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依然跟中午一樣炎熱,門窗打開,裴淵明坐在榻上,忽然聽到外邊一陣動靜,打開房門,在月下稍微站一會,細細聽著。
蟲鳴不歇的茂密竹林樹叢中,不時有陣陣涼意襲來,但並不是風,而是一股攝人的聲音,讓人遍體生寒。
他尋聲找去,隻見皎潔的月光下,濃密的樹蔭微微晃**,蟲吟伴隨著琴聲一聲一聲的鳴叫,李文花撥弄著琴弦,有模有樣。
那琴應該怎麽形容呢,就像是洪水泛濫過後,民眾的哭喊,慘的讓人不忍直視。
這世上怎麽會有一個人,將琴這種美妙的樂器,彈得不堪入耳。
他悄然佇立,好久都沒有說出來話。
李文花停下的指頭,至少在這一刻,氛圍很好,因為寧靜。
對於裴淵明而言,李文花隻要不搞出動靜,那麽他們便是月色下的神仙眷侶。
她抬頭一笑:“我彈的怎麽樣?”
裴淵明昧著良心說:“很好。”
從這裏就可以看得出一個人的成長。
他已經深刻的明白,真正的男人不代表一定要說真話。家事一個不需要說實話的地方。
李文花追問:“有多好?”
裴淵明:“清脆、流暢,餘音嫋嫋,不絕如縷。”
李文花沾沾自喜,隻練了兩天就能被裴淵明這樣誇獎,這說明什麽,說明她有天賦呀。
人總是會在錯路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她滿意地說:“我就知道我們一定是知音,咱們兩個就是伯牙子期呀,人生苦短,知音難求;雲煙萬裏,佳話千載。”
裴淵明怏怏不樂,並不想和她成為知音。
他也算苦練過琴,頗有天賦,怎麽就和李文花這樣的人成了知己,恍惚間仿佛聽見了子期、穎師、嵇康在哭泣。
李文花撥弄著琴弦,好奇地問:“你聽出來我彈的是什麽曲子了嗎?”
裴淵明一瞬間真的很想承認自己琴藝不精,到在李文花期待的眼神下,還是硬著頭皮說:“這是屬於你的曲子。”
李文花一拍巴掌:“沒錯,這是我特意為你譜的曲,我把我送給你了,也把我的才華送給你了。”
裴淵明苦笑:“那我收下了。”
李文花:“你有沒有聽出這首琴裏麵的意思?”
裴淵明:“可能……有一點點哀傷。”
李文花迷惑:“是嗎?你比我懂琴,你說是就是,我再彈給你聽聽。”
裴淵明立刻攔住了她:“不如我來彈給你聽吧。”
李文花:“也好。”
裴淵明坐在琴旁,揮手彈奏名曲《風入鬆》,仿佛聽到萬壑鬆濤聲,餘音繚繞。
他驕矜地問:“你覺得咱們兩個的琴有什麽差別?”
李文花豎起大拇指誇獎:“沒有差別,都很好聽,不愧是夫妻。”
裴淵明:“……”
好吧,你說好聽就好聽吧。
李文花自此以後沉迷彈琴,不可自拔。
整個家裏都沒法呆人了。
裴月收拾書包,要去國子監裏住,頭一次表達出這麽強烈的意願。
李文花舍不得她:“月月,你離開家我會擔驚受怕的,萬一被人欺負了怎麽辦?我不放心。”
李文花身後,裴淵明不斷的做手勢,讓她千萬不要說出離家的緣由。
裴月冷冷清清地說:“你已經是一個大人了,不能總想著讓我保護你。”
李文花無語:“我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裴月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勵。
李文花:“……”
在前往國子監讀書以後,或者說隨著年歲漸長,裴月不再像從前那般沉默寡言,偶爾會和人產生對話。
李文花試著和她嚐試交流,詢問她為什麽不愛說話?
她隻說,說來無用。
李文花恍然大悟,原來我的女兒不是自閉症,她隻是單純的嫌棄別人蠢。這個別人也包括她的父母。
裴淵明開口道:“李文花是不放心你。”
裴月:“《九章算術》第七章‘盈不足’中有一道兩鼠穿牆問題:今有垣厚五尺,兩鼠對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也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問何日相逢,各穿幾何??”
李文花立刻拿出紙筆列式子,設需要n天時間才能打穿……利用函數零點存在定理與函數的單調性即可得出。解:設需要n天時間才能打穿,則……∴f(x)在(8,9)內存在一個零點,又函數f(x)在x≥1時單調遞增,因此f(x)在(8,9)內存在唯一一個零點。
∴需要9天時間才能打穿。
“九天!”
“你答對了,但我用了半盞茶的時間就解開了。”裴月背上書包,瀟灑離去。
李文花感覺自己被鄙視了,眼眶裏都是熱淚。
裴淵明複雜地說:“至少你可以放心,她不會被人欺負,也會把自己照顧得很好,畢竟她很聰明。”
裴月的高智商體現在方方麵麵,比如說,上麵這一幕。
女兒離開娘,娘有些不適應,李文花客棧也懶得開門了,就經營一小會,便回家彈琴以寄哀思。
於是沈騙子受不了了。
他找到了裴淵明,“你如果再不讓小花停止彈琴,那麽離家出走的就不隻裴月一個。”
裴淵明:“你也要離家出走?”
沈騙子舉起裴為:“是她。”
裴為抱著手臂,像沈騙子教的那樣,眉毛一壓,撅著小嘴,“是我。”
裴淵明把孩子抱過來,“為為,你怎麽了?”
裴為抱著他的脖子,“心肝寶貝。”
裴淵明:“不要學你娘說話。”
裴為笑:“學娘彈琴琴。”
沈騙子痛心疾首:“還沒看見又有一個孩子要被帶歪了,如果裴為遺傳了李文花的音癡,那家裏就產生兩個惡霸了。”
裴淵明想了想,昧著良心說:“也沒那麽嚴重。”
沈騙子:“那你晚上回家的時間為什麽越來越晚了?”
裴淵明:“公務上忙。”
沈騙子:“你都當撒手掌櫃了,有什麽好忙的?”
裴淵明心虛不語。
“裴淵明,你不能再讓小花彈琴了。”沈騙子萬分沉重。
裴淵明問:“她為什麽突然想彈琴?”
沈騙子道:“都怪你,你心情不好,她就想著哄哄你。”
裴淵明明察秋毫:“是不是你給她出的主意,讓她彈琴?”
沈騙子悲傷:“我的那份錯我願意認,誰能想到她把琴彈出了棉花的聲音,而且是不絕於耳。”
“你們在說什麽?”李文花從門外走進來。
裴淵明和沈騙子對視一眼,已經到了比拚速度的時候,這個時候就要看一個男人的反應力了。
裴淵明搶先一步:“沈騙子有話要跟你說。”
沈騙子:你是‘真的’夠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