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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退去,堂下除了陳子壽、周知正二人,其他人如唐士德都是黃秉蒿信任的幕僚。

黃秉蒿有些迫不及待的說道:“羅獻成、奢文莊在北麵已經公開對南陽、信陽用兵,知正與子壽如何看待這事?”

周知正心裏一驚,心想這一刻終於是來了,抬頭看了陳子壽一眼,看他非但不驚,眼睛裏還有興奮之色,似乎正等著這一刻。

周知正裝作吃驚的樣子,說道:“啊,消息是真是假?”

“確鑿無疑!”黃秉蒿說道,“是我所信得過的,正親眼看到隨州兵馬往殷店集結之後,才南下來報信——奢家在這事沒有欺我!”

果然跟奢家有所秘約。

周知正雖不領兵,但他長期擔任江州府通判、江州檢校禦史等要職,後期又司袁州軍營屯等事,在袁州軍文吏裏威望最高。另外,周氏在江州也是大族,原江州軍、現袁州軍裏有一些中層將領都出自周氏,視周知正為長。

黃秉蒿與陳子壽無法在擺脫周知正的情況下完全控製袁州軍。

不過,周知正早期任江州府通判、江州檢校禦史等職,本身就是受命朝廷製約黃秉蒿的,關係算不上融洽。故而在黃秉蒿大權獨攬之後,周知正就一直都給黃秉蒿排斥在親信圈子之外,沒有機會參與秘事。

這回叫黃秉蒿留下來,周知正隱約能猜到黃秉蒿是要將最後的底牌攤出來的,將更多的人拉上他的船。

感覺到黃秉蒿注視傳遞來的壓力,周知正知道自己此時還無法給黃秉蒿信任,至少黃秉蒿與奢文莊之間有什麽秘約,他全不知情。

真正叫黃秉蒿信任的,除了陳子壽、張雄山等軍中經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將領之外,就身邊長期追隨他的那幾個私吏。

當然,袁州軍裏也不是鐵板一塊,黃秉蒿也不能說對所有人操握生殺大權,有相當多的將卒都畏懼與淮東對抗。

黃秉蒿真要下決心對抗看上去無法戰勝的淮東,還要拉攏一些遲疑的、中立的官員跟將領,才能確保袁州的局麵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周知正能知道黃秉蒿的心態,故而知道他此時利如鷹眼的注視,與其說是對他的疑心,不如說是對他最後的試探。

除了黃秉蒿眼睛盯著周知正,陳子壽以及唐士德等人,也都盯著周知正。

周知正蹙眉想了片刻,長籲一口氣,說道:“奢家、長樂軍,在燕胡之後,一起對南陽、信陽用兵;信陽難說,南陽絕難幸免,淮東雖說戰無不勝,也來不及阻攔北燕大軍南下了……”

“這也說不定,”黃秉蒿的幕僚唐士德在旁嘿然一笑,說道,“要是東海狐能當機立斷,將豫章、江州、廬州的兵馬迅速集結到蘄春的南麵,與鄧愈、嶽峙所率的池州軍合兵,沿漢水北進,以擊奢、羅尾後,或許還能叫南陽緩一口氣。”

淮東軍在豫章、江州、廬州的精銳步卒加起來將近六萬,在江州還有近兩萬的水軍,會同池州軍之後,就有十一萬兵馬,再加上荊州的胡文穆所部,兵力高達十六七萬。

淮東若能不計傷亡的強行突破奢家在蘄春、漢律的防線,梁氏兄弟在南陽又能多撐上十天八天,淮東未必就沒有阻止奢羅與燕胡會師的機會。

機會雖說渺芒,畢竟涉及到與池州軍、荊湖軍協同作戰的問題,但不是沒有。

事實上,即使將池州軍、荊湖軍撇開,淮東軍單單集結豫章、江州、廬州的水步戰卒近八萬人壓至蘄春、漢津之間,奢、羅就敢將全力顧忌的配合燕胡攻打南陽、信陽?

周知正手拍大腿,似想透一個關節,朝黃秉蒿正色建言道:“知正請大人先不妨答應淮東的招降條件,在袁州按兵不動。不管局勢怎麽發展,都會有利大人!”

周知正這麽說,雖然不合黃秉蒿的心意,但叫黃秉蒿對他的疑慮大減。周知正的建言雖說保守,但聽不出有害黃秉蒿之意。

黃秉蒿疑心大減,便收回虎視周知正的目光,搖頭說道:“我們要是答應淮東的條件,淮東在新渝派駐三五千精銳,就能將我們憋死在袁州;少了三五千兵馬,也不會影響淮東從江西抽兵渡江進逼襄隨。退一萬步說,北燕得南陽之後,接下來必然是越過漢水,對荊州出兵,淮東即使不保南陽,必然也要保住荊州不失。若是要淮東以最快的速度,將主力兵馬調集到北岸,奢羅即使配合北燕拿下南陽,也很難迅速對荊州用兵。”

黃秉蒿能此時的權勢,自然也有他過人的見識。

眼前的天下大勢,已經是淮東與燕胡兩雄爭逐。

燕胡要獲得對淮東的戰略優勢,在奢羅兩家的配合下,即使順利拿下南陽、襄陽,還是遠遠不足的。

荊州也是控製揚子江上遊的要衝之上,燕胡唯有一鼓作氣的越過漢水、拿下荊州,才能在揚子江上遊獲得對淮東的戰略優勢。

眼下胡文穆所部荊湖軍雖有四五萬兵馬,但前期為防奢家殘部,兵馬都散於江夏、鄂州、荊州等地。隻要燕胡能在奢羅兩家的配合下,迅速打開南陽通道,集結十數萬甚至更多的兵力,以雷霆覆頂之勢,奔襲荊州城下,則能對荊州一舉而克之,進而徹底控製荊襄地區,控製揚子江上遊水道。

但隻要淮東這時候就立即做出反應,不等南陽陷落,就調八萬精銳渡江到蘄春、漢津之間,再驅水營入漢水,與奢家水軍會戰,即使叫奢、羅兩家配合燕胡拿下南陽,打開南下的通道,也將錯失一鼓作氣拿下荊州的良機。

局勢發展到這一步,鹿死誰手還就難說得很。

一旦淮東在荊襄地區與燕胡展開拉踞戰,黃秉蒿在袁州僅有四萬兵馬,特別是東出袁州的通道也給淮東堵上的時候,就難有什麽作為。

這不是黃秉蒿要的結果。

“依大人所見,袁州當如何應之?”周知正問道。

黃秉蒿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陳子壽:“子壽,你以為呢?”

“當從袁州出兵,襲奪新渝、清江,切斷贛江,切斷撫州、贛州與豫贛的聯絡,將淮東在江西腹地的兵馬牽製住,不使其能抽調渡江北上參戰。即使將來叫北燕奪得天下,大人也少不了異姓封王……”陳子壽說道。

這才是黃秉蒿與奢文莊所定的秘約吧?果真是到了將所有底牌攤出來的時候,也果真擺脫不了貪念,周知正心裏暗想,但也迅速出言反駁陳子壽,說道:“不妥……”

“怎麽不妥?”陳子壽看向周知正,此時他的眼裏凶光畢露,也許是心裏貪念生起叫他如此。

黃秉蒿、唐士德等人也盯住周知正,似乎隻要周知正這時再說投降淮東之事,便要將他第一個綁起來拿去祭戰旗。

周知正背脊也是冷汗直冒,強作鎮定,不去理會陳子壽,而徑直對黃秉蒿說道:“燕淮兩雄相鬥,大人焉能確知淮東必敗、而燕軍必能速勝?倘若燕軍在漢水沿岸稍有遲誤,不能一鼓作氣拿下荊州,我袁州將進退失據……”

見周知正隻是疑懼淮東勢大,但非心向淮東,而周知正所說,也是他心裏所憂,黃秉蒿臉色緩下來。

唐士德在旁問道:“不能在袁州按兵不動,此時就進兵清江又有些用險,依周大人所見,當如何處之?”

周知正不作猶豫的說道:“進奪新渝即可!林縛雖下最後通碟,但我袁州始終未應。前次袁州遣使去豫章,也堅持要得新渝——此時出兵進奪新渝,雖說會觸怒淮東,但於我們而言,也沒有失信、食言。新渝為袁州東出之門戶,得新渝,便有道四通八達,可去贛南、可去贛北、可去贛西,這時都不用我們宣戰,就能將淮東兵馬牽製在江西腹地進退不得。將來淮東首先要解決北線的威脅,多半能對袁州容忍,但進奪清江城,淮東的反應必然要強裂得多,大人以為如何?”

“大善!”黃秉蒿這時疑心盡消,拍著周知正的肩膀讚他所獻之策甚好,又問唐士德,“唐先生,你覺得知正所言如何?”

“大善,”唐士德是黃秉蒿首席幕僚,周知正能有如此判斷,叫他心裏有些妒意,要是黃秉蒿對周知正信任有加,必然會影響到他在黃秉蒿心裏的地位,不過這時候還是出聲稱讚周知正。

黃秉蒿哈哈大笑,說道:“都說周大人是江州文吏之首,真是名不虛傳……”

黃秉蒿這時候能肯定南陽必然會叫燕胡攻陷,但將來淮東與燕胡在荊湖的對峙跟拉踞,鹿死誰死,這時候做出判斷還早——黃秉蒿不會立即就將自己逼入與淮東不死不休的絕地。

在議降到現在,最後的分歧就是新渝的去留。

黃秉蒿出兵先奪新渝,雖說有些踩線,但並不算撕破臉,畢竟新渝屬於袁州府,而從五月以來,雙方在新渝都沒有派兵進駐。

黃秉蒿與陳子壽、唐士德就此事已經揣摩了好幾個月,最終判斷,淮東最後能承受的底線是清江城不失而非必爭新渝城。

燕胡大軍,在奢羅兩家的配合之下,進逼揚子江北岸,即使不能一舉攻陷荊州,對淮東在江州的兵馬威脅也是極大。

淮東這時雖然會氣惱袁州不告而取新渝,但多半能對袁州忍一口氣、采取妥靖政策,畢竟對淮東來說,這時將主力迅速北調、先穩定北麵的戰線更為重要。

但是,位於贛江中遊的清江城,事關贛南、贛西與贛北三地之銜接、通聯,袁州兵馬襲奪清江城,則意味著江西郡支離破碎。在這種情況,淮東除了廬州、江州兩地比清江更重要外,其他其他的區域都可以暫時先放棄,也要優先平定袁州的。

再一步,進兵清江,也意味著袁州兵馬會拉得極開,黃秉蒿沒有跟淮東軍正麵對抗的信心,也就不敢在淮東軍麵前將兵馬展開。進奪新渝,僅僅是在淮東軍正麵麵前露一個頭,還有新渝城可守,兵馬就會較為安全。

黃秉蒿對周知正疑慮盡消,但謀大事就少得周知正這個重要人物的參與。

從選將、調兵、開拔、糧草籌備以及對主降派將領、官員的監視跟防備,黃秉蒿都留周知正給他一起參謀,畢竟在細瑣軍務上,周知正的能力是別人不能及的。

周知正在黃秉蒿的行轅裏足足討論了一夜,到淩晨才回到府上去。他洗了一把臉,剛回書房坐下,就有一名中年漢子走進來,問道:“周大人在黃秉蒿府上一夜未歸,是不是袁州近日就要出兵東進?”

這中年漢子不是旁人,正是淮東軍情司負責贛南事務的指揮參軍吳敬澤。

對黃秉蒿所部招降,林縛采取的是明暗兩條線,一方麵是光明正大的派出使者跟袁州談招降事,一方麵還是使身份沒有暴露的吳敬澤親自潛入袁州,策降黃秉蒿麾下部將。

黃秉蒿除了擔心會清洗之外,還有一個貪戀權勢的因素,使他很難放棄兵權、給淮東說降,但策降黃秉蒿之下的部將及官員難度,就沒有想象中那麽高。

比如前江州府錄事參軍周城等官員將領,就是袁州軍裏公開的主降派。對他們來說,即使擔心事後會給清算,但丟掉性命的可能性還是極難,而跟著黃秉蒿一條道走到黑,跟淮東對抗,又沒有什麽必然的好處。

不過,黃秉蒿對周城這些主降派十分的警惕,暗中都有派人監視,更難參與袁州軍的機密核心。吳敬澤說服周知正為淮東所用之後,就刻意叫周知正保持中立的立場,以他的地位,隻能放鬆黃秉蒿的警惕,就能夠接觸到袁州軍更核心的軍事機密。

看到扮成家仆的吳敬澤進來,周知正稍稍振作疲憊的神色,說道:“當前兵馬主要集結在袁州城裏,黃秉蒿會先派少量精銳,封鎖袁州城以東的山路,避免消息走漏。要往豫章傳信,必然要立即動身。另外,袁州這邊會利用三天的時間將兵力秘密調到下袁城,再由陳子壽為主將,出兵進襲新渝,據新渝而窺清江,牽製淮東兵馬,以配合奢羅、燕胡在荊襄的戰事……不過,就三天的時間,豫章那邊來不來得及?豫章那邊出兵早了不行,陳子壽會率兵縮回下袁;出兵遲了也不成,一旦叫陳子壽率兩萬兵馬進入新渝,淮東在豫章僅萬餘精銳,也難強攻新渝城。”

“這個就不是我們能考慮的了,”吳敬澤說道,“這邊是我單線聯絡,淮東在袁州的暗線,皆不知周大人實為淮東所用。周大人切念不要泄漏身份,說不定到最後還有大用。”

周知正點點頭,吳敬澤當即在周知正的書房用密語寫就三份同樣的密函,封好臘才出府聯絡潛伏的暗樁立即分頭潛出袁州城,往豫章報信去。

吳敬澤擔心黃秉蒿已經派人封鎖信道、暗樁有落網使他暴露的可能,他就沒有再回周知正的府上,而是在袁州城裏一個遠親家裏落下腳來,靜待形勢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