惦記自個的愛馬,連忙上去查看,隻見大青馬精神抖擻,這才放心:“胖子還真行,這車趕得比俺還遛,就算是俺掌鞭,這時候也到不了家。”

“那是當然,青草的誘惑力當然比鞭子好使。”胖子心裏偷笑,幫著車老板子卸車之後,就趕緊去鹿場睡覺。

沒等出大門呢,就聽身後噠噠傳來馬蹄聲,回頭一瞧,大青馬顛顛跟上來。車老板子的笑罵聲響起:“死胖子,用完了車,還想把俺家轅馬拐跑咋的!”

第二天已經是臘月二十八,一大早,大辮子和葉鶯就起來蒸饅頭,胖子回來的時候,隻見屋裏熱氣騰騰,饅頭正出鍋呢。奇奇拿著一根高粱稈,在每個饅頭的正中都點了一個紅點,隻有過年吃的饅頭,才帶這個。顏料是食品紅,在當時也可以放心食用。

坐下吃飯的時候,胖子拿起一個饅頭,隻見上麵密密麻麻全是紅點,少說也有十多個,於是朝著奇奇嚷嚷起來:“這咋個意思,拿饅頭畫畫啊!”

毛毛湊乎上來,手裏還拿著那個高粱稈,又在饅頭上戳一下,然後得意地看著胖子,手舞足蹈。秧歌隊這兩天也不練了,就等著到時候去拜大年,所以這幾個家夥又都閑起來。

胖子撓撓後腦勺,猛地把饅頭塞到它的嘴裏:“你自個吃吧!”

大夥正熱熱鬧鬧吃飯呢,隻見曹國救夾著幾張紅紙走進門:“胖子,趕緊給俺寫對子!”

“國救,忙啥啊,你結婚不是正月初八嗎,現在寫喜聯還早點。”胖子撂下筷說。話說曹國救的婚事也定下來,何寡婦來了兩回之後,就把好日子訂到正月初八。

“俺這個不往家裏貼,是貼豬場的!”曹國救爭辯了一句。

胖子哈哈大笑:“那正好寫個肥豬滿圈,過兩天你家就添人進口了。”

“別瞎鬧,咱們不寫肥豬滿圈,都寫豬仔滿圈成不成,咱們主要是賣豬仔啊。”曹國救十分認真地跟胖子解釋。

胖子當然不能打消他的積極性,痛痛快快地滿足了他的要求,拿著毛筆,一張張都是豬仔滿圈,看得曹國救笑逐顏開。

正忙活著呢,就有人陸陸續續拿著紅紙來到胖子家,炕上做了一溜,一邊看電視一邊等著。胖子不由使勁拍拍腦門:要是王工在就好了啊,俺是不是就清閑了!

就在這時候,隻聽當院一陣歡聲笑語,好不熱鬧。奇奇連忙推門出去查看,笨笨和毛毛它們也都出去湊熱鬧。

胖子手裏拿著毛筆,心裏也納悶,於是就搜索了一下,立刻放下毛筆,哈哈大笑著往外跑。

“王工啊,真是你啊,俺剛才還叨咕,這王工咋總也不回來瞅瞅呢!”胖子看到穿著風衣,戴著眼睛,風度翩翩的王工,立刻把笨笨扒拉到一邊,先和王工來個熊抱。

笨笨記性好,還認識王工,所以心裏有點不滿,屁股一拱,把胖子又擠到旁邊,然後咧著大嘴,向王工伸出兩隻大巴掌。

“是笨笨吧,都長這麽大啦!”雖然現在笨笨的樣子比較唬人,但是王工知道它從小就憨厚,所以也就放心大膽地迎接它的熊掌。

不過王工身後那人卻是嚇得驚呼一聲,拉著王工就往後撤,後麵靠山屯的鄉親們也都哈哈直樂,王工在這裏很有人緣,所以就全都跟著擁到胖子家。笨笨嘴裏則吭嘰了兩聲,十分不滿:咋呼啥呀,俺們都是老熟人。

“表弟你別擔心,笨笨是我從小看著長起來的啊。”王工伸手拍拍笨笨的腦門子,然後叫笨笨抱了一下,笨笨這才心滿意足。

本著一視同仁的原則,笨笨又向王工身後那人奔去,那人卻嚇得連連擺手。這時候,葉鶯也從屋裏出來,見到那人,臉上一喜:“您是收蜂蜜的吧——王工,你們怎麽碰到一起了!”

王工自打進院之後,臉上的笑意就沒停過:“我們是表兄弟啊,年前去家裏看我,聽說要跟靠山屯合作的事,我就再也坐不住了,幹脆直接就來了,當了一次不速之客。”

正說著呢,隻見毛毛它們好不容易從人縫中擠進來,毛茸茸的小爪子伸到王工手上。王工笑嗬嗬地從兜裏抓出一把奶糖,發給毛毛它們。

毛毛老哥仨這才撤出圈外,笨笨和嘟嘟也跟出去分糖,它倆要毛毛它們把糖紙剝下去才能把糖吃到嘴裏。好在大夥都比較和氣,毛毛它們也不在這上麵耍鬼心眼,要不然,笨笨實惠,被仨猴崽子賣了,估計還咧著大嘴傻笑呢。

“王工,趕緊進屋啊,你來的正是時候啊,大夥都等著你寫對聯呢!”胖子笑嘻嘻地說著,這回他算是解放了。

院子裏麵的眾人一聽,都呼呼往家跑,嘴裏還嚷嚷著:“王工來了,趕緊取紅紙啊。”

王工也大笑幾聲:“來了就有活幹呢,早知道這樣,我們三十那天來好了!”

大夥剛要進屋,大門口又傳來一陣車喇叭聲,車門一開,下來一名解放軍戰士,他幹淨利落地拉開車門,隻見武老頭從裏麵鑽出來,目光炯炯,嘴裏洪亮的聲音爆響:“胖子呢,我回家過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