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善不敵潑皮無賴,隻好跪在佛前一遍一遍的念經,請求指引。

“愛欲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人以愛欲交錯,心中濁興,故不見道。”

他第一次聽說那位女施主,是醒來後,看見了大夫胡祝。胡祝說:“青年人,你命好,遇見了好心的夫人,讓我來救你。”

當時他失去記憶,茫然地看著陌生的人們,這句話聽的不是很仔細。

直到那天夜裏,他苦悶於一無所知,身無牽掛,宛若浮萍,於是在寺廟前靜默佇立,想求一指引。

月光皎潔,視線如影隨形。他察覺到有人看自己,於是莫不吭聲地離開,誰知那人竟然追了上來,甚至開口挽留說什麽“你等等我”,著實奇怪。他孤身一人,需要等誰,卻還是忍不住回頭,好心提醒。

結果,她哭了。

月色慘淡,朦朦朧朧,她泣涕不止,如悠悠的柳絮無聲墜落,滴下的行行熱淚:“那你別走的那樣急,留下陪我看看月亮,我好喜歡春天的月亮總是照著少年行樂,不像秋天的月光照著孤獨的遠行人備感淒涼。”

皆善抬頭,月光被浮雲輕輕地遮掩住,料峭的春風吹拂臉麵,淒涼冷清的勢頭簡直就像秋天一樣。

“哪來的月亮?”

她總是說著月亮甚美,卻從不看月亮。這個念頭一出,皆善腦子劇烈疼痛,疼的腦袋昏聵,倒地不起,掩映在樹木中。

他透過縫隙,看見追出來的男人扶住了她,兩個人親熱的離開了。隻有他一個人頭痛欲裂,躺在地上,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後來師兄找來,將他扶了回去,胡祝開了藥,他才好轉。

自那以後,白日是空白的記憶,晚上是血腥的噩夢。

“我很愧疚,愧疚的像是要死了一樣。”他這樣對住持說:“可我完全不清楚,愧疚從何而來,是我殺過很多人嗎?我好像殺人殺到力竭。”

住持念了聲阿彌陀佛:“托身白刃裏,殺人紅塵中。超出紅塵裏,托身安寧中。”

直到再看見那位女施主,他已經剃度出家,而她剛生育完,臉頰圓潤,麵對著丈夫和婆婆之間激烈的爭吵似乎不放在心上,隻一味的同自己講話。

皆善覺得她奇怪,斟酌回答。

她的眼神裏是不加掩飾的熱烈,幾乎將人燙傷。她大概是很熱情的人,在眾人麵前毫不避諱的和夫君咬耳朵。

那四少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皆善,皆善忍不住看他一眼,心想獐頭鼠目,後被自己升起的嗔念驚住,立刻念起了阿彌陀佛。

再後來,這女人朝三暮四、不知羞恥、拋夫棄子、親吻了他。

“人生本來就是虛空的,哪裏來什麽憎愛?都是貪念。”皆善一麵這樣想,一麵覺得這一關真難過,他怕自己過不了。

他在佛前,求著指引。

住持聞訊而來,見他背脊筆直跪在佛前自有一番風骨,“你跪了一天一夜,被何事困擾?”

皆善:“弟子心不靜,念經不專心,不想經文想玉人,念了許多遍‘無常經’仍舊無法參透佛法,難過考驗,恐入地獄。”

住持:“那是因為你想錯了,修佛並未要心無一物,空****的並非佛心,佛心當海納百川。你想她,心裏有她,可你也想經文,心裏也有師父師兄,你的胸懷當有萬物,這才是大慈悲之心。”

皆善仰頭看他:“這是佛法?”

住持微笑道:“這是大愛。”

皆善:“徒兒愚鈍,未聽得大愛一詞。”

住持:“這大愛就是大慈大悲,菩薩發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不度眾生,誓不成佛。這就是大愛,大愛不為己,助人者也是助己,愛天地萬物生靈,愛一花一草一木,自然也有那一人。小愛是私情,是從早到晚,不停地追求汙穢的欲望,被愛欲糾纏著,產生見思諸惑,身心不得安寧,不能見道,不能入聖流。”

皆善像是被點撥通透了一般,謝住持教導,這便出了廟裏。

住持歎了口氣:“冤孽呀。”

小和尚不知從哪鑽出來,“師父,你歎什麽氣?”

住持說:“不是佛門的人,留不住。”

小和尚疑惑地問:“留不住便不要留,師父說過的,凡事莫強求,強求必有災禍。”

住持摸著他的腦袋:“師父還說,世人命苦,能渡則渡。”

小和尚更迷惑了:“那到底聽哪個?那個對?”

住持笑道:“我要是知道,我就不是住持,我是佛了。”

小和尚笑嘻嘻:“我挺喜歡小文姐姐的,她做的齋飯好香。”

住持拍著他的腦袋:“所以你就出賣你師弟的下落。”

小和尚:“我這叫做吃人嘴軟,不像師父,師父也吃了姐姐送來的齋飯,還給姐姐挖坑。”

主持:“胡言亂語,抄經書去,小心下次過情關的就是你。”

……

李文花在廚房裏忙著煮暖身湯,這清水熬湯別人做會少了滋味,她卻能熬出一鍋濃濃的鮮湯,在林子裏得到了羊肚菌,就跟見著寶一樣,一直舍不得吃,直到聽說皆善去跪佛堂,她怕人冷著就做一鍋湯。

泡發的腐竹丟了兩段在鍋裏先咕嘟著,接著是洗淨的羊肚菌和切的細細的豆腐絲,熬到腐竹融化鍋裏有了奶白色的湯,便往裏邊加鹽加胡椒粉蘑菇精,在把清嫩的小菜葉撕碎撒在鍋裏,點上兩滴香油,這營養的暖身湯就好了。

做法簡單,味道鮮美,她嚐了一口,非常喜歡,裝進碗裏準備端給皆善,一抬頭,皆善就站在門口。

這個畫麵有些熟悉,他總是喜歡站在門口正大光明地看著她。

李文花笑了起來:“怎麽這麽快就起來了?我煮好了湯,正準備去看望你。”依著李文花對他的了解,固執的人身心動搖,至少要三天才能撫平,或許還要在糾纏一下,但這是看得見勝利的戰爭。

皆善說:“我愛你。”

李文花手一抖,險些撒了湯。

皆善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兩個人的手貼著端一碗湯。也不知是湯碗燙,還是她的指尖過於炙熱,反正他被灼傷了。

李文花:“幸福來得太突然了,我不敢置信了。你在佛前和佛祖都說好了?還俗了?要娶我了?不掙紮了?”

皆善看著她,喉嚨微微一動,大概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說法大概不會讓她滿意,低頭喝了一口湯,說:“我也愛這碗湯。”

李文花開玩笑般地說:“愛生出蘑菇的山林嗎?”

“愛。”

“春天的雨?”

“愛。”

“你的師兄們?”

“愛。”

“投懷送抱的小姑娘?”

皆善遲疑了一下,愛世人,她是世人之一,道:“愛。”

李文花額上青筋直跳:“愛花,愛草,愛眾生,我也是眾生之一。好家夥,直接大愛了。”

皆善沉默不語。

李文花:“人都會懈怠的,你這樣讓我好無力。”

和尚不動情讓人心癢癢,他永遠不會愛你,你在他眼中是眾生一員,如螻蟻。他慈悲,他就是不愛你。

睡他千百遍,他眼裏隻有佛陀。你心如死灰地問:我怎麽就比不過一尊雕像?

李文花被自己的腦補給傷到了,最後淪落到和雕像爭愛,這也太慘了。

還有,裴淵明你清醒一點,你不是一個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