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餘文山與部將急忙將奢飛虎扶住,拉住韁繩,要他莫中淮東的激將計。

浮橋雖在,但在淮東兵卒奪下弋江城,又在江對岸站住陣腳的情況,直接強攻極為不利。他們立即往南走,從弋陽江上遊甚至青山河沿岸尋找淺灘涉及而渡,也要遠比此時強渡要有利得多。

淮東進入弋陽江西岸攔截的兵馬,也就萬人左右;淮東後路主力要趕過來,怎麽也要兩到三天的時間。在兩到三天的時間裏,淮東就萬餘兵馬,還無法在弋陽江西岸布下天羅地網。

不過情勢也很顯然,要是青陽、秋浦方向沒有兵馬過來接應,淮東占據弋陽西岸的地形優勢,他們六七千人想到都順利撤入九子山,不可能,必然要有所舍棄……

“……”奢飛虎轉回頭看向身後隨他西撤疲憊不堪的將卒,眼滿血色,悲聲說道,“他們皆浙閩子弟,我將他們棄下,有何麵目獨見浙閩父老?”

“東弋有小堡,可以暫守之……”羅文虎說道。

他們據堡以守,隻要青陽方向有一支精銳來援,將淮東軍壓製在弋江城裏,他們就能安全的渡過弋陽江西撤。

“……”奢飛虎搖了搖頭,對於已經西撤到青陽的兵馬,再往東走,等他們趕到弋陽江口,恰也是淮東後路主力趕來之時;淮東水營即便是逆流行舟,也能在兩日後趕到弋陽江口。棄江寧城而不取,就是要避免跟淮東軍決戰,鄭明經以半數兵馬斷後,也是要保存實力。這時候又怎麽可能再為這邊六七千人,在不利的條件下跟淮東大戰一場?

嶽冷秋率兵固守池州不出,也是淮東軍主力未到,不敢拚老命跟浙閩軍兩敗俱傷。要是淮東軍主力及時趕來,嶽冷秋能不傷及根本而大創浙閩軍,他又怎可能再手下留情?

“你們無需勸我,你們若不敢戰,就留後替我押陣!”奢飛虎讓扈從將他戰甲取來,就在河堤上,在夕陽下換上玄色鐵甲……

留在最後押陣,也就是說最後衝不過去,還要向淮東軍投降保命的機會;羅文虎心虛的看了餘文山一眼。

餘文山默不作聲,將佩刀從腰間摘下來,對奢文虎說道:“二公子三思啊……”眼睛看著奢文虎說著話,卻冷不丁撥刀從側脅刺進羅文虎的身子裏,熱血濺得滿臉。

羅文虎都沒來及得掙紮一下,即斷氣身亡。

餘文山拔出刀來,跪到奢文虎之前,將淌著血的佩刀舉過頭頂,說道:“請允文山為二公子前驅開路……”

禦營軍降卒悉數放棄,羅文虎死或不死,都不是大患,奢飛虎也不管餘文山在自己麵前擅殺大將,撥刀前指,朝身後將卒,大吼一聲:“進存退亡,今日唯有殺出一條血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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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浙閩軍果然在對岸組織兵將準備強攻,周普伸手撇了下鼻頭,壓著聲音跟趙豹說道:“姓宋的老家夥,以後惹不得!”趙豹咧嘴笑了笑,便與周普率騎兵從兩翼散開,讓河堤下的步卒進入河堤陣地……

浙閩軍在弋江城就留下三百餘守軍,步營在奪城之時,也有充足的時間毀掉弋江城東南獐子嶺南麓的鐵索浮橋。

但真要斬斷鐵索,奢飛虎必率殘部往南尋找渡江的通道。周普率騎營與張季恒所部,不足萬人,無法將南陵與弋江之間曲折達兩百餘裏的弋陽江西岸都封鎖得滴水不漏……

弋陽江雖是江寧與池州之間的主要河道,但入冬後,有些地方的江段河流窄不足百步,淺不淹人頂。奢飛虎從江寧城逃出來,從江寧城裏擄來大量的馬匹,機動性很強,騎馬從淺水灘過江,也不是什麽難事。

此外,弋陽江西岸丘嶺連綿不絕,距九子山的深山密林,最近也就六七十裏,一旦奢飛虎將六七千殘部分散開渡江西逃,周普想要包圓來個完勝,是很困難的。再者兵力散開,也怕浙閩軍有兵馬從青陽、南陵方向殺出來,徒增不必要的風險。

留著浮橋,刺激奢飛虎率部從弋陽江口強渡,才能憑借河灘、河堤的地形優勢打殲滅戰!

江堤上的騎兵往兩翼散開,張季恒即率隱藏在江堤下的兵卒登上江堤列陣。

弋陽江下口的堤岸為石塘,從江堤下到枯葦伏地的灘地約有四丈深,也就意識著浙閩軍殘卒從浮橋過來,還要攀上四丈高的大堤,才能勉強算在西岸站穩陣腳。

唯一有利的,大約是江堤外側的坡度較緩,遠不能跟陡直的城牆相比;修築石塘時,是條石相疊,一層層往中間收緊,內外就留下層層的石階可供攀援——在寬約十三四步的石塘上,在兩座浮橋的正麵,寬兩百步的狹窄地帶,也隻能叫淮東軍布下一營甲卒,一輛輛飛矛盾車給拉上來,列在石塘的外側,形成垛口盾牆。

浙閩軍先是三百餘卒走浮橋而來,也有兩百餘騎兵不畏嚴寒,直接從浮橋兩側的淺水灘涉水過江——淮東軍留下浮橋不毀,他們也怕浮橋給動過什麽手腳。待看浮橋沒有問題,才派出更多的兵卒過來,在江灘上列陣……

入冬之後,弋陽江變得極窄,江汊口的水麵也就百餘丈,但江灘開闊,從石塘下去,到水邊,差不多有五六百餘步寬。

奢家早前在此築浮橋,也是看中這邊水淺流緩、江灘堅實,易於立足,周圍的蘆草也早就給縱火燒毀,留下獐子嶺南麓大片開闊的江灘,因燒灘而變得焦黑的江灘,仿佛地獄一般露出猙獰的麵孔……

張季恒看向身後江堤下密如毒蛇利齒的蠍子弩及弩炮,暗道:要不是有這些,不毀浮橋就放敵卒過江到江灘上站穩腳再打就有些托大了。

差不多等有兩千將卒渡過浮橋,奢飛虎才下令由餘文山披甲居前、率眾強攻石塘。在大盾的掩護下,突陣仰攻的浙閩軍將卒又穿堅甲,居前者甚至在鐵甲再多穿一層皮甲,為防淮東特製的火油,戰甲外再裹濕袍,密孱孱、擠擠挨挨的,一步一頓的往上攻。

淮東軍步卒從石塘射下來的箭矢難射透盾甲;而時間短促,石塘上也沒有辦法準備足夠的滾石擂木;殺傷力真正大的,還是攻守戰開始後,從堤後拋射而出、越過江堤,投入敵陣中間的石彈、巨弩。

蠍子弩發射石彈,皆石磨圓,每枚重十到二十斤不等,斜拋向半空,又在重力的加速下落下。再厚的鐵甲,也難以抵禦這種強力的鈍性打擊,觸擊即能眼睜睜的看著鐵甲以及身體的某個部位在瞬間給砸陷下去,受擊而能活命者,十不足一……

淮東所製弩炮,與傳統床弩相仿,發射機製卻是跟蠍子弩一樣是利用特製弩索的扭力發射巨箭,能輕易打擊到三百步外的目標。弩炮更有利於部署在後陣,拋射巨箭直接打擊敵陣深處,發射的箭矢巨如槍矛,在重力加速度下,能輕易破開厚甲,洞穿人體。

張季恒所部隨軍攜行的蠍子弩及包括弩炮在內的床弩,沒有給強行軍拖跨,還能繼續投入戰場使用的也就四十餘架。

但浙閩軍要強攻近四丈高的石塘,必然要以密集陣型仰攻。

敵兵層層疊疊的壓上來,淮東軍甲卒將敵卒壓在石塘之下,每一輪蠍子弩及床弩的齊射,就能將密集的敵陣打出一個大的缺口來。

那些給巨箭射穿身子、又紮在江灘之上無法掙紮的浙閩卒臨死時發出的悲嚎,混雜在江風裏,就仿佛熊熊燃燒的烈火,煎燒著浙閩軍殘卒的心。

暮色合,冷月如鉤,浮在夜色之上的星辰仿佛染了血色。

餘文山左胯給石彈打折,給抬下來時已淹淹一息,張口欲對奢飛虎言,吐出來的卻是血沫——奢飛虎殺紅了眼,離開督戰的浮橋,披甲執戟往陣前走,吼聲如雷,如困在烈火之中的猛獸,道:“淮東小兒,誰敢與我戰?”迎來卻是密集如蝗群的箭雨……

張季恒窺著敵軍士氣已到極點,看似極盛,實際也是極弱,立即使部將率甲卒從側翼向江灘突擊;之前退到獐子嶺西灘的趙豹,也不顧江灘地軟有陷落的危險,不失時機率數十披馬鎧的甲騎從北麵殺來,衝殺浙閩軍江灘陣地的北翼。

浙閩軍側翼步卒掙紮著抵抗須臾,即不支後退。江灘看似開闊,但隨著兩翼不斷的後退,,而前陣始終給壓在石塘之下,攻不上去,陣心就漸漸擁擠更混亂。

在冷月殘火的映照下,浙閩軍在西岸江灘的陣地終告不支崩潰。

奢飛虎揮戟亂抽,欲擋住在後退的潰卒,但奈何前麵越來越多的人給打退,陣心的兵卒即使曉得身後是督戰隊的大刀跟冰寒的江水,也隻能身不由己的給裹著往後退。

周普騎馬站在戰場邊緣的江岸上,盯著敵陣陣心位置,暮色下,燃起的殘火也暗弱,看不清敵卒的麵目,但奢飛虎的身影不難辯認。奢飛虎在陣心位置,陣列已潰,兩座浮橋又窄,即使他身邊還有忠心扈衛,但無法從潰卒中擠到陣後,從浮橋逃走。周普很快就看到那裏也給潰卒衝亂、淹沒,就僅剩下江對岸的兩三千浙閩軍殘部欲逃無路、欲戰無膽……