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府宅的瓦片結實，沈騙子坐在房簷上，吹得一手好洞簫，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

李文花搬了個梯子爬上了房頂，小心翼翼的挪蹭著坐到了沈騙子旁邊，“從前看人坐在房頂上總覺得很瀟灑，自個上來才知道真恐怖，腳下一滑也真要命。”

沈騙子掃了她一眼：“那你上來幹什麽？”

李文花：“大晚上的，你坐在房頂吹洞簫，我仿佛置身於竹林下，片片竹葉落，抬手取之，可千裏之外奪人命！”

哪裏還是裴家，分明是江湖。

沈騙子：“你想奪誰的性命？”

李文花：“誰大晚上吹洞簫，不讓我睡覺，我就奪誰。”

沈騙子看著李文花，李文花看著沈騙子，相顧無言。

沈騙子一轉身作勢要跳房頂，掩麵哭泣：“連小花都不愛我了。”

李文花抱著他的胳膊，歎了口氣：“本來就沒愛過你，別鬧了，我怕你沒摔下去，我摔下去了。”

沈騙子用幽怨的眼神控訴著她，你好無情。

李文花拍了拍他的腦袋：“不愛你的人都很無情。”

沈騙子：“那你愛誰？”

李文花：“很多呀，我自己、妹妹、錢、多多的錢、特別多的錢、多到不能更多的錢。”

沈騙子抖了抖他滿是補丁的衣袍：“你這個人太俗。”

李文花拍著他的肩膀，“我巴不得天底下所有人都像你這麽想，然後把錢給我。”

沈騙子：“怎麽辦呀？我最愛的女人最愛的是錢，而我一無所有。”

李文花：“換一個最愛的女人，從源頭上解決這個問題。”

“不要，我今生非你不娶。”沈騙子含情脈脈。

李文花冷笑一聲：“得了吧，我拒絕了你那麽多次，你也沒大晚上跑到房頂來吹洞簫表達幽怨情緒。不過是和裴淵明吵架，他不領你的情，你就幽怨成了怨婦。你愛的是他，非他不娶吧？”

沈騙子：“你要非得曲解，那我問你，樊阿桃死了你求裴淵明拿回了她的屍體，葬在了樊於期和春華身旁。你是不是愛樊阿桃？”

李文花突然沉默。

沈騙子抓了抓臉：“我開玩笑的，你認真的？”

“我還以為會有奇跡，樊阿桃能活下來，甚至立個功，改變她自己的人生。”李文花罵道：“現實真草蛋，根本就沒有奇跡。”

沈騙子道：“你為她情緒低落些什麽，她殺了那麽多人無辜的人，按照你們的說法，她應該是一個壞人。”

李文花悵然若失：“世界要是非黑即白的就好了。”

好人就是好人，壞人就是壞人，每個人都帶著臉譜，對“白”好，信任“白”，懲處“黑”，提防“黑”。這樣簡簡單單，就沒有那麽多情緒上的困苦了。

可惜人是活生生的人，很複雜。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李文花正惆悵，忽然發覺不對：“你怎麽知道我去求裴淵明要樊阿桃屍體？你哪來的消息？你是不是背著我們還和外邊的人勾搭著？”

沈騙子一臉渣男樣：“當然不是，你怎麽能不信我呢，一段感情如果缺乏信任那還有什麽繼續下去的意義。”

李文花也是戲精上體，“如果不是你背著我搞東搞西，我會對你缺乏信任嗎？”

沈騙子：“我已經認錯了，你要是還那麽想，我也沒辦法。”

李文花雙眼淚漣漣地說：“你吼我！你居然吼我！”

沈騙子舉手投降：“不玩了，我說實話，裴淵明說的。”

“你們不是在吵架嗎？”

“吵架歸吵架，我們還是會說話的。”

李文花翻了個白眼：“那吵架還有什麽意義？不以分手為目的的吵架都是秀恩愛。”

沈騙子竟無言以對，隻好往天空一指，幹巴巴地說：“小花，看看月亮吧，今晚的月色很美。”

彎彎的勾月懸掛在疏落的梧桐樹上，夜闌人靜，漏壺的水早已滴光了。

李文花正要抬頭看，房梁下忽有人說話。

“與往常無二。”

李文花向下看去，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裴淵明靠在廊下紅柱邊，月光在他臉上打了一層柔柔的光輝。

清風明月，花瓣落在人的肩上，香氣徐徐。他已不知站了多久，在“如怨如訴”下，睡不著的不止李文花一人。

李文花不自覺地勾起了微笑：“今晚的月亮的確很美，與往常無二。”

沈騙子看她：“沒人低頭看月亮。”

李文花理直氣壯：“我看水裏倒影不行嗎？沒聽過猴子撈月嗎？我就喜歡看水中月，鏡中花。”

沈騙子嚴肅：“水和月，鏡和花都是相輔相成，相互襯托的。相互成就的關係終將會破裂，月還是月，花還是花，水還是水，鏡還是鏡。小花，你喜歡的東西寓意不好呀，從命理上來說，這個叫做外應。”

裴淵明聽得眉頭一皺，頭也不抬的和房簷上的人說話，聲音低沉：“水中之月鏡中之花未必不好，詩詞中的意境風格和音律節奏是水和鏡，寄托與意象是月與花，寫詩能達到水清鏡明，就像真的有花與月一樣，這是一件好事。”

沈騙子和他爭辯：“那這是不是托物言誌，借物喻情？那還是一種外應。不信的話，小花，你描述一下你喜歡的人，幻想的就行。”

李文花望著房簷下，脫口而出：“大事難事有擔當，逆境順境有襟度，臨喜臨怒有涵養，群行群止有識見。”

沈騙子一拍巴掌：“看吧，怎麽會存在這種人呢？你看見的人就是水中月鏡中花，都是幻覺，你一碰就沒了。男人的好大部分都是裝模作樣的，都是假的。”

裴淵明掂量了一下自己，隻覺得距離那“水月鏡花”差的老遠，心中堵了一口氣：“水中月鏡中花海市蜃樓皆是虛幻，可望而不可及，無心去來。”

李文花本能的糾錯：“不對，水反射月亮的像，鏡子反射花的像，這兩個是光的反射。海市蜃樓是光的折射，根據物理學原理，海市蜃樓是由於不同的空氣層有不同的密度，而光在不同的密度的空氣中又有著不同的折射率……”她越說聲越小。

裴淵明：“……”

沈騙子鬱悶的看著她：“你說了一堆我也聽不懂，但就是覺得很掃興。”

人家在談空幻飄渺，水月鏡花勿泥其跡可也，她物理的基因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