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裴相報喜!”

“給諸位報喜了,紅薯豐收!”

“裴夫人種的紅薯大豐收!”

男人們的渾厚有力的聲音雜亂無章,響徹整個府邸,陸陸續續點燈,府宅燈火通明。

在夜裏睡不著的官員聽到動靜,推開窗,聽著外麵的報喜聲,忍不住把耳朵探出去想聽得更清。

房頂上的二人肩並肩。

沈騙子推了推裴淵明,笑著說:“你抬頭看看。”

遮蔽月亮的雲霧消散殆盡,幽幽月光盡情揮灑出清冷的光輝。

裴淵明喃喃:“撥雲散霧了。”

外人見他總是高大,但他總有自己的難言之痛,國家似那狂風中的柳絮,他總想著力挽狂瀾,但他本身坎坷如雨中浮萍,漂泊無根,時起時沉。

無根的國,漂浮的人,都難自救。

然後有這麽一個女人,大聲的宣布:你們兩個我都救了。

紫霞說,我的意中人是一位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雲彩來娶我。

裴淵明而言,他的蓋世英雄是披星戴月而來。

山雨欲來,滿樓風聲颯颯。

李文花的發髻被風吹得飛揚,步伐飛快,衣衫被風吹得飄起,月光下,宛若墨筆在宣紙上的一道留白。

他就坐在房簷上,看著她的身影由遠及近。

李文花仰頭:“你大晚上不睡覺看什麽呢?”

裴淵明回答:“我看月亮。”

李文花看著他笑:“我也在看月亮。”

裴淵明:“月亮好像不圓了。”

李文花:“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危機關頭,每個人都很忙。忙著地裏澆水施肥都勝過與裴淵明說情話,忽略了這麽久,突然鄭重的看向他,這才發現星辰夢影般縹緲虛幻下,他滿頭銀絲,繾綣柔情,舒展起寬大的衣袖,倩影多清寒,好似月宮嫦娥。

裴淵明麵上浮現笑意:“你看的好像不是月亮,是我。”

情到濃時,一高一低,兩兩相望,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哎呀,哎呀呀呀,酸死我了,我受不了了,你們兩個能不能看見我!”沈騙子站在房簷上張牙舞爪的彰顯存在感。

隱匿在黑暗裏的人紛紛探頭。薛參軍責怪道:“你別破壞意境呀!”

工部司田:“讓他們甜,殺了我助興吧!”

他們就好像是電影看了一半,被人打攪了。

可他們本身也是影片中多餘的那部分。

裴淵明一看底下竟然有這麽多人觀賞他們談情說愛,耳根子燒了起來,一時直接從瓦片上跳了下來。

李文花驚呼一聲:“那麽高,小心摔著。”

沈騙子在房簷邊找梯子,吐槽道:“他可是裴淵明,你與其擔心他,不如擔心我會不會摔。”

裴淵明跳下來之後拉著李文花就跑。

兩人就跟私奔一樣。

李文花邊跑邊問:“你要帶我去哪?”

裴淵明:“不知道,先跑再說。”

沈騙子在身後喊:“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

城中萬家燈火在江的四麵閃爍著,燈火倒映在江麵上,宛若一道璀璨的銀河。

夫妻兩個來到黑龍郡,在各個城池跑,卻沒遊玩過,裴淵明也不熟悉,帶著她滿城亂逛。

“從前這裏宴會通宵達旦,百官盡情享樂,寺廟道觀香煙繚繞,場景很是好看。後來我來了,一切豪華頓時煙消雲散,夜裏重歸寂靜了,不好看了。”

李文花:“我不看人,看霧氣籠罩著的柳樹、裝飾華美的橋梁,擋風的簾子、青綠色的帳幕,以及樓閣高高低低,人間種種都好看,未必要奢華。”

裴淵明伸手揉了揉她腦袋,眼睛裏都是話,卻幾次欲言又止。

李文花說:“你想說什麽,隻要不是納妾,我都隨你。”

裴淵明嗤笑:“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他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斟酌了半天,才含糊不清地說:“我當了一輩子的英雄,頭一回被美救了。”

李文花問:“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裴淵明道:“困了,回家睡覺吧。”

李文花與他糾纏不休,“剛才說的才不是這句話,語句的長短都不一樣。”

裴淵明卻羞於其恥說第二遍,任由李文花怎麽糾纏都不肯再講。

兩個人回了府宅,休息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李文花發起高燒。

她就這毛病,神經緊張的時候從來不生病,上能爬山,下能下海,順手還能捉條龍出來。

一旦事情了結,身體一鬆懈,病痛就都找上門了。

李文花掙紮著:“扶我起來,我還能再戰!”

裴淵明一言不發,拿了個帕子糊在她臉上,用涼水不斷擦拭降溫。

太舒服了,她沒出息的眼睛一閉,睡過去了。

沈騙子打趣:“裴淵明,你娶了個娘子,拿來當下屬用,血賺呀。”

裴淵明歎了口氣,心情複雜:“一方麵想要壓榨她,一方麵實在心疼她。”

誰能懂上司兼老公的糾結。

沈騙子打量他一番:“小弟眼拙,之前竟沒認出來,你原來是還有一點良心的周扒皮。”

裴淵明橫了他一眼,“滾蛋。”

上午還讓沈沈騙子滾蛋,下午來活兒了,裴淵明隻能照顧人半天,就忙得不見蹤影了,豐收後的安排需要一一盯著,以防止不法之徒從中作梗。

最後還得讓沈騙子守在病床前。

李文花隻養了兩天病,就重新投入到了戰鬥中。

沈騙子阻攔:“你再養養病,你又不拿朝廷的俸祿,這麽拚命做什麽?”

李文花挑眉:“怎麽可能不拿朝廷的俸祿?我辛辛苦苦付出了這麽多,皇帝好意思不給我錢?我賺的都是血汗錢,必須給!”

沈騙子啞然失笑:“好吧,就算他們給錢,你也不必太拚,他們那些官員累了也會休息。”

李文花警惕:“誰休息了?不準休息。”

沈騙子:“我記得你對加班深惡痛絕。”

李文花:“現在不是加班,是救援,時間緊任務重,分秒必爭,要把女人當男人用,把男人當牲口用。”

沈騙子:“……”

他拱了拱手:“失敬,你們夫妻兩個,終究還是你更狠。”

夫妻兩個在第一場雪時,徹底解決了黑龍郡的困頓。

李文花曬得人又黑又瘦,生孩子攢起來那點膘全掉下去了,手上腳上全是繭子,整日在農田裏走,一抖褲腳全是土。

裴淵明也沒好到哪去,東奔西走衣物換的不勤,粗布髒衣,再加上滿頭銀發,村裏有呆呆的孩子管他叫爺爺。

裴淵明:“……”

那一刻,他的心一定是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